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以为凝嫔看出了什么,她在藏书阁做的事,决不能被第二个人发现。
    她迈出步子,风打在脸上,往她后脖钻。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地有些发懵。
    算命这种事一点都不可信。
    小时候爹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不准家里的人去算命。娘悄悄地去请先生算,每次算完,都不会告诉她。唯独那一次,娘说漏嘴,抱着她说,“我的乖囡囡,先生说你以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凡事都能称心如意哟。”
    又说她二堂姐,“我没和你叔母说,她的孩子中,就你二堂姐命最好。”她记得娘说完后有些伤感,“只是富贵一半,却有血灾。”
    如今看来,就只有她二堂姐的血灾应验了。
    幼清叹口气,拢了衣裙快步往耳房去。
    或许是皇帝最近口味有变,上好的雨前龙井,也喝不进去,点名将所有的茶全换成幼清自制的花茶。
    有时候皇帝与大臣议事。也会让人尝一尝。
    这一日,当差的灵子身子不适,实在熬不住,但伺候的差事不能短,幼清心疼她,便自告奋勇顶上了。
    今天的差事,与平时差不多,只是要多准备几个大臣用的茶水。
    皇帝要议事,不知要议到什么时候。
    茶水必须是新鲜,准备完毕的时间与上茶的时间相差不能超过半时辰。所以当着面奉茶是最好的。
    不多时,屋外有了动静,幼清行过礼,便听到皇帝不满的声音,“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
    幼清好奇,往皇帝身后一看,正巧与那人目光撞个满怀。
    德昭衣冠颓然,无精打采地站在愣在那。
    比起上次花房见面时,他如今更加颓废了。
    幼清惊慌地低下头。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与德昭见面。
    他的出现猝不及防,她几乎无力招架。
    德昭同样慌张。
    他今日进宫,是替丰赞求情。丰赞在外面犯了事,不大不小,偏偏有言官抓着不放。他纵使再怎么万念俱灰不理世事,也不能对丰赞见而不救。今日急匆匆进宫,并没有顾及太多,却不成想会在御前见到幼清。
    皇帝不悦地回头,训德昭:“你杵在那做什么。”顺着德昭的目光一看,幼清站在阴暗处,低眉顺耳,半张脸压下去。
    皇帝蹙眉,没有说什么。
    德昭如坐针毡。
    他想要多看幼清几眼,却又不想让她瞧见现在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早知道就换过衣袍理过仪容再进宫了。他心中痛骂自己,几乎掐青了手指。
    幼清进退两难,最后硬着头皮上前,奉一杯茶给皇帝,奉一杯茶给德昭。
    那双手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的香味从鼻尖轻轻擦过。德昭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他小心翼翼地往幼清那边瞧一眼。
    幼清并没有看他。
    德昭下意识攒紧袖子,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虽是对着皇帝说话,心却全在幼清身上,“四叔,你能不能网开一面?就饶丰赞一次。”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不咸不淡,“你一个多月不肯见朕,如今一来就是替人求情,你把你四叔置于何处?”
    德昭低下头。
    皇帝若有所思地往幼清的方向扫了眼,语气再平常不过,“今天的茶,味道有些淡。”
    幼清动作麻利,“奴婢这就去重新准备。”
    她逃一般出了书房,走出很远,依旧觉得身后有道目光热烈灼热,几乎能将她的后背戳出一个洞来。
    德昭不舍地收回视线,迫不及待地问:“四叔,幼清怎么在这儿,是你将她调到这儿的吗?”
    皇帝瞄他一眼,“整个后宫都是朕的人,朕要调任谁,难不成还得问过你吗?”
