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书捡回来。”他拉下脸,指着书所掉的位置冷冷开口。
    阿玖眼里升起一丝惧怕,但他倔强地很,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就算被阿爹打屁股他也不会去捡的!
    方长庚和他对峙了一会儿,见他小小一个站在他脚边,像只发怒的小河豚,气势还挺足的,原本被怒气充满的内心就像泄了气的气球瘪了下来,只剩下无奈。
    不过这些内心活动他没表现出来,继续和阿玖比谁能坚持得更久。
    “你们两个,快出……嗯?这是干什么呢?”徐清猗推门进来,看到父子俩一大一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在那里不知闹什么脾气,不由得有些好笑。
    阿玖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着转身,迈着小短腿跑向徐清猗,等徐清猗一脸心疼地把他抱起来询问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才开始万分委屈地控诉:“阿爹,嗝!阿爹他,不要,嗝!阿玖了!”
    方长庚瞪大眼睛,发现徐清猗并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问题,而只是低头柔声问阿玖怎么回事,顿时心里开始不确定起来。
    “他不是能说话,怎么一到我面前就不肯张嘴了?”他质问道。
    徐清猗起先还有些心虚,见方长庚这样的态度就不乐意了:“你还说呢!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阿玖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在你面前故意忍着,你自己想这是为什么?”
    方长庚明明有理还反被针对,一下子有些恼怒,只是在徐清猗面前还真硬气不起来。其实他刚才就想到了,阿玖可能是想引起他得注意和重视才这么做,只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心机”,于是才想用激将法试探一下,虽然整个过程没按照他想象的发展,但结论与他设想的完全一致。
    “我只要一散值回来就陪他,生怕他觉得我不关心他,总不能带着他去官署吧?”方长庚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徐清猗把吸着鼻涕的阿玖交给奶娘,让她带着孩子出去,然后走到方长庚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熟练地揉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对阿玖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好像完成一件任务似的,孩子感觉不到你对他的真心,自然患得患失,想要让你放更多注意力在他身上。”
    方长庚身体渐渐放松,反手握住徐清猗的手,反思了一下,缓缓道:“是吗?我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平时是这样的。”
    然后又小声道:“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还跟着阿玖一起瞒我,害我白担心那么久……”早知道他不就早点改了……
    徐清猗轻笑出声:“要不是阿玖一直不开口说话,你哪会花那么多心思陪他玩,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发现,果然,你的细心完全没用在阿玖身上。”
    方长庚苦笑着摇头,深深地感觉到小孩子才是最难糊弄的,不过阿玖对他可能有个弟弟或妹妹这件事好像完全不能接受,如果这个可能成真了,那要怎么办?
    “你有没有发现,阿玖好像不想有个弟弟妹妹陪他。”
    徐清猗也有些忧虑,但她比方长庚更了解孩子:“阿玖还太小,只知道多个孩子会分走我们的关心,难免要闹脾气。但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他要是高高兴兴的我还觉得奇怪呢。等他大一些了,一定会喜欢他的弟弟妹妹的。”
    方长庚叹了口气:“我还是更怕你辛苦,其实我们已经有了阿玖,没必要再要一个。”
    徐清猗嗔道:“我是想再要个女孩儿,女孩儿贴心,我看人家出门抱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心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方长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再想到脾气执拗的阿玖,突然觉得有个乖巧天真的小姑娘也挺好的,况且,以后哥哥总不至于和他的小妹妹争风吃醋吧?
