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蹄上裹得严实,走过深巷,几乎没半点动静。
    令容时隔三年又遭此罪,心里恨得要死,却半点也不敢发作。
    当初长孙敬捉她,只是拿她做个盾牌,两人并无私怨,长孙敬虽凶神恶煞,毕竟没伤她性命。范自鸿却截然不同,韩家跟范家已成死敌,京城范家被抄,他挟太子而制朝堂的谋划又被韩蛰彻底斩断,这一番逃匿躲藏,仇恨已深。
    他敢那般明目张胆地入宫行刺太子,可见疯狂,这样的人行事并无章法,若当真凶性发作,哪怕未必会取她性命,随便往她哪里出手,她便难以承受。
    此时此刻,只能委曲求全。
    身在敌手孤立无援,心里害怕,却反而不像平常似的想哭。
    令容精神紧绷,竖着耳朵听周遭动静,免得应对间稍有差池,遭他毒手。
    夜色漆黑暗沉,范自鸿选的路七弯八绕,最终在一处狭小的院门前驻足。这条路在金州城里小有名气,晚间也有卫兵没隔两个时辰便巡逻经过,范自鸿很小心,将左右打量过,低声道:“是万福街?”
    令容对金州的街巷熟悉,当即颔首,“是。”
    范自鸿料她也不敢说谎,凑近门扇,将旁边挂着的牌子瞧了瞧,遂取出袖中匕首,从门缝里塞进去,轻轻一挑。
    里头随意搭着的门闫应声而落,范自鸿推门进去,里头果然冷清安静。
    他自将马牵进去,反锁来了院门,驱令容进屋,拿火石点了桌上的半根蜡烛。
    屋子里空空荡荡,显然主人家已搬走,只留一方破旧的桌子,和一张胡床。
    范自鸿四下打量过,确信并无陷阱,也无人尾随过来,才稍稍放心,将令容手脚都捆了扔在床上,他也不敢睡,在屋子隐蔽的角落里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次日清早,范自鸿打井水擦脸,将那满身冷硬收了,假装是过路之人,去近处买了几个饼回来,分给令容两个。
    令容将那饼一点点掰碎了吃掉,仍被捆住手脚,在胡床上发呆,也没敢跟范自鸿搭话。
    凄凄惨惨坐到入暮时分,外头终于传来点动静,有人跳墙而入,大步走来。
    范自鸿在窗边瞧着,唇边露出笑意。
    那人进屋,扫了眼范自鸿,旋即打量整间屋子,目光落在令容身上,霎时顿住。
    令容也愕然瞧着,双唇微张——来人一身黑衣劲装,狭长锋锐的眼睛,跟韩蛰相似的冷硬刚厉气度,不是樊衡是谁?
    第174章 焉知非福
    樊衡背叛锦衣司, 私纵囚犯的事在京城并未张扬, 范自鸿自知这点事难以重创韩蛰, 且不想平白惹祸上身, 也没在暗处做手脚。
    先前韩蛰数次责罚樊衡, 在事发后便向永昌帝禀报, 降其为千户, 提拔郑毅为副使。
    因锦衣司行事向来隐秘狠厉,虽有人觉得古怪, 却也不敢轻易探查内情。
    而至于令容,更不可能知道樊衡背叛的事。
    是以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跟前时,令容满心惊愕,杏眼几乎瞪圆,半天也不敢置信。
    樊衡倒是沉肃如常, 瞥了令容一眼,也不招呼,只向范自鸿拱手道:“她怎会在这里?”
    “送上门的人质, 带着会有用处。”范自鸿掀唇笑了笑, “樊兄不想打个招呼?”
    自京城一别, 两人也是许久没见, 不过樊衡自西川辗转北上,悄无声息投身范家的事, 范通却已在家书中向范自鸿隐晦说过。因樊衡做事周密, 非但将锦衣司追捕的眼线甩开, 还帮范通策反了数位锦衣司在河东的眼线, 许诺将锦衣司诸般手段倾囊相授,范通戒心虽未尽消,言语之间却已有了打算重用之意。
    范自鸿是范通独子,却非骄矜之人,对范通身边的武将都存几分客气,恩威并施。
    对于樊衡,他便也多几分青睐,语气颇为熟稔。
    樊衡也扯出个笑,转而朝令容走过来。
    令容仍旧愣愣瞧着他。
    嫁入韩家没多久,她便知樊衡是韩蛰最信重的副手。樊衡数次搭救于她,韩蛰也放心地让樊衡护送她南下,从樊衡对韩蛰言听计从的行事来看,这位锦衣司副使恐怕是知道韩蛰隐秘打算的。
    以韩蛰驭下之严和在锦衣司的威信,又跟樊衡生死托付,樊衡怎会背叛?
    但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跟前,范自鸿跟樊衡如此熟稔,显然已是交情颇深。
    念及昨晚傅家后园库房里蔡氏和范自鸿的对话,樊衡必定是范自鸿所等的救命之人。
    令容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担忧,因手脚被捆得难受,脸色愈发苍白,眼底也渐渐添了鄙弃愤怒之色。
    樊衡面无表情,似已全然忘了旧日之事,只冷淡道:“少夫人别来无恙?”
    “樊大人怎会在这里?”
    樊衡不答,站在床榻跟前,瞧着紧紧捆在令容手脚的绳索,无动于衷,甚至还向范自鸿道:“范兄这法子不对,绑得不够结实,若她趁范兄不备偷偷往外抽,也容易挣脱——看来范兄还是怜香惜玉了?”
    声音冷淡,甚至带几分调侃。
    范自鸿瞧着令容愤怒涨红的脸,哈哈一笑,“有樊兄在,她能逃脱?”
    樊衡回头瞧他,神情冷厉,“有她在手里,范兄要北上,又多几分胜算。韩蛰驭下严苛,对她也上心,锦衣司上下没人敢动她。就连我这昔日的副使,从前也得屈身奉命,护送她赶路。”
    这事情范自鸿是知道的,便踱步过来,“同是朝廷高官,范兄也太受委屈。也难怪韩蛰众叛亲离,声名狼藉,那样重色轻义的人,本就不值得追随。”
    两人一唱一和,如锋锐的刺扎在令容心上。
    她能勉强镇定已是艰难,哪还经得住这变故?且韩蛰文韬武略,铁腕厉胆,是她的夫君,更是昭儿的父亲,那样举世无双的人物,岂能容他两人贬低诋毁?
    心里愤怒之极,满腔怒火下,令容没忍住,朝着樊衡重重呸了一声。
    “锦衣司里叱咤纵横,夫君待樊大人不薄吧?”她一张脸涨得通红,眉目已被怒意填满,厉斥道:“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辈,背叛同僚,跟这种人狼狈为奸!”
    气得太狠,声音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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