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贵妃几乎忘了所有的一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那个端菜的小太监身上。景宁吵闹的更厉害,又要掀桌子,冯贵妃漫不经心地哄着她,却没错开眼。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她比谁都清楚。
    乔玉没想过只这么一眼,冯贵妃就能将自己认出来。冯家多美人,还总是美得与众不同。而乔玉的记性也算不得太好,许久未曾见面,连父母在他心中都是模模糊糊的印象,何况是冯贵妃,瞧不出来两个人有什么相同的地方。
    他对宴会上的饭菜和杂耍都很有兴趣,偷偷摸摸瞧着憋笑了好久,半点也没察觉到。
    倒是称心在上头巡查的时候,刚想着捉到了个不规矩的小太监,仔细一看,原来是乔玉。
    称心不动神色地顺着目光望过去,那头坐着的正是冯贵妃,这是最麻烦的一种情况。
    他头疼地想着宴会一结束,就得把乔玉弄出去,还得将冯贵妃糊弄过去。
    想到这里,他叫了身旁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句。
    酒宴过半,正到了献礼的时候。朝中百官都绞尽脑汁,送上自己以为最合元德帝的礼物,元德帝没表现出多喜欢,都叫人锁在库房里了。
    剩下来的便是宫中后妃皇子皇女们的礼物。
    原本按照长幼有序,景旭送完了大周山河锦绣图就该到了景鸿,可他微微一笑,说是一份厚礼,不若等兄弟姐妹们都送完了再呈上来。
    元德帝允了。
    到了最后,景鸿带上了两个老妇人,年岁不一般大,可都沧桑极了,似乎下一刻就会死过去。
    直到他瞧见了那个年轻着的女人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才忽然变了脸色。
    景鸿朝他一笑,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无论是对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他的母亲,甚至是自己,都是绝无仅有的好礼物。
    第48章 演戏
    景鸿小时候, 冯南南就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出生的时机不太好,那年冯南南正得宠,却又怀了孕,不能再侍寝,而边塞小国送了个貌美的胡姬, 元德帝很宠爱她, 几乎都快忘了怀了孕的冯南南了。
    那胡姬是个公主,嚣张跋扈,在冯南南面前得意洋洋,冯南南只有忍着, 却没有办法。大约是这个缘故,她没办法喜欢上这个拖累自己的孩子。
    景鸿小时候还期盼得到她的爱,可总是得不到, 再努力也不行。后来,他身边来了个宫女,她长得不算漂亮, 只是很温柔,说话细声细语,笑起来有点像冯南南的模样。
    对于景鸿来说,她就像是母亲一样。
    那个宫女总是劝景鸿不要争不要抢,相信冯贵妃是喜欢他的, 可后来他长大了, 宫女也为他忿忿不平起来。
    她将景鸿揽在怀里,埋在自己的胸前, 很温柔道:“凭什么就他有,我们小鸿却无?”
    景鸿点了头。
    他同景旭一母同胞,虽然冯南南不喜欢他,景旭景宁瞧不上他,可有些事却不会瞒着他,甚至让景鸿去做。
    景旭好美色,大约两年前,他在春日宴上瞧上了个商人家的女孩儿,要强纳她做外室。那女孩生得很美,家里娇宠得很,连做妾室都不愿意,更何况是无名无分的外室。那商户不肯,景旭便使了手段,要那家人家破人亡,强要了那个女孩,不过半个月,那个女孩趁侍女不备,跳井死了。
    那家男人全死光了,只有女孩子的母亲和乳母被景鸿藏起来了。
    他想的很清楚,元德帝只有四个儿子,日后也不大可能再添多少个。现在景砚已经入了太清宫,景原像个透明人一般,剩下来只有景旭和他自己。
    这次忽然发难,又是元德帝生辰,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景旭在大庭广众之下德行有亏,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太子了。
    那两个老妇人才哭了一声,景旭的脸色已变了,他正要说话,却被景鸿打断,先讲了这件事。
    四周一片哗然。
    冯南南听得发抖,可她毕竟不是一般人,当机立断跪了下来,一路膝行至那两个妇人身边,悲怆道:“臣妾失职,没教好景鸿,竟使兄弟阋墙,他竟诬陷起了自己的亲哥哥。”
    景宁则是从她身边钻了过去,她没丁点大,却灵活极了,直接朝那两个老妇人捶打了上去,堵住她们的嘴,不让她们说话。
    冯南南不理周围人的窃窃的议论和目光,哭的梨花带雨,继续道:“臣妾有罪,早知小三嫉恨他的兄长,图谋不轨,却因为他是我的亲骨肉而不敢说出来,才酿了今日的大祸。”
    元德帝沉着脸,对称心使了个脸色,压着怒火道:“是怎么回事?”
