琉璃本还在犹豫,碍不过养谦跟温姨妈轮番劝说,又想到范垣劝自己的那些话,到底答应了。
    临行之前,琉璃特带了两个孩子进宫了一趟,跟朱儆说起此事。
    小皇帝听了,似有忖度之意,半晌没有开口。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又问启程的日期,去多少日子等,琉璃一一说了。
    朱儆听完,笑道:“江南那个地方是极好的,若我得闲,也要跟着你们一块儿去才好。”说到这儿便站起身,走到三人身旁,先是抱了抱明德,叹道:“越来越沉了,不出几年,就能长成大人了。”
    把明德放下,又对明澈道:“明澈也要去江南吗?”
    明澈点头:“是呀,皇帝哥哥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朱儆扬首长笑,才又说道:“皇帝哥哥终究是去不成的,不如……明澈留下来在宫里陪哥哥吧?”
    明澈张口才要回答,突然又停下来,她想了想,摇头说:“不啦,宫里有秀女陪着皇帝哥哥。”
    朱儆一怔,对琉璃说道:“她还想着上次的事呢。”又对明澈道:“如果明澈在宫里,不必非得当秀女,那你可愿意不愿意啊?”
    明澈十分机灵:“不当秀女,那当什么?”
    “那……”朱儆哑然笑道:“就当个威风凛凛的……女官、管着他们所有人好不好?”
    明澈听见“威风凛凛”四字,忍不住拍手笑道:“好呀好呀!这个可真是极好的。”又忙问琉璃:“母亲您说呢?”
    琉璃见朱儆故意逗弄明澈,便也笑着点头。
    事情既已经定下来,温姨妈自又去了那府里同冯夫人知会过了。冯夫人虽跟姊妹有些生疏,可听她要回乡探亲,一时半会又见不着人了,不免感伤。
    启程的时候,正是盛夏炎炎。明澈虽一心向往到外头见识见识,可因要跟范垣离别,心中极为不舍,出发前夜,特跟明德一块儿过来,跟琉璃范垣一块儿,一家子挤着一张床睡了。
    次日早上范垣送别的时候,两个小娃都泪眼汪汪,惹得琉璃又生出不舍之意,几乎要改变主意留下来。
    还是范垣把两个孩子亲自抱上了马车,又同琉璃说了好些话,无非是叫她处处留心,最要紧是照顾好自己跟两个孩子,凡事要听养谦的等等,又耳鬓厮磨的,在她脸颊边吻了无数次,引得府里府外的人皆都侧目,两人情深如许,却也顾不得了。
    这一行人晓行夜宿,又因为带着老幼妇孺,所以也走的很不快,一直将入了冬,才摸到了江浙地界。
    因为人多,尤其是明澈,沛儒,明德都能跑能说了,有孩子在的地方,自然不乏声响,就算平淡里也能闹腾出来,何况这一路上有无限的新奇景致,也有无限的好玩之物,所以更加热闹了。
    只是在这不尽的欢喜之中,琉璃却时不时地想起在京师的范垣,所见景致里因为少了一人,总像是少了最好的那部分,心中无限遗憾。
    只能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拖着范垣再走一次江南道。
    然而就在众人抵达了姑苏,安顿妥当之时,琉璃无意中听说了一个消息。
    坊间盛传,南安王在辖地举兵谋反,为免大肆的刀兵之灾连累百姓,朝廷已经派了特使前去和谈,希望将这场兵祸消弭于无形。
    这特使并非别人,竟正是范垣。
    第115章 回京
    且说琉璃听了这种话,起初只以为是谣传,就想先问一问养谦。
    只是因为才回了本地方,昔日那些跟温养谦相交的知己好友,以及那些闻讯慕名而来的才子以及乡绅们络绎不绝,且还要张罗祭祖的种种,跟温家的人接洽,所以养谦这数日来忙的脚不沾地。
    温姨妈也被许多老妯娌围住,说长道短,只有宣仪公主跟琉璃因为身份特殊,大家不敢来罗唣。
    这日,琉璃来至宣仪公主下榻卧房。
    公主正逗弄沛道,见琉璃来了,便款款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妹妹来了。”
    两人看了会儿沛道,宣仪问道:“明澈跟明德也跟着老夫人出门了?”
