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鬼就好。
    夜色太暗,瞧不太清楚。靠近了才看清楚模样,幼清一愣,心中直呼倒霉!身下动作迅速:“参见皇上。”
    皇帝蹙眉:“你这个小宫女儿聋了吗?快扶朕起来。”
    原来皇帝嫌宴会无趣,近日事情太多,闷得人心烦气躁,他想着独自散散心,便支开了所有的内侍,不知不觉走到这个清净之地。
    在这花树下坐了许久,一不注意,腿坐麻了。
    幼清低腰,前去相扶。
    两人距离咫尺,皇帝看了她一眼,语气惊讶:“原来是你。”
    皇帝看到她便想起德昭的事,一时有些失神。
    做皇帝,万万人之上。但有些时候,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帝凝视她一会,“陪朕走走吧。”
    幼清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低头,“遵命。”
    两人缓步走着,幼清心不在焉,只盼望着皇帝能早点回寝宫。
    皇帝忽地问道:“你最后还是选择了进宫。”
    幼清只觉得好笑,心里虽有怨,面上却恭敬,声音轻轻的:“难道皇上不希望奴婢进宫吗?”
    皇帝沉默半秒,“其实朕也不知道。”
    幼清忍不住笑道:“或许皇上既不希望奴婢留在睿亲王府,也不希望奴婢进宫。奴婢也就此悄然无声的死去,才是最好的方式。”
    这话说的大不敬。
    皇帝惊讶于她这般直白,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这样说话是希望朕直接赐你死吗?”
    幼清淡然笑道,颇有一丝讽刺意味,柔声道:“皇上不是给了我生的机会吗?难不成这会儿就要反悔了?”
    她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姿态。
    皇帝重新打量她,“你与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幼清漠然,声音压低:“从前在王府,是王府的人,如今进了宫,便是后宫的人,自然不一样。”
    皇帝挑眉,“牙尖嘴利。”
    他想起前阵子薛贵人御前告状的事,那会子顾及德昭,想着再怎么样也得让小夏子照料她,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这样的女子,看似温顺,实则浑身是刺。轻易不会让人欺侮。
    走到一半,皇帝忽地停下,问:“你不喜欢德昭了吗?”
    这话实在不像是皇帝会问出的话。幼清缓缓答道,“有些东西比喜欢更重要。”
    比如恨,比如仇。
    皇帝轻哦一声,“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世间谁不惜命呢?”
    是直接将她看做了怕死的人。
    走着走着便走到花房外。
    皇帝:“朕听说你在花房当差当得不错。”
    幼清一愣,继而道:“只要人有心,任何差事都能做得好。我不过是尽自己本分罢了。”
    皇帝笑出声,“你倒一点都不谦逊。”
    幼清往后退一步,“想必皇上也累了,奴婢这就前去通知下夏公公。”
    皇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必,朕有些口渴,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赏口茶给朕喝罢。”
    幼清知道他是在戏谑自己,大概是想看她出错,但也容不得拒绝。立即沏了茶,恭恭敬敬端到皇帝跟前。
    皇帝拿起茶喝了,“不错,入口香甜,是好茶,比朕那里的茶要好喝多了。你用的什么泡茶,竟有这般口感。”
    幼清,“我这是采摘的花茶。”
    “花茶。”皇帝笑道,“朕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正好采了一篮子花瓣说要做花茶。那个时候是特意德昭采摘的吧。如今你进了宫,德昭再没有这个口福,细想是朕对不住他。”
    德昭。
    这两个字梗在心头,说不出的苦涩。
    皇帝道,“你可知道?他辞去了所有的职务。每日放浪形骇,颓靡不振。”
    幼清并不言语,她没有立场说话。
    皇帝笑一下,“朕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幼清回应:“皇上慈爱,关心臣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皇帝下意识看她。
    月光下,她眉目清秀,肌肤雪白。美确实是美,就是太冷了。
    皇帝笑着说:“说来奇怪,德昭如今这副模样,大多是因为你。可是朕现在却没有一点想杀你的心思。”
    幼清抿唇,“皇上仁爱。”
    皇帝叹口气,“算了,不说德昭的事了,朕知道,他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朕等着他。”
    此时恰好夏公公寻来,浩荡一队人,齐刷刷下跪,“皇上,您可吓死老奴了。”
    皇帝蹙眉,往旁一看,不知何时幼清早已退下。
    他径直往前走:“回宫罢。”
    屋里,幼清收拾东西,八角桌上皇帝用过的茶杯赫然入眼,一只漂亮的白瓷杯,精致小巧。
    她曾爱不释手。
    此时却万般嫌弃。她拿起白瓷杯,神色冷漠,毫不犹豫地将其扔掉。
    ☆、第82章
    立秋后, 宫里的花花草草,又全部换了一遍。如今正是赏菊的好时节, 菊花比其她的花好伺候,没那么娇嫩, 所以花房的差事, 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幼清有更多的时间去往藏书阁。
    这日秋高气爽, 幼清收拾好就准备出门去藏书阁。
    刚出门却遇到太妃。
    太妃平常很少进宫,今日在宫中见到她着实稀奇。
    她身后跟着一队侍女, 浩浩荡荡的, 看样子应该是要去探访哪个宫的嫔妃。幼清退到宫墙边, 低下头假装寻常侍女。
    她自以为太妃不会认出她。不曾想太妃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 却顿住了脚步。
    她明明已经深深将头埋了下去,却还是听到太妃唤她的声音,“幼清是你吗?”