    到徐闻止给他儿子办满月酒那天,方长庚带着一家人出席了。
    说起来徐闻止前年得了一个女儿,今年也已经三岁,奶娘把打扮精致的女宝宝抱出来的时候,方长庚瞬间被萌到了,这,这未免也太可爱了?像个年画娃娃,又白又嫩,香香软软,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让人恨不得把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让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徐闻止如今儿女双全,浑身洋溢着喜悦和满足,莫名让方长庚有些眼热。
    阿玖坐在徐清猗怀里吃东西,见他的阿爹看别人家的小孩,立刻嘟起嘴,连送到嘴边好吃的食物也没了吸引力,挣扎着要去隔壁那桌把方长庚夺回来。
    徐清猗不准他在外面胡闹,轻声斥了他一句,总算让阿玖安静下来,只是眼神还一直往那边飞,看得徐清猗好气又好笑。
    回去以后,方长庚想要一个女儿的心比徐清猗还强烈,可惜有一句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越是想要这个孩子,它偏偏就不来了,任凭方长庚多么努力都没什么结果。
    倒是没过多长时间,皇帝再一次召见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次发誓!明天我要是不更六千,我就失业!够毒吧……
    第128章 考验
    方长庚跟着太监进了养心殿西暖阁一间中室, 被告知在这里等皇上亲临, 然后就见那带路的小太监走了出去。
    方长庚不知道皇帝叫他来这里干什么, 在室内正中央垂手站立了一会儿,等了半天都没见有人来, 心想如果有人进了暖阁这边都能听到脚步声,于是放心地开始环顾四周。
    只见北面皇帝宝座上方有一块题着“勤政亲贤”四个字的匾额,南面有窗, 四周墙壁上挂着几幅字,和匾额那四个字的字迹相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昭武帝本人的手笔。
    观察完屋子的角角落落, 方长庚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是皇帝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大驾光临了?还是皇帝想考验他什么?可这事一点征兆也没有, 他也不是神仙,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屋子能考验出什么来。
    带着疑惑, 方长庚开始仔细地看字画的内容,发现上面讲的竟然是昭武帝他太爷爷跟着前朝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事迹!
    方长庚这才想到, 昭武帝对他这位太爷爷崇拜有加,时常做文章提起当年他太爷爷生平辉煌的经历,誓要效仿他做出一番事业, 如今昭武帝的功绩远超他太爷爷,但他依旧将他视为榜样,这也是举朝皆知的事。
    方长庚心中一动,将墙上所有的字画都认真看了一遍, 除却一开始还抱着目的去记上面的事,到后来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暗道这位前朝宰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最令他惊讶的是,此人高瞻远瞩,大力推进造船技术的发展,还建议皇帝在广州泉州等几地开埠口与海外通商,如今京城之中时常能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有他的功劳。
    只是风头过盛必然引起皇帝的忌惮,前朝新帝继位后就废除了宰相,六部直属于皇帝,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长庚站得腿都快断了,恨不得提起下襟就往地上坐。好在没等他煎熬多久,一开始带他来这里的小太监总算又现身了。
    方长庚简直就跟看到救兵似的,两眼发光盯着小太监,心中充满了期盼。
    那小太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方大人,皇上临时龙体有恙,就不过来了,请大人先回去吧。”
    方长庚被放了鸽子,可对方是皇帝,他除了欢欢喜喜地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回到内阁值房,方长庚本着不懂就问的心理去了高渊那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高渊,然后得知果然是高渊在皇帝面前提起了他,今年正好是乡试年,高渊推荐他任浙江省的同考官,不过也只是隐晦地暗示了几句,没有摆到明面上,就是不知道今天的情形和这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了。
    “当时屋子里可有什么异常?”高渊想了一会儿,眯起眼,满脸的老谋深算。
    方长庚凝神回忆了一下,觉得除了满墙的字画根本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于是道:“倒是没有发现别的异常,唯独墙上挂了许多字画,看字迹像是皇上亲笔所写的。”
    高渊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方长庚:“你说,皇上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方长庚觉得高渊可能看出了蹊跷,但不敢确定,于是反问道:“大人认为皇上本来就不打算现身,只是想考验我一番?”
    高渊目光深沉:“也不一定,但极有可能。”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方长庚汗了一下,勉强开口:“难道是皇上想要考我字画上的内容?”他也是胡乱一说,这些人不是最爱玩这些套路,可别被他猜中了。
    高渊叹息了一声:“那你可曾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方长庚微皱着眉把自己看到的说了,高渊眼皮抬起来,认真地看他一眼:“你倒是挺细心。”
    方长庚不知道高渊这是夸他呢,还是夸他呢?讪笑了一下,等他的结论。
    “你多半是猜对了,皇上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儿,既然都叫你来了,怎么会突然说身体有恙让你回去呢?”
