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唐想起他娘来,要是周锦城在跟前,他必定又要红了眼。可周锦城不在,阮唐便奇异的没那么伤心,接着听莺儿又说了两句别的什么,便忘了这茬。
    下午周锦重来的时候,阮唐正在书房门口坐着。
    天气凉快了一些,他们这边一般没人过来,所以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鸟鸣。
    阮唐手里拿了两颗玛瑙珠子,是周锦城给他玩的,低着头等周锦重走到面前了才听见动静。
    他只管仰头看,不省得叫人,看的周锦重耐不住了,问他:“我大哥呢?”
    “你大哥是谁?”
    周锦重手里捏着一沓稍有些泛黄的纸,蹙眉不语。他身后的下人开了口:“你这小书童,敢逗弄二少爷,我……”
    “诶,住嘴。”周锦重喊住他,又向阮唐道:“就是大少爷。”
    “喔。”阮唐点点头,满面严肃:“哥哥在做文章,谁都不许进。”
    他说着挺直了背,正正地堵着周锦城的书房门,明显是个拦挡的样子。
    那下人要发怒,却被周锦重瞪了一眼,“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等,待会儿一道去太太屋里,不用你伺候了。”
    下人支吾两声,最后还是不得不听二少爷的话,边回头看阮唐边走远了。
    阮唐原又开始玩他的玛瑙珠子。他坐在最高一阶的青石板上,两腿岔开,珠子放在往下一阶,拿手指弹着让一颗去撞另一颗。
    简单的游戏,却乐此不疲。
    周锦重蹲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珠子这么少不好玩儿,多些才有趣。”
    阮唐转头看他,道:“只有两颗。”
    “我有。”周锦重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地上的玛瑙珠,被阮唐拦住了手也不恼,原收了回来放在肚子上,仰头看阮唐道:“我屋里有个木头匣子,里头好多珠子,什么颜色都有,一大把撒在地上,去弹才好玩儿。”
    阮唐想了想一大把珠子的样子,跟着点头:“是。”
    周锦重脸上露出个笑模样,看着很好看,明明一个冷淡、一个可爱,却还是跟周锦城有种说不出的相似,“那下回我们一块儿玩儿?”
    阮唐皱眉,“可我就在这里,要给哥哥看门。我不看门,哥哥怎么做文章?没法去你屋里玩儿。”
    他可太重要了,离了这小院子,周锦城没法念书了。
    “你歇的时候呢?”
    “也跟哥哥一块歇。”
    周锦重抿了抿嘴,说:“我能来找你吗?像现在这样,咱们在这里玩。我带上木头匣子,不是很大,能抱动。”
    阮唐点头:“这样可以。”
    说了两句,他愿意把珠子给周锦重摸摸了,但还是很小心:“哥哥说不能放在土上,不然磨的不亮了。”
    “好。”周锦重听话地点点头,把两颗红色的珠子放在手心里看。只因这是他大哥给的,平白就比别的都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你换吗?我拿十颗跟你换好不好?”
    阮唐登时不乐意了,道:“不换。哥哥给的,让我玩,又不是让我换。”
    周锦重被他说的有些羞愧,忙说:“那不换了,下回一起玩。”
    他们两个在门口叽叽歪歪,但很小声,都压着声音用气音说话,周锦城一句都没听见。
    是他起身喝茶,叫阮唐进来喝一口时,才知道周锦重来了。
    周锦城开门,在门口看见阮唐严格守门的那个样子便有些失笑,把两个人都叫进了屋。
    倒了两杯茶,阮唐用他的,周锦重用阮唐的。
    “大哥。”喝完茶,周锦重立刻便把自己的习字拿出来,叫周锦城看,“是这几个字,先生总说写的不好。”
    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府里小心翼翼的养着。七岁上才开蒙,但也是学一阵停一阵的,到现在还没把诗三百背完,问的问题也不过就是笔画怎么写的为对。
    周锦城将习字的纸平摊在桌上,让周锦重拿笔另外写了几个字,看他的毛病。兄弟两个在书桌边比划了大半个时辰,周锦重才把问题问完了。
    那些问题未必先生就没说过,只不过周锦城不管那么多,他来问,便说了就是,不必大凡小事惹的周霖辅发火。
    周老爷端午时气急攻心卧床半月,他现在不愿意事事去顶他了。终究以后是要出去的,他娘人已经不在了,都将近十年,谁都给不了谁公道,周锦城这么想。
    周锦重回去时有些恋恋不舍,收拾他那几页纸的动作极慢,最后还是出了书房。
    阮唐跟他一道出去,重新坐下要玩他那两颗珠子,被周锦重拉住了袖子,说:“我明天来找你玩,好么?”
