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笠阳呆呆地点头,又开始担心陈恪青会不符合奶奶给他规定的择友标准,然后勒令他们不准继续做朋友。
    大概是奶奶的大架势吓到陈恪青了,何笠阳记得他一进门,见到奶奶就呆住了。
    他问:“怎么站在门口不走啊。”
    陈恪青微微笑了一下,喊:“奶奶好。”
    何笠阳再看,奶奶的表情好像也有点奇怪,她眯了下眼睛,点着头说,“嗯……陈恪青?”
    陈恪青回答:“是,是我。”
    何笠阳有点奇怪:“诶,我还没介绍呢?你以前就认识奶奶?”
    陈恪青摇头:“不认识。”
    奶奶反诘:“你以前说过啊。忘了吗?”
    说过吗?他也不记得了。好像有?
    陈恪青夸奖了奶奶厨艺,又夸奖了她年轻好看,客套了一番,何笠阳邀请他去自己的房间。
    陈恪青问他:“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何笠阳不好意思地说:“没有了,我妈妈……我妈妈以前犯病的时候都烧掉了。就只有有一张。”
    陈恪青追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何笠阳找出那张照片给他看,那是妈妈带他去爬山时的照片,大概是他六七岁左右时的照片,他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脸也红彤彤的,跟个苹果似的,看上去特别老土。
    陈恪青看着照片,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
    何笠阳当时就挺奇怪的,他有丑到让人觉得难过吗?问:“怎么了吗?”
    陈恪青抬起头,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刹那间我的脸就红透了。
    何笠阳觉得自己超挫的,只有陈恪青会觉得他可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有什么从脑海里飞快地一闪而过,他却怎么也捕捉不住。
    在忐忑不安时,他又记起一件事,也是在高中,陈恪青陪他一起去疯人院找过妈妈。
    妈妈和照片上的时髦女郎完全不一样,乱糟糟的短发,苍白而浮肿,面目痴呆,傻傻地坐在那里,他捧着一束花,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听到他的呼唤,慢慢地转过头,突然变了脸。
    旁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猛地扑上来,像是出了笼子的野兽一样,失去了人性,恨不得将他一口咬死,“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他们的!”
    他被吓傻了,要不是陈恪青及时把他拉开,说不定他就受伤了。
    他是没受伤,但是陈恪青却因为保护他被她的爪子挠到了,就在脸上,两道血痕,特别触目惊心,幸好伤不算深,当时又年轻后来没有留疤。
    他亲眼看着医生护士把她抓起来,按在床上用绳子绑起来,他们把门关上,他只站在门外隔着玻璃看她。
    她那仇恨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他钉死在地上。
    然后医生给她注射了安定剂。
    世界终于恢复了平静。
    说实话,他对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楚,那些痛苦的回忆他一概忘得很快,他的印象里只有一个妈妈发疯时的模糊影子,具体的他就记不清了,可能是因为事发那会儿他还太小了。
    所以他才会去看她,后来他都是给钱找看护,却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医生说他会刺激到她的病情,她的病似乎不是先天的。
    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说是他害死“他们”的,他们是指谁呢?他的外公和外婆在他未出生前就过世了,爸爸据奶奶说是为了救人而死的,那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过这是他冷静下来以后才考虑的了。
    当时他回过神,很难过很难过,忍不住很想哭。
    谁都想要个妈妈嘛。
    去疯人院看她那年,他才十七八呢,还是小孩子呢,心肠软又脆弱。
    陈恪青借了他一个朋友的肩膀,轻轻搂着他,他也有点哽咽,“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来的。”
    何笠阳抓着他的衣角,深呼吸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苦涩,硬是没哭出来,“……没有,是我自己非要来的,不怪你。你的脸受伤了,得处理一下。”
    他们走出走廊,回到刚才的大厅。
    那束花已经被践踏的稀烂,掉在地上,还没人来打扫,他过去半跪在地上,把花束的残骸一点点捡起来,陈恪青陪他一起捡。
    他深深低着头,有一颗水珠从他眼睛里掉出来,落进尘埃,马上就不见了。
    他吸吸鼻子。
    陈恪青给他递了纸巾。
    他抬头看他,他的脸被泪水模糊了,他看不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他遏制不住心底的冲动,握住了陈恪青的手。
    只让他握着手就好。
    这样就好像给了他一个拐杖,让他能够站起来,让他知道至少自己不是孤助无依的。
    “阳阳,想什么呢?”