    高渊跟在昭武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比他更加了解皇帝的习惯和行事风格,又和乡试任命考官在时间上重合,看来其中确实有深意。
    高渊见方长庚陷入了思考,便说:“你在翰林院做了三年编修,又修史有功,的确到了外放乡试考官的时候。只是你年级太轻,皇上唯恐你做事不够稳重,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个遇事留心的人。”
    方长庚被高渊一指点,所有的关节也就想通了,还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要是当时他没有留意到那些字画,岂不是意味着错失这一次机会了?看来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他要多长一个心眼,谁知道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呢。
    “接下来你就好好准备’考差’,半个月之内皇上就该指派人选了。”高渊最后提醒道。
    方长庚点点头。
    “考差”是在任命乡试主考官之前对候选人们进行测验,最后由皇帝根据考试的情况亲自任命主考官。
    昭武帝一向重视科举,而乡试的主考官负责命题和确定录取名单,在人员选用上自然十分慎重,不仅要求是进士出身的在京大员,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实行差额录取,最后通过考验的人才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去地方上“人财”两丰收。
    经过这一次乡试,被主考官所录取的考生们都算他的门生,是一个极好的扩大人脉的途径,在京的官员们争破脑袋都想做一次考官,可以想象竞争有多激烈。
    和家人说了这件事,徐修不但没有任何喜悦的神情,反而忧心忡忡:“你一旦任考官回来,若是不出意外明年还能再升一级,虽说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这个升迁速度未免也太快,未必是福啊。”
    方长庚迟疑了一下:“其实多亏高阁老的提携,要不是他在皇上提起我,恐怕这个差事还轮不到我。”
    徐修和高渊当年有过恩怨,对他尤其不屑,在方长庚面前也毫不掩饰。不过他从来不干涉方长庚的决定,更不会干涉他在朝中和谁交好。
    “那是我多虑了,高渊既然肯提携你,自然也会保护你,你就放心去吧。”
    方长庚摸摸鼻子,傻子都能听出徐修话里的不满,不过他也不用理会就是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方长庚和阿玖已经达成“和解”,父子俩并排坐在凉亭里,一个拿着一本书,一个拿着画册,各自津津有味地看。
    袁丰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表哥,小阿玖。”袁丰一身短打装扮,好像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一脸疲惫。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久前回了永州,因为他娘病重,方启明立即写信过来让袁丰回去,还以为这一趟恐怕要去个小半年,他也早就允了,没想到才三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姑母身体怎么样?”方长庚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袁丰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包袱——看来袁丰是一回府就来找他了,怎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玖也察觉到大人之间严肃的气氛,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袁丰眼神黯淡,很快又振作起来,扬起笑容:“我娘身体早就不好了,上回回永州的时候她就跟我交代了许多事,能撑到今年已经是老天开眼,没什么好遗憾的。”
    方长庚听明白了,心下不忍,低声道:“后事都办好了?”
    袁丰故作轻松:“办了办了,我娘她生前没享过什么福,走得时候总算风光了一把,等她到了地下也不会过得太难。我本来想留在山上守孝,可我娘还剩一口气的时候说了不准,要我好好跟在表格身边做事,我就回来了。”
    方长庚不知道该劝他什么,何况丧亲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安抚地好的?
    “她还留下什么遗言?”他问道,虽然和这个姑母只见过几面,并没有特别深的感情,但有袁丰在,只要是他能帮的,一定帮她实现。
    袁丰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催我早点娶媳妇儿,我说等我有了家业就娶,快了,她说好,然后就去了。”
    方长庚静默了一会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袁丰手臂:“你娘说得没错,是时候考虑你的亲事了。过阵子我可能要去地方主持乡试,等我回来就找媒人帮你相看,孝期一过就办喜事。”
    袁丰觉得自己的话好像被误解了,连忙解释:“表哥,我这么说是想让我娘走得安心点儿,没别的意思……”
    方长庚气笑了:“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哪来那么多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行了行了,你赶紧回你屋里睡一觉,起来好好捯饬捯饬,就你这副样子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袁丰嘿嘿一笑,走之前把一封信交给方长庚:“这是大表哥让我带过来的。”
    方长庚接过,等袁丰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打开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豁出去了,大不了今晚不睡了,不然就要失业。前面真的好多写了一半突然没了的,我明天改,么么!
    第129章 考差
    打开一看, 除了问候以及告诉他老李氏他们的情况, 就是让他多留意京城的适龄男子,因为方芃至今还没嫁出去!
    本朝女子出嫁后即从夫, 婆家人只服缌麻,三个月内不得嫁娶,男子不必服丧, 所以方启明在信中提这事不算不顾礼法。
    方长庚也觉得这事十分难办,因为他所接触的优秀青年几乎都有家室,倒是也有未婚的适龄男子,家世也好, 然而多数生性纨绔, 未娶妻却有一屋子莺莺燕燕, 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可方芃都十八了,过完年就是十九,过了二十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老李氏和小李氏急得不得了,无奈方芃不点头,就连小李氏也没办法强迫她, 只好一天天耗着。
    方长庚一直潜意识觉得方芃还小,不用着急,今儿个被这封信给弄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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