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个坟冢。
    张承允的脸更白了。
    哒。哒。哒。
    他走过去,手在被角停了片刻,一把掀开。
    闯进眼帘里的是陈义扭曲发紫的一张脸,额角手背青筋爆出,两只翻白的眼珠好像还在直直瞪着他。
    张承允猛的别开眼,左手紧握,许久才抬起右手,覆上了他犹然温热的脸。
    “陈兄…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看见了不该看的呢,你且先下去等吧,届时必定没人跟你抢成斐当老师了。”张承允喃喃,手指压在他的脸上,用力往下一滑,合上了他的眼睛。
    . . .
    藏书阁…藏书阁…
    路边掌起的石灯笼将路上小小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寒风夹杂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昏暗里一团身影跑的极快,夜路却好像变得没了头,怎么也跑不完一般,忽然扑通一声,那团影子栽倒在了地上。
    小路以鹅卵石铺就,凸凸凹凹并不平整,一川步子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膝盖和石头相撞,嘭的一声闷响。
    这一下摔得不轻,纵然冬日里穿的厚,膝盖骨还是一阵阵钝钝直疼,眼前天旋地转,隐隐发黑。
    他咬住手指,扶着路边柳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西边跑去。
    藏书阁为了方便学子,每晚二更才闭门,现下更声未敲,一川远远看到路的尽头时,那里还亮着微黄的灯光。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也被窗子里透出来的光照亮了,赶紧又加快了速度往阁门的方向跑,眼瞧着那扇木门越来越近,就要跨上第一层石阶时,悠长清晰的打更声应时而起,丝毫不留余地的荡了过来。
    眼前门扇里透出来的光亮噗的灭了。
    一川的脚步钉在原地。
    阁中掌事提着钥匙铜锁出来,门扇吱呀被合上,一川急急脱口便喊:“别先——”
    第81章
    随着喊声落地的是铜锁落定的咔嚓声。
    掌事诧异的回过头, 看见半只脚搭在石阶上的半大孩子,错愕道:“小川?大晚上的,你不睡觉, 跑来这里做什么?”
    一川被定住的身形一个激灵, 哒哒上阶,拽住了他的衣袖, 气喘吁吁的,小手还在不断的颤:“王伯伯, 我…”
    话才脱口一半, 突然停住。
    成哥哥交代过, 无论看见张承允做了什么,在他回来之前,都必须藏在心里。
    掌事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了小川?出什么事了?”
    一川放开了攥着他袍袖的手:“我, 我就是来借本书…”
    掌事一愣,继而笑了:“你这孩子,不早早睡觉,跑到这里来贪顽。”
    一川急急道:“我说真的, 我真的要借书!”
    掌事瞧见他急慌慌的小模样,只当他是不听话,正色道:“别闹了, 借也得明天,这是规矩,赶紧回去睡觉,啊。”说着俯身掰住他的肩膀, 将他硬生生转了个圈,推着他往阶下走去。
    一川挣扎不得,被他弄到了来时的路上。
    一川急的想跺脚,扭头去望,阁中已然陷进一片黑暗。
    他心头灵光一闪,按捺着停住了步子,扭头冲掌事道:“那好吧,我明天再来,王伯和我的住处正反着,不用送我了,我现在就回去。”
    说着拿下掌事的手,慢慢沿路走开了。
    掌事见他听了话,才笑笑,打个呵欠转身朝自己的寝房去了。
    走路声渐行渐远,石灯笼后突然探出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微微一闪。
    艰难的等着掌事拐过一道弯,一川才绕到石灯笼前面,放轻手脚朝着藏书阁走去。
    寒风吹来,撞的窗牖噼啪作响。
    他努力踮起脚,试着去推那张高高的窗。
    窗牖宽厚,又闭的紧紧的,且他的手只能够到窗子下边的部分,用尽全力也没能推的开。
    一川只好停了下来,情急之下,连先前爬墙的本事都用上了,两手扒住窗沿,纵跳蹬踏一番折腾,竟还真的成功站在了窗沿上。
    他喘口气,顾不得膝盖疼痛,侧身用肩膀狠狠一撞,窗牖终于哐当一声,被他的冲力抵开,一川眼前一亮,忙扒着窗沿爬进了阁中。
    阁内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跌跌绊绊落了地,摸出火折子,用力一吹,手边才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光虽不亮,倒也还好,从外头不易被发现。
    他搬过凳子来,站在上面,好容易才又把窗子推闭了回去。
    火光微弱,只能照亮他的手脸,阁中又深又阔,眼前摆着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黑黢黢的望不到头,一川举着火折子在书架中穿梭,寻过一列列书脊。
    集注之类的书册,是在哪个方位来着…
    他也只来这儿洒扫过几回,根本没什么印象。
    一川喘着气,声音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极为明显,小小的鼻尖儿也慢慢渗出了汗珠。
    快点出来啊…
    他的脚在木板上轻轻踢踏,还有些跛。
    火苗消弭了下去,他慌忙又吹了吹,举到头顶细细的瞧。
    终于,就在他的手指尖将将能碰到的那一层架子上,诸葛两个字顺着火光映入了眼帘。
    找到了!