    称心偷偷从后边走下去,找了几个小太监过去,将那两个老妇人牢牢抓起来,捂住嘴,不许多言,又吩咐了另一件事。
    趁着这个机会,称心还做了件别的事,他派人将乔玉叫了出来,藏在了大厅的角落。
    他摸了摸乔玉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别害怕。小玉,别害怕。”
    乔玉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有些沮丧,“不害怕。”
    他们不能在这多待,称心也不能离开太久,他没多问,叮嘱了几句,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去告诉大皇子今天的事,还有,冯贵妃看了你很久。”
    乔玉呆愣愣地点了头,连灯笼也没有打,凭着记忆,匆匆忙忙赶回太清宫。
    冯南南演了场戏,不过幸好元德帝愿意看,也愿意保下景旭。
    最后,她将景旭完全搂了起来,怀抱是很亲密很温暖的,却阴森森地笑着,声音越发低了,“慈母多败儿,小鸿,是母后对你不够狠。”
    这曾是景鸿最渴求的,在此时此刻得到,却令他害怕得要命。
    她直接舍了景鸿,也要保下景旭。倒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景旭,而是因为在他们两个人中,元德帝一定是要保住景旭的。
    元德帝亲自下旨,将陷害兄长的景鸿锁进了行宫,冯贵妃同景旭禁足,三个月不许出来。9
    这场戏总算是完了,生辰喜宴上闹了这么一场,元德帝也撑不住了,歌舞散尽,百官归家,他回大明殿歇息了。
    称心忙了一天,对着窗户吹风,又想到今日的事,头疼得厉害。
    陈桑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轻松地笑着,“今日的戏,可真是精彩,”
    称心不太有气力,微微抬头,朝陈桑一笑。
    他的嘴唇是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无。
    陈桑走近了些,似乎很不满称心的回应,单手随意地将他的手腕圈起,摁倒在了床上。称心换了衣裳,宽松得很,袖子滑落到了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称心瘦且白,似乎轻易就能被捏碎骨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从前最忙最难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后来同陈桑滚上了床,陈桑嫌他骨头硌得手疼,才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旁边的只点了盏白烛,幽微的火,模模糊糊映亮了周围一小块地方。
    他手腕处一圈明显的青紫痕迹,像套上的手镯似的。他皮肤本来就白,昨天又是梁长喜是最后的临时挣扎,力气大些也是应当的,不过因为太忙了,称心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处伤痕。
    陈桑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声音一沉,“谁弄的?”
    称心想要挣脱,却比不过陈桑的力气,只是徒劳无功,又不想回答,随口反问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陈桑将他拉的更近了些,“你是我的人,别人不能动。”
    称心的瞳孔紧缩,又往回退了退,想将袖子拢起来,至少表面掩盖住。他也没费力说假话,只是道:“梁长喜昨天捉住我,不小心抓的。”
    陈桑问道:“那他人在哪?”