    奶奶喊了一声,他从记忆里抽出神,傻傻地啊了一下。
    “你给我过来。我和你说说话。”奶奶单独站在露台花园,对何笠阳招了招手。
    第12章 第九天
    何老太太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穿上她的旧旗袍去见老姐妹了。
    陈恪青偷偷打电话问他:“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你的秘书都开始起疑了,我听到她打电话和别人说为什么你奶奶去见你要把我藏起来。你确定你秘书口风够紧吗?”
    何笠阳无奈地说:“这个我也无法确定啊,你也不想被她发现吧?”
    何笠阳不敢催,但何老太太并无久留之意,她可不是那种上赶着帮忙带孩子的奶奶,见了老姐妹开开心心玩了一趟,就回去了。
    亲自把她送到机场,何笠阳前脚把她老人家送走,后脚把陈恪青领回家。
    陈恪青问:“走了?”
    刚回家,屁股都还没坐热,有人敲门。
    何笠阳才松了一口气,去开门,然后看到奶奶站在门口:“……”
    何老太太微笑着说:“让让?我看下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何笠阳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何老太太又说了一遍:“让开。”
    何笠阳只好让开了。
    陈恪青听到外面的动静,再躲着也没意思,索性走出来了。
    奶奶看到陈恪青,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老花眼镜戴上,仔细看了两眼,最后露出了“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她轻笑了两声,好似看到了什么非常荒唐的事情。
    然后转过头看着何笠阳,何笠阳连忙接话:“不,不,他不是陈恪青的私生子。”
    奶奶:“……”
    老太太抿了抿嘴唇,翻了个白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不是。小陈不是那种人。”
    这不可能吧?她认得出来?这都能想到?他那时候亲眼见到他还不敢相信呢!!何笠阳不可思议地想,心脏怦怦直跳起来。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和我说实话。”
    何老太太只那么随意地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傍着扶疏的草木,半斜阳光照在她身上,让躺在她腿上的黑猫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继续咕噜咕噜睡觉起来,她戴着玉镯子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猫的脖颈,整个人像是一柄秋水宝剑,历经风霜只是让其锋芒收敛,她看上去那样胸有成竹又气定神闲,即便听了他颠三倒四说出来的荒唐事也没有半点慌张,而是沉静地思考了好半晌,“嗯,意思就是你们现在是怀疑其中是这只猫作怪?”
    何笠阳连忙点头。
    唉,这从小到大,他就没有一件事能瞒得了何老太太的。
    想当年,他哆哆嗦嗦地跟她出柜时,她的态度也同现在一样从容淡定,仿佛这只是平常事,没什么好稀奇的。
    天下基佬千千万。
    说稀奇,其实也不稀奇。
    可返老还童的就陈恪青一个吧?
    但人老太太吃的盐都比他吃过的米多,他也不敢托大,只恭敬地问:“您……您这是以前见过这样的事?”
    奶奶好整以暇、理所当然地说:“没啊。”
    何笠阳:“……”
    “你让我想想……”她皱着眉说着,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毛线和织针,开始打衣服,她打得熟练,眼睛都不用看手就可以打得很漂亮,眼睛盯着阳光下某粒飞舞的浮尘渐渐放空,嘴里轻声地念着,“离婚的前一天,返老还童,八岁,黑猫……”
    她每次思考起问题来都会旁若无人。
    说不定这次也能被她想通呢?然后帮他们找出变回来的方法呢?何笠阳不敢打搅她,蹑手蹑脚地走了。
    一直关注着他们但大概是不敢上前来问的陈恪青看到他从露台退出来,终于敢过来了,一向波澜不惊的他也露出了忐忑:“你和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他心虚地说:“什么都说了……”
    陈恪青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局,轻轻叹了口气,反而安慰他,“没关系,奶奶也不是外人。”
    他们这才说了几句话了,忽的又听见奶奶的声音,“阳阳,你让陈明过来一下。”
    他和陈恪青对视一眼,陈恪青走过去了,那背影瞅着像英勇就义的壮士。何笠阳觉得陈恪青谁都不怕,但莫名地怕这个老太太,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对陈恪青明明很亲切啊,就算他们回家说要结婚,她都不带为难半下的。
    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表情也越说越凝重,看得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他们知道了些什么。
    他们说着说着,奶奶突然站了起来,黑猫高高喵了一声,她喊:“何笠阳!”
    他连忙走过去,“什么事?”
    奶奶也不看他,径直盯着陈恪青:“我想到了……”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以后,欣喜地问:“你想到陈恪青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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