    德昭傻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在这里见到她跟做梦一样。”
    皇帝:“那你就好好做梦。”
    自那日之后,德昭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一改之前的颓靡,恢复精神奕奕的状态,仿佛又是从前的那个利落狠辣的睿亲王了。
    幼清当差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德昭每次进宫都没有见着幼清,虽是如此,但他一次没见到,第二次再来,跟上瘾一样,一日连着一日,一天都不曾落下。
    朝臣热议,就连毓义都忍不住去探德昭的口风。
    德昭什么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幼清。
    这日德昭算准了皇帝不在书房,携了折子入宫,恰巧,皇帝正好在贵妃宫中歇息。
    德昭听到皇帝不在,很是高兴,“我就站在门口等。”
    小太监哪里敢让他站在门口等,“要不您先把折子搁下?”小太监虽这样说,心里却犯愁,夏公公吩咐过,皇上在休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到贵妃宫里请人。
    小太监有些为难,生怕得罪这位爷,“爷,您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改日再来罢。”
    德昭摆手,“没关系,我乐得等,你让人沏杯茶来就行。”
    今日正好是幼清当差,小太监到茶房请茶,“姑娘,您准备些点心,先到外面奉杯茶。”
    小太监也没说是谁来了,幼清端着茶就出去了,一看,是德昭,当即愣在那。
    德昭见到是她高兴的不得了,忙地上前,“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心里却是巴不得。
    幼清煮了姜茶,高高举过头顶,“请王爷用茶。”
    德昭接过茶,她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体温残留,他捧着姜茶舍不得喝,渴望地看着幼清,“这些天你是病了吗?我来总见不到你人。”
    他离得太近了。后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幼清也不敢使眼色白他,只道:“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不止奴婢一个,奴婢若时时跟在皇上的面前,只怕不累死皇上也得看腻死,兴许王爷来的时候错开了奴婢的当差时间,这才没见到,王爷有事吗?没事奴婢就先行离开了。”
    德昭拦住她,“你别走,我有事。”
    幼清侧过头瞧他。
    他今日穿着锦袍,薄薄一层,样子好看却不保暖。
    德昭急着找话题,“我冷,站在这风口吹得脑壳疼,求姑娘赏我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幼清被缠得没法子,连忙又取了个烫婆子给她。恰好罗姑姑从外面回来,见到德昭在门口,知道他不比寻人,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别的臣子需要在书房外等候召见,但德昭不是一般人,没有让他在外面吹冷风的理。
    连忙请了德昭到里屋等候,德昭见前来伺候的宫女不是幼清,遂问,“幼清姑娘呢?”
    罗姑姑皱眉,“王爷可是嫌弃奴婢们伺候得不好?”
    德昭摇头,“倒也不是,只是那位姑娘是我一位故人,若是可以,还请姑姑请她出来与我说说话。”
    他既这么说,罗姑姑不好拒绝,走到外间,对幼清道:“王爷喝完了茶,你再进去添一杯吧。”
    待幼清走到跟前,四下无人,德昭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幼清的衣袖。
    幼清横着眼睛瞪他一眼,“你做什么!”
    德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立即将手伸回来,“我看你老不跟我说话,我急。”
    幼清道,“王爷若是嫌奴婢话少,就去找话多的人伺候着吧。”
    德昭笑得开心,继续没皮没脸地追着他问,“宫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你放心,先前那件事,我已经替你出气了。”
    什么出气不出气?幼清想,怕不是受伤后成个傻子罢?没头没脑的。
    纵使幼清一言不发,德昭依旧自言自语“聊”得开心。
    不多时,皇帝回来,幼清忙地退出去。
    皇帝朝德昭招招手,“你来也不跟朕说一声,白在这等呢。”
    德昭心情很好,笑道:“我哪敢打扰四叔的好时光,反正,我也没事干,在这等着也挺好的。”
    皇帝坐下,见到桌上的花茶,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德昭早就找好了借口,两人讨论完正事,忽地皇帝想到什么,问“德昭,听说前阵子,你与薛家闹了矛盾。”
    德昭一笔带过,“只是寻常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皇帝看他一眼,“在我面前,你还要说谎?”
    德昭知道瞒不过他,“他家实在太过嚣张,我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了他们。”
    皇帝哼一声,抬起手指点了点德昭的额头,“就你作,你可使劲的作吧。”
    德昭摸摸脑袋,“我就知道四叔疼我,不会怪我的。”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以后没事别常常进宫,你天天往朕这跑,朕每次光是接见你,就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德昭道,“臣心中惦记四叔,恨不得每日都能见到四叔。”
    皇帝扫他一眼,“你什么心思?别以为朕不知道。还敢拿这话来诓朕。”
    德昭露齿一笑。
    皇帝又道,“既然病好了,就好好做事,南州的事还等着你处理。过两天那边的折子上来了,你就动身去南州罢。”
    德昭啊一声,“要出京城?”
    皇帝皱眉,“怎么?你不想替朕排忧解难?”
    德昭道,“那倒不是,只是想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见不到四叔,心里慌得很。”
    皇帝一巴掌拿起奏折拍过去,“你慌什么,朕就在这皇宫里,哪也不去,就等着你回来。”
    走的时候,德昭特意在门口徘徊了几圈。看宫人一轮又一轮的走过,就是没有幼清。德昭又不能闯进去找了,毕竟这是在皇帝处,不像在其他地方。德昭没有办法,最后见到夏公公出来,连忙将夏公公拉到一旁。
    “劳烦公公替我传句话。”
    夏公公当然知道他要传话给谁,“王爷有话不如自己去说。”
    德昭硬是拉住他不让走,“你同她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如今天冷了,要记得添衣服。在宫里行走,要小心些。”他心里想着总觉着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公公推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王爷,待你回来后,总有机会再见,到时候您亲自跟她说,不比我这样转达更来得亲切吗?”
    德昭点点头,那倒也是,这样想着。脸上又露出笑容,就连出宫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夏公公摇摇头,“哎。”
    过了秋,便是凛冽的寒冬。然而今年天公作美,这个冬天比常年要温暖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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