    一川倏地咧嘴一笑,松了口气,掂着脚去够,奈何身量小,一下还拉不下来,又试着跳了跳,努力间,窗子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被推开的声响。
    夜里寒风呼的灌了进来,衣角被掀动的窸窣声顺着传进了耳朵里。
    一川瞳孔剧烈一缩。是人,不是风。
    脚尖落地的声音,抬步走过来的声音。
    沓沓。
    那本书还静静摆在头顶上。
    一川额角的一滴汗倏地滑落。
    啪嗒。沓沓。
    一川的脸刷的白了,手上却不敢停,更加卖力的去够那本里自己的手指还剩咫尺之距的书册。
    还差一点,快啊…
    沓!
    脚步声突然加重,一道瘦长的身影猛地拐了过来。
    火光尽数熄灭,阁中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面前两排书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周围愈发寂静沉闷的厉害。
    张承允手扶在书架上,掏出一块打磨的圆滑的萤石,身前小小的一方旋即被蓝绿色的幽光照亮了。
    一川就缩在他背后书架底部的一方空出来的木格子里,一手抱着蜷起的双膝,一手死死捂着嘴。
    蓝绿色的荧光照在他脸上,鼻梁阴影被拉长,一直延上额头,状若阴鬼。
    胸膛里一颗心跳的飞快。
    张承允的眼睛一直落在他对面的书架上,一步步走近,长袍的下摆几乎是从他脸边滑了过去。
    一川刷的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张承允手中萤石滑过他肩膀处的那排书册,眉锋微微皱了起来。
    藏书阁中卷册摆放的顺序他记得很清楚,应当就放在这里。
    他将手往下移,身子也低了下去。
    半俯半蹲的姿势让他的脊背离身后的一川更近了,一川的脸已经憋的有些发紫,咬紧了牙关死死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嗒的一声,他终于寻到那本插在倒数第三层的《正义》,抽出来直起身,迅速翻到最末页。
    眼睛迫切的落到页缝里,张承允的眉锋却倏地一皱。
    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夹。
    陈义说谎了?
    他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出言坑骗自己?
    张承允猛地合上书,放回原处,快速往窗子的方向折返而去。
    原处窗牖终于发出被关上的吱呀一声响,一川猛地放开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蜷成小小一团的身子从书架里滚出来,摊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良久,他从怀中掏出已经被捏的有些发皱的两页纸,可是隔着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它们到底有什么用,张承允竟然会因为这个…杀人?
    一川想到先前从窗缝里看到的那一幕,不寒而栗,后颈拔凉,身体都不住的颤颤发起了抖。
    又死人了,六岁的时候,爹爹也是这样死在自己眼前的。
    不,不是这样,爹爹倒下去的时候,脖子里流了好多血,他藏在灌木丛里,那血都蜿蜒着流到了他脚上。
    原来不光打仗,在这个离打仗很远很远的地方,全是温文书生的大院子里,也会死人。
    只是没有看见血。
    一川的四肢慢慢蜷缩了起来,直到把自己蜷成了比刚才躲在书架里时还小的一团,没多大会儿,脸上就湿了一片。
    . . .
    翌日清晨早课才上了一半儿,湖边突然传来异动,不过半晌的功夫,课房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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