    今日温姨妈去了她的本族冯氏一族那边做客,便带了明澈明德以及沛儒三个一块儿过去凑趣喜乐。
    琉璃道:“沛道要再大一岁,只怕也就抱着去了。”因又问道:“哥哥还没回来?”
    宣仪道:“可不是?昨儿晚上好不容易回来,却喝的烂醉,今日本来说身子不适,可还是架不住那许多盛情邀请,不好不去。”
    琉璃便问:“何至于就忙的这样,终不能为了应酬坏了身体。”
    宣仪点头:“我也这样劝说过,可毕竟是外头的正经事,到底不好插嘴。”
    琉璃见屋内并无别人,忖度片刻,才开口道:“公主虽是皇族之尊,但对我而言毕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宣仪道:“妹妹请说无妨。”
    琉璃问道:“先前坊间传的,朝廷派了特使去南边的事,公主可知道吗?”
    宣仪垂了眼皮:“实不相瞒,我也只知道些皮毛罢了。”
    “真的是派了四爷去?那……可有凶险?”
    过了片刻,宣仪才回答道:“若说此行没有凶险,那是骗人的话。”
    琉璃的心本就绷紧,此刻心弦越发紧了几分。
    宣仪握住她的手:“但正因为如此凶险,大概才得范大人亲自出马。朝廷当然不怕打仗,只是一旦动刀兵,便要耗费人力财力,且又涂炭生灵,如果范大人这一去能够成功劝降南安王,便等同救了万千百姓的性命,自然善莫大焉。”
    琉璃原本还有些慌张,此时反静了下来:“公主觉着,这一去的胜算多少?”
    宣仪的唇动了动:“胜算……极低。”
    南安王蓄谋多年,一朝而动,怎会因为听了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这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琉璃又问:“那为什么皇上要派四爷去?”
    宣仪深深看她一眼:“你可知道,南安王图谋不轨之心其实数年前就昭然若揭,且那一次皇上在街头遇刺,传说也是南安王的手笔,为什么朝廷却并没有下令重罚,满朝文武也言辞含糊,只是暧昧不清地弹压着?”
    琉璃摇头。宣仪叹道:“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皇家血脉单薄罢了。当时皇上年幼,行事又常常出乎所料,因此满朝文武里竟有一半儿是不大肯信皇上的,若是皇上有个什么‘差错’……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天下总得有个皇族之人来主持大局,不然将天下大乱,所以这是一条无可选择的后路。”
    琉璃微睁双眼,心怦怦乱跳。
    宣仪道:“现在皇上终于长大了,而且行事初见明君之象,且已经开始选拔秀女,将来子嗣之事,应该不成问题。偏这时候南安王也按捺不住,毕竟先前南安王也是在盼着皇上有个什么差错,他可以顺顺利利无波无澜的取而代之,谁知道这许多年来皇上竟成长的这样快,这样好呢?南安王知道皇上选秀,明白已经等不到他需要的机会了,也许他已经丧失了再等下去的耐心,所以……他一定得起兵。”
    琉璃心乱。
    她一向疏于政事,听宣仪说了这许多,只觉得太阳穴嗵嗵乱撞。
    在她想着朱儆告别出京那次,朱儆的神情又浮现眼前,琉璃忙摇头挥去:“那,那剿灭南安王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和谈?”
    宣仪道:“和谈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但凡百姓闻听皇上如此仁政,自然感恩戴德莫不雀跃的,虽然明知道和谈没有结果,但和谈此举,已经得了民心。”
    “可是那和谈的特使要如何?这样去跟南安王接洽,岂不是自投罗网?”
    宣仪不答。眼中藏着一个不能说的残忍推想。
    特使自然是不受南安王待见的,如果惹怒了这反叛之人,一气之下也许反而会杀特使明志,但一旦特使身死,满朝文武自然不会再为南安王出头说话,只会同仇敌忾,如此一来,既得了民心,又得了战力。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原因,那就更加不能说了。
    半晌,琉璃屏住呼吸:“皇上、这是皇上的意思?”
    宣仪摇头道:“我不知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只是听人这样说的。当时南安王那边的风声还没有这样紧呢。”
    “听谁说的?”
