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猛地抬眸,张口唤道,“子阑,我……”
    “小妤,”她本想说些什么,辛子阑却也同时开了口。
    二人对望着,他的目光一片幽深,而她……却混杂着窘迫与歉疚。
    她立即住了口,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小妤,”他又唤了一声,嗓音低沉,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与我相处?”
    黎夕妤听后一怔,一颗心颤了颤。
    而后,她吐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会呢?我很喜欢与你相处,喜欢你的性子,有你在身边时,我什么都不必害怕。所以,辛子阑,我不会不喜欢你,更不会讨厌与你相处。”
    “那么……我若是走在你的身边,是否会令你觉得为难呢?”辛子阑的眼睑轻轻颤了颤,又问。
    “不会。”黎夕妤没有半点犹豫,当即便回,“你有恩于我,我将你当做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不会为难,更不会厌烦。但是,这样的感觉,也仅仅只是出于朋友之情,与少……”
    “我明白了!”未等黎夕妤说完,辛子阑便赫然开口,“小妤,我都明白。”
    黎夕妤的神色微微一滞,再度陷入窘境。
    可辛子阑却似是开怀了,他的脸上洋溢出欢喜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我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你而已。”
    “子阑,我……”
    “索性,待此间事了,我便也该回去了。日后年年岁岁,我们大约也不会再见了……”他依旧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兀自笑着说了下去。
    可黎夕妤的心却陡然钝痛,她将双眉拧作一团,显得有些不悦,“子阑,你在说些什么?”
    辛子阑又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容灿烂,话语轻快,“别着急,一切都要看司空堇宥的速度了。若他再慢些,你怕是真的会有厌烦我的那一日。好了,天色很晚了,早些睡下吧!”
    说罢,他笑着自她身侧走过,径自离去。
    然,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他的嘴角立时便垮了下去。
    他一步步地走远,身形挺得笔直,脸上却再也生不出笑容。
    黎夕妤听着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抬眸望向夜空,瞧见那一轮圆月,其内似有阁楼宫阙,却住着一位孤独的仙子。
    翌日。
    黎夕妤在一阵饥饿中转醒,她听着腹中传出的“咕咕”声响,便再也没了睡意。
    她起身下榻,向屋外走去。
    院中空无一人,她不知辛子阑现在何处,便欲动身去敲隔壁的门板。
    “小妤,你醒了!”就在这时,辛子阑的声音自侧方响起,轻快极了。
    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他收整得干净利落,眉目间神韵十足,眸中满含骄傲,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她微微一怔,不想时光荏苒,恍惚间便是岁月不复。
    “昨日便不曾好生吃饭,今早的药先停了,将肚子填饱才是要紧事。”辛子阑说着,便已到得她身前。
    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黎夕妤这才发现,辛子阑的手中正提着一包物事。
    他将那纸包拆开,只见几只白花花的大包子正散着热气。
    霎时间,香气四溢,令黎夕妤眼冒精光。
    她丝毫不与辛子阑客气,伸手便抓了个包子,也不顾热气烫手,便往口中送。
    见她吃得如此着急,辛子阑并未觉得惊讶,只是笑道,“慢些吃,别急。”
    话虽如此说,可下一刻,他也抓起一个包子向口中送去,那狼吞虎咽的姿态,不比黎夕妤斯文到哪去。
    仅仅只是几只肉包子,二人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是山珍海味。
    吃着吃着,他们突然各自抬眸,直直地对视着。
    忽而,二人齐齐笑了,眼中皆透着璀璨的光华。
    许是吃了肉包子的缘故,这一日黎夕妤的心情格外舒畅。
    虽说如今司空府除了他二人便无人居住,但这偌大的宅邸,终归需要好好清扫整理一番。
    与辛子阑分工后,她便去往府中的花园,负责铲除杂草,清扫满地的落叶与灰尘。
    至于辛子阑,他则包揽了除却花园以外的所有场所,工作量甚大。
    因着重伤未愈,黎夕妤除了一个时辰的杂草,便觉身子有些吃不消。
    她缓缓走至杜鹃树下,坐在石凳上,小作歇息。
    花香弥漫在周身,她望着司空文仕的坟头出了神。
    “咕咕……”
    突然,一阵鸽鸣声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连忙转眸,便见石桌上正站着一只信鸽。
    心头微微一动,她想起昨日与墨影所商议之事,便立即抓过信鸽,将绑在它脚上的纸筒取下。
    随后,信鸽拍打着翅膀飞走了,她则自纸筒内取出一张纸条。
    将纸条展平,快速查阅。
    待她看过其上内容后,立即便起了身,向花园外走去。
    她最终于司空府正堂寻见辛子阑,见他脸上蒙着黑巾,手中抓着扫帚,正认真地清扫。
    “子阑,”她快步走去,“先停下。”
    辛子阑转身望向她,揭下脸上的黑巾,将扫帚扛在肩头,笑问,“小妤,你可是累了?”