    阮唐点点头,“好啊。”
    “那我走了。”
    “再见。”阮唐很有礼貌。
    晚上睡下,阮唐先没说话。不像以前那样,把这一天不在周锦城跟前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别人跟他说了什么,都倒豆子一样讲给周锦城听。
    月上中天,周锦城平躺着,两手搁在被子外头,放在小腹处,以为能安生一晚,小傻子就嗫喏着开了口:“哥哥……”
    “说。”
    “……你怎么不叫我闭嘴了?”
    “……”
    周锦城道:“闭嘴。”
    “只说一句。”阮唐赶紧问:“写字好玩吗?”
    周锦城道:“不好玩。”
    “好玩吧,不然、不然他怎么总要写字呢,明天还要来问哥哥。”
    周锦城没有答言。
    阮唐像在自言自语,“他比我小,可以写字。哥哥比我大,也写字,是不是我也可以写字呢?”
    “可是写字要纸,我没有,笔也没有……哥哥有,哥哥有好多纸,还有笔……”
    “闭嘴,睡觉。”
    第二天上午,周锦重又来书房写字,让周锦城帮他看哪里不对。
    原来地方有限的书案后添了张一样的高度的小桌子,上头笔墨纸砚都有,跟前站着阮唐,被周锦城手抓着手教握笔,教横折撇捺。
    第6章
    周锦重来前,他娘嘱咐过他,周锦城要赶考,功课忙,不许占用太多时间。
    因而他只在书房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收了东西,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大哥,锦重回去再自己多加练习,改日再来请教大哥。”
    周锦城态度很好,面上甚至带着些笑,一样客气道:“好,路上慢些走。”
    阮唐还在苦哈哈地照着周锦城写在边上的横折撇捺描画,猛不防被一把捏在后颈上拎起来:“别画符了,送送二少爷。”
    他赶紧点头,把毛笔往周锦城手里一塞,就转身跟着周锦重往外走。
    门刚关上,周锦重表情立刻没有那么严肃。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包来,展开里头全是各样颜色的珠子。料子也不尽相同,有玻璃的,玛瑙的,还有木头的。
    阮唐看着移不开眼睛,说:“真的好多。”
    周锦重把自己的习字纸乱叠一起,塞进怀里,道:“没骗你吧。来,玩一会儿我再回。”
    阮唐没应声,起身开了门,探了颗脑袋进去,问周锦城:“哥哥,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周锦城伺候两个小孩儿一早上,早不耐烦了,巴不得他别进来,“玩一天都行,别来了,我清静清静。”
    阮唐听了却不说话,也不动了。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进屋关了门,挪到周锦城跟前,垂着头不言不语的。
    周锦城顾自看书不理他,等了会儿,阮唐又拿手去拽周锦城的袖子。
    “找事儿?”
    阮唐委屈地嘟嘴。
    “出去玩儿。”
    阮唐不管,拽周锦城袖子的力气更大了些,还往周锦城跟前挤。一个坐一个站,贴的紧紧的。
    “再闹我打人了啊。”周锦城没办法。
    “说错了。”阮唐小声说:“哥哥说错了。”
    他就算不是十六,是十四,那也够不小了。仗着自己是傻子,就敢摆出满脸的委屈,小厮教训上少爷了。
    周锦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是不是想哭鼻子?”
    阮唐到这会儿倔的很,吸了吸鼻子,没让周锦城吓到,说:“哥哥说,要我,我就走了。”
    周锦城想,自己又不是他的木头娃娃,还随他高兴摆弄。
    阮唐嘴一瘪,真要哭了,周锦城说:“要你,行了吧。”
    “行了。”阮唐点了两下头,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看了看周锦城,突然凑近了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是个奖励,黏黏糊糊的。
    周锦城没反应过来,他就往外走了,还说:“哥哥好好念书。”
    “……”
    周锦重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阮唐出来时,脸上还带着笑,他就问:“怎么了?”
    阮唐跟他一道坐在青石板台阶上,说:“哥哥骂我。”
    周锦重听了有些向往,“大哥没骂过我。”
    阮唐有一点不高兴,觉得周锦重是在向他炫耀。
    “哥哥已经知道错了,他下次不会骂我了。”
    周锦重跟他玩弹珠,两个人制定了游戏规则,谁也不让谁。玩到一半,周锦重突然说:“小唐,你是不是傻啊?”
    阮唐感觉被冒犯了,生气地说:“你怎么能乱骂人呢?”
    周锦重的脸有些红,磕磕绊绊地说:“不是,就是……我就是……”
    “是什么?”阮唐很严肃地问他。跟昨天守着门不让他进时候一模一样。
    周锦重才九岁,又被惯着长大的,说是金贵,其实胆子小的很,赶紧解释:“我有两个小厮,十五了,跟你差不多大。但是、但是,不是你这样的……有点不一样。”他看看地上的弹珠,说:“他们不爱玩儿弹珠,也、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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