    “这人你也认识,正是严太妃。”
    接下来又问了宣仪些什么,琉璃几乎都记不得了。
    听见严雪的名字后,她的耳畔又响起那天在黛烟宫,严雪似笑非笑说:可千万别把皇上还当作以前的小孩子呀。
    琉璃记得自己起身走了出来,身后沛道咿咿呀呀地叫她,她却再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宣仪公主见她失魂落魄的,便赶过来拉住,轻声劝道:“其实,以四爷的为人,早就知道自己将被派去跟南安王接洽,但他之所以不跟你说,自是为了你着想。”
    琉璃不由自主揉了揉太阳穴上,喃喃道:“是呀,正是为了我们着想,所以才叫我们跟着哥哥来到南边,想必是为了避祸。”
    宣仪忙道:“怕也没有这样严重,只是事情赶巧在一起了而已。”
    琉璃勉强向她一笑:“等哥哥回来,且告诉他叫他不要避着我了,这几天哥哥一直避而不见,我就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事。想必是四爷事先跟哥哥交过什么底儿,对不对?”
    宣仪公主紧闭双唇。
    其实琉璃震惊的,一则是范垣对自己的隐瞒,第二,却是朱儆的意图。
    若说范垣是怕自己知道了担心,故意调虎离山,倒也是有的。但如果派范垣去做这种必死的差事,这旨意出自朱儆,那朱儆的心意如何,却叫人心惊胆战。再加上严雪的警言在前……
    ***
    温家上上下下,在姑苏一直住了近两个月。
    期间陆陆续续传来朝廷对南安王的种种消息,比如南安王囚禁了前去和谈的使者,并杀了几人的头挂在城墙上上示威。
    又有的说,南安王只是把那几人招降了,为首的范垣更是投奔了南安王麾下,所以原先住在京内的范府女眷以及子女,也都早早地离开……也许早到了南安王那边了。
    琉璃听了前一个传言,惊得昏厥在地。等不多久又听说后面一个的,心才稍安。
    战事也有进展,起初是南安王的随属占据上风,但朝廷派出了兵部谢岩将军,这却是个功勋卓著经验丰富的可靠干将,当初平土司之乱,还是范垣亲自举荐的。果然谢岩不同凡响,率兵直迎上南安王属部,两军激战三昼夜,谢将军初战告捷。
    因听了太多扑朔迷离不真的话,琉璃也习以为常了。
    不能淡定的,反而是小的们,比如明澈跟沛儒,两个人在外头玩耍的时候因为听见有人非议范垣,便一唱一和地把那人给作弄了。
    明澈虽报了仇,意却难平,她因从没听过那些话,便跑回来询问琉璃自个儿的父亲如何了。
    琉璃望着女孩子晶莹的双眼,只得强颜欢笑说范垣无事,说他目下正在京师,若得闲就会追过来跟他们一起。
    这话哄哄年纪还小的明德自然无妨,然而明澈天生敏锐,早发现琉璃眼神闪烁眼圈微红,何况沛儒又是个心细的,因此两人竟不能信。
    明澈是个最大胆的,沛儒又唯她马首是瞻,明澈因为惦记范垣心切,竟想出一个荒唐至极的法子,那就是他们再行南下,自己去探看究竟。
    幸而养谦发现的快,不然的话两个小孩只怕要跑出了苏扬地界。
    范垣的消息并没等到真切,京内却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圣旨。
    圣旨上命温家一行人迅速回京,却并没有详说为什么。
    琉璃在得知范垣隐瞒自己之后,本立刻想返回京城,但她记得范垣临别的话,因相信他,便不肯怀疑。
    加上温养谦在旁劝慰,才好歹在姑苏熬了这一个多月。
    出门的时候,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如今返回,众人却一概鸦雀无声,连最聒噪的明澈都一反常态地沉默。
    这日在车内,明澈突然问琉璃:“母亲,父亲会死吗?”
    琉璃忙喝道:“那里听来的胡说的话!”
    明澈说道:“我怎么听说,皇帝哥哥不待见父亲,所以特叫他去送死的呢。”
    琉璃呼吸都停了,本能地驳斥道:“别跟着信口瞎说,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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