    称心望着他的手,眼波温柔又颓丧,低低地笑了,“大概是死了吧,昨天就死了。”
    他顿了顿,不再像方才那样,而是正经道:“我接了他的事,同陛下的暗卫接洽了。太清宫一直有人监视,那大概是太子的人。”
    陈桑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称心偏过头,含糊道:“猜的。”
    如果那里不是太子的人,乔玉的事不可能瞒到现在。
    但事关乔玉,他不愿意告诉陈桑,也不愿意骗他,就这么说了,信不信只能任由对方了。
    陈桑是在子时后离开的,称心已经昏睡过去了,他抱着被子,睡得不太老实,露出赤裸的后背,微微颤抖着。
    回去后,副官听了这件事,已经想好了称心的许多种用途,样样都极为危险。
    陈桑打断了他的话,“称心有别的用处,不能这么轻易地用掉他。”
    副官不敢说话了。
    而今天的事,在乔玉回来前,已经传入了景砚的耳朵。
    景砚沉默地听完了,捧着白水饮了一口,露出一个笑来,“这出戏演得很好,比孤想的,要好多了。”
    果然,人心不可预料,即使是景砚,也没算到这一步。
    不过结果很好。
    景砚吩咐了几句话,叮嘱了朝中几个大臣,再等待不了多久,就该是他离开太清宫的时候了。
    乔玉恰好连滚带爬地撞开门回来了,景砚立刻中断了谈话,去接乔玉去了。
    隐藏在暗处的萧十四皱了眉,他总觉得这样不好。
    第49章 保护你
    外面还是热闹的, 即使大殿上出了丑事,却瞒得严严实实,外头并不知情,还得要脸面,烟火依旧在约定的时间燃放, 歌舞音乐也未停止。太清宫门前冷冷清清的, 只有一盏稿白的灯笼,灯火也是幽微的,连门口守着的侍卫都喝了酒,醉的晕晕乎乎。
    乔玉向侍卫讨要钥匙, 他也真的给了,径自开了门,不管不顾地钻了进去, 又紧紧关上门,堵住外头的炮竹热闹声,仿佛才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身体才顺着门,慢慢地瘫软滑下去。
    景砚站在离那不远的地方,走了过来,一把将乔玉抱起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水, 问道:“今天遇上了什么事, 怎么现在才回来?”
    其实自从六年前,得福得全对乔玉用了贴加官之后, 他就在乔玉身边安排了人,不过是下了死命令,除非乔玉有生命之危,否则不能出手相救。而太清宫监管严密,那个暗卫的身份也和萧十四不一样,只定时将乔玉在外头遇上的事禀告上来。
    这么些年来,乔玉也不是没被欺负过。最厉害的一次,在路上和几个小太监打起来了,这是很不寻常的。乔玉胆子小,又养的娇纵,小时候身体弱,平常别人骂他欺负他,他就怂巴巴地装作没听见不知道。那一次不同,乔玉去太监所办事,遇到一群小太监在树下聊闲话,他们年纪比乔玉还小些,连太监所都没出过,不知天高地厚又碎嘴,趾高气扬地讲着宫里不受宠的妃子什么的,不知怎么的就讲到了景砚。他们都想着要巴结讨好景旭和冯贵妃,背后骂起来也怕落了人后,将景砚骂得一文不值,什么脏事都往他身上安,乔玉气得要命,冲进去要他们道歉。
    那群小太监自然是不肯的,骂的更厉害了。
    乔玉从来没那么生气过,和那群小太监打了一架。他从没动过手,不会打架,可那群小太监也只是嘴上功夫,平时没有动手的机会,只不过仗着人多罢了。乔玉完全是拼上性命,才把那群人打服了,最后被掌事拉扯开,差点挨了板子,因为称心的关系才免过一劫。
    称心听了消息,把他领回去,乔玉正板着脸,可怜巴巴地在墙角旁的椅子上流眼泪,一边流一边偷偷抹,还不忘剥了个橘子吃。
    真是被他气笑了。
    把惹祸精小太监良玉领回去的时候,乔他还雄赳赳气昂昂,抵死不认错,称心问他,“多大点人,还学着打架,打人的时候哭了吗?”
    乔玉就不说话了,因为很丢脸,确实是哭了的。
    回去的时候,景砚问他怎么了,乔玉干巴巴道:“没怎么,有群小太监欺负我,我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虽然说着谎话,而且被打的满头包,乔玉还忍不住得意地沾沾自喜。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文本子里的大英雄,保护了自己的太子。
    景砚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乔玉从小就是这样,又傻又天真,可心中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可今天的事和往常不同,乔玉还是知道轻重的,缩在景砚的怀里,被抱到了床上,脱了不合身的外衣,身体舒展开,从今天早晨去御膳房到方才的事,都一点一点说给了景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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