    黎夕妤站定在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头,却问,“子阑,你当真能医百病?”
    辛子阑挑眉,虽未言语,可眸中之意却十分明了。
    黎夕妤点了点头,神色却变得有些怪异。
    “那……”她张了张口,颇有些为难地问,“你是否能够医治……花柳病……”
    她话音落下时,只见辛子阑蓦然色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而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黎夕妤明白了他的意味。
    遂,赶在他伸手探来之前,她先行将手臂背在了身后,连忙解释,“不是我!子阑,不是我!”
    辛子阑双眉一拧,有些狐疑,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在木屋外瞧见的那一幕。
    “是一个于我们而言很重要的人,他家的独子患了病,呃……花柳病……”黎夕妤忍不住垂下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子阑,你能否……”
    “不能!”未能等黎夕妤将话说完,辛子阑已断然拒绝。
    “我堂堂一代神医,可治世间百病,却不屑于医治这等浪荡子孙!”辛子阑将扫帚扔了,双手抱胸,话语十分坚决,“我的一世英名,可断不能毁在这小小的花柳病上!”
    小小的……
    黎夕妤听后大喜,连忙道,“也就是说,你可以医治!”
    辛子阑的嘴角抽了抽,神情却分外坚决,“小妤,我说了,不治!就是不治!”
    “你若是将他治好了,报酬不会少你的!”黎夕妤却一脸期盼地望着他,以钱财做诱饵。
    “就算给再多的银两,本公子也不治!”辛子阑似也是铁了心,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瞧着他眉宇间的坚决,黎夕妤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真的……不可以吗?”她有些失落,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辛子阑目光一滞,眉头越拧越紧,却依旧摇头。
    黎夕妤眼中的光亮终是彻底消失,她轻轻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为难你。”
    随后,她黯然转身,向屋外走去。
    辛子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眉心颤了又颤,一双手也不由得轻轻握起。
    他正在心中挣扎着,目光也变得复杂,终究在她即将踏出门槛之时,开了口,“等等!”
    听见这二字,黎夕妤身形一顿,心中却大喜。
    她正要转身时,却听见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出片刻辛子阑便出现在眼前。
    二人目光相对,他问,“小妤,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何目的?”
    黎夕妤本就不曾想过要对他有所隐瞒,立即便回,“前任兵部侍郎崔宁,他的独子崔爱生于一月前染上了花柳,寻遍了京中所有的大夫,却无人能医。”
    “所以,你希望我去将他的病治好?”辛子阑目光清澈,嗓音却有几分低沉。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轻点头,“崔宁是个聪明人,懂得明哲保身,赶在厉澹将他撤职前,便自行递交了辞呈。他出身兵部,定然知晓诸多机密。倘若他能为我们所用,那么朝中其余尚摇摆不定的官员,便也有望拉拢!”
    辛子阑听后,久久也不曾回话。
    黎夕妤垂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神色,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相识已近三年,辛子阑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请求,她本以为这一次他亦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却不想……
    这样的事情,终究触碰了他为人医者的底线。
    她心中虽然焦虑,虽然十分渴望他能够答应去医治崔爱生,却也不愿看他为难。
    如同他从不曾逼迫她去做任何事,她也不愿强迫他去做他不愿做的事。
    “子阑,我知道这件事很令你为难,那我们不做便是。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其实没有他,也一样能成事!”她的嘴角勾起,抬眸,笑望着他。
    却在下一刻,迎上他同样鲜花怒放般的笑颜。
    “小妤,你说什么呢!”他突然将双臂抱在胸前,眉梢轻挑,道,“我既已布医施药,便理应以救死扶伤为重。花柳病也是病,医治病者,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只不过……”他话音一转,倒有些咬牙切齿,“必须要将这张脸遮起来,而且要改名换姓,叫兰辛!”
    他说着,立即伸手探进袖中,又将那黑巾遮在了脸上。
    “可是,你不是不愿医治?”黎夕妤愣愣地问。
    “兵部侍郎啊!他府中得藏了多少上好的兵器啊!都说六部相通,那他必定家财万贯!我若是将他的宝贝独子给医治好了,那日后行走江湖,可就再也不愁银钱了!”辛子阑眉飞色舞,眼冒精光。
    瞧着他突然转变的神态,黎夕妤愕然,嘴角抽了抽,原本有些歉疚的心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然,还未等她彻底回神时,便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臂,风风火火地便要向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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