    这一下再也藏不过去, 幼清只得抬起头来, “太妃娘娘。”
    太妃颜开喜笑,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吗?”
    幼清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恭敬道:“确实还有差事没做完……”
    话没有说完,太妃急忙插嘴道, “我派人替你去做,不管你是要去给谁当差, 那位娘娘总得卖我太妃这个面子,来,容我与你好好叙旧。”
    说完容不得幼清拒绝,太妃已经紧紧挽住她的手。
    刚踏进花房,太妃就禀退所有人。两人在院子里,幼清垂手侍立在旁。太妃硬是拉着她一起坐下,“何必如此拘谨,你我本是一家人。”
    对于太妃的亲热态度,幼清不是很习惯。纵使她知道太妃是因为心中有愧对她这般,但她依然不能接受。“我不过是小小一个奴婢,哪有资格与太妃做一家人。”
    太妃无奈的笑了笑,苦涩问道:“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吗?”
    幼清语气疏离,“劳烦太妃牵挂,奴婢一切都好。”
    她越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太妃就越是心疼。
    太妃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递到幼清跟前:“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糯米青团子,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幼清道:“太妃娘娘,这里没有阿妙,只有宫女幼清。”
    太妃掩饰性的一笑,“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她放柔声音,“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幼清并不言语。气氛太过尴尬,太妃自己拿起一个糯米青团子往嘴里塞,“挺好吃的,你也试试。”
    热情难却。幼清拾起一个,咬了半口。
    入口软糯,甜度适中,甚有嚼劲,是她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太妃笑道,“这种糯米青团子,当年还是你娘教我做的。”
    幼清有些失神,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又一个。
    太妃见她喜欢吃,乐得合不拢嘴,忙地给她倒了杯茶,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小心点,别噎着了。”
    这一幕,像极了小时候她母亲喂她吃糯米青团子时的样子。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太妃做的糯米青团子,味道再怎么相似,也比不上当年她娘给她做的。
    幼清吃着吃着眼角便含了泪。她低下头,极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却还是被太妃察觉到,太妃拿起手帕为她擦眼泪,“是我不好,害你想起旧事。”
    幼清摇摇头,眼泪已盈眶,“是我自己太过多愁善感。”
    太妃再也忍不住,轻轻抱住她,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结,这个心结一下子不能解掉,没关系,你慢慢来,不用急,我们等着你。你若在宫里待腻了,就和黄姨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也会接你出宫。旁的都无所谓,只一件顶重要的你要记住,你在宫中要好好的,谁若欺负你,自有我们替你出气。”
    说完,太妃拿出一大包银子,“你在宫中行走不容易,很多时候都需要银子周旋,这些你拿着。我今日前来探你,或许太过唐突,你不要往心里去。”大概是怕被幼清拒绝,太妃转身就走,动作迅速,丝毫不给幼清反应的机会。
    待幼清回过神,太妃已经远走,走出很远的距离,回头笑着冲她摆了摆手。
    糯米青团子和一大包银子搁在眼前,纵使她再怎么装出冷漠的样子,内心却还是会松软。
    她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知道她过去的人,就只有德昭与太妃了。
    从前太妃对她穷凶恶极,现如今就算她刺杀德昭,太妃也闭口不提。
    人的感情真是天底下最复杂的事,就像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爱不爱德昭。
    ——
    皇室子嗣向来是后宫争斗的重点。自从废太子和五皇子的事情过后,宫里的女人更加铆劲想要生个皇子。太子已废,储君之位空了出来,而当今皇上正值壮年,所以以后谁能继承大统都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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