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陆翼江一直盯着永安侯这边的动静,发觉有点不对,刚想上前打个招呼,探探虚实,就被南郊的众多武勋拦住了去路。
    “老赵,我们兄弟四个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北疆没谁不为你挨过刀,就算这几年,咱几家没站出来声援你,可哪次出事我们不站在你这边。当初苏家闹出那档子丑闻,是不是咱黑云的老伙计打上门给你孙子站场子的;你们侯府想往南郊插人,六品的偏将,老夫自己的孙子都不舍得给,唰唰就给你腾出了三个名额;你们赵家能耐不假,咱哥几个也不想沾你光,可就求你看在过去那些年的情分上,拉把手也不行吗?”
    “不是老夫不通人情,见死不救,实在是,是老夫也拿不准秉安到底能不能成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小狐狸确实有准备了呗,江夏侯很想一拳砸在赵汝贞脸上,可想着还得求人躲灾,便生生把胸口的怒火憋回去了。
    “合着刚才要不是咱哥几个把你拉过来通信,你就这么一直藏着掖着,看咱们这些老兄弟送命是不是!”
    定海侯没成想一直不声不响的怀远伯先爆了,当即也顾不得赵汝贞了,赶紧扑上去把人摁住了。
    “老夫不是薄情寡义的人!秉安带着大军回京,且不说他能否挽回败局,单论名义,那就是叛逆!反贼!拉上你们?你们敢拿九族赌吗?”
    怀远伯从定海侯虎钳中挣脱出来,狠狠的呸了口唾沫,然后从怀里掏出骁骑大帐的令牌,用力摔在了地上。
    江夏侯神色微变,有些犹豫,不过转头想想二孙子若是没了,自家那点基业也撑不了多久,呔,豁出去赌这一把,赵狐狸从没输过,这一次定然也会延续以往的好运气。
    南郊五块令牌齐聚,经由东宫小黄门秘密传送,很快就到了陆冉与赵家两兄弟手里。
    陆冉一早接到了太子密信,却迟迟未动,直到赵秉峻、赵同铮手持调兵令牌,集结重骑兵朝他大帐移动之时,他才算下定了决心,干这一票。
    定国公府对他不仁在先,怪不得他不义!
    赵秉峻与陆冉分掌驻军,而赵同铮却领着满副武装的骑兵赶去离北郊最近的通济门,阿兄与大军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朝阳跃过天际,太庙沐浴在暖黄的日光中,响鞭辟道的声音远远传来,乾封帝,终于是要现身了。
    看着圣驾队伍中被撵到最前头的两个人,太子双目圆睁,说不出的惊恐。
    俪王!清河郡王!他们为何会与圣驾同行,从上林苑到太庙至少要大半个时辰,乾清宫能把人带在身边,就说明早有准备,那明诚潜入上林苑,是不是落进了一早设好的圈套,他还能取得信物,率领大军赶来救驾吗?
    从这两个人一现身,柱国公的脸色便只能用灰败来形容,铁河军团三千精锐围攻上林苑,全军覆没!
    先机已经被乾封帝夺走,现在只能看苏泽衡的本事了。
    柱国公与武成侯对视一眼,皆明了彼此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黑白交替的短短几息间,太庙周围便涌进数股兵马。
    长宁郡王被身旁的宗卫拉扯着跪下,可惜他已经没有康王的尊荣,否则便能跟在帝后的车架后面,盛阆祯哼哼的嘬着手指,斜眼望向遥远处天坛阶下的太子,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夏氏最心疼的不就是太子吗,一会儿他一定会好好捅上这位二哥几刀,以报答他对穆家的所作所为。
    登天的宫街很长,乾封帝端坐在帘幕后面,百官们匍伏跪迎,不敢抬头略其龙威。
    诚王在正首大朝阳门前与苏泽衡回合,北郊驻军、屯疆军团还有宫内的武贤妃里应外合,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就攻破了这道外宫门。
    诚王一身血迹,手执利刃,在皇宫大内一阵冲杀,发泄着满腔怒火。
    “王爷,该去寿康宫了,文武百官的家眷都跟在太后身旁,挟持住她们,太庙那些迂腐的蠢货才会听话。”
    “苏先生说的是,本王也确实很久没有去给皇祖母请安了。”
    苏泽衡临时改变了行动方案,太庙既已是注定的败局,那他就不去掺和了,先等着长宁郡王动手吧,这位可是踌躇满志要弄死所有人呢。
    寿康宫老太太有大用,可不能让长宁郡王那个疯子给祸害了,武贤妃到底还是个女人,冷宫里才待了几天精神就有点不正常。指望她控制后宫,只怕太子妃腹中的孩子根本保不住。
    苏泽衡欠孟家一份人情,临死前还在太子妃身上,算是了了所有恩怨。
    帝后銮驾缓缓驶过,宗室亲王逐个站起,唯独长宁郡王化跪为蹲,盯着石砖就是不起身。
    裕老王爷瞧着这突然发病的皇子很是无奈,只能让身旁的宗卫好声好气的将人哄起来。璐郡王与景郡王瞧着这位王叔似是在玩什么游戏,一时很是好奇,璐王被表哥看着,又记得母妃的叮嘱,所以没敢动弹。倒是景王,生性好玩,旁边纪王爷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他,就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跑到了这位五皇叔身边。
    长宁郡王猛然起身,将人用力举起,似要狠狠摔下。
    “二弟!”
    “阆祯……”
    第223章 四王弑君(中)
    长宁郡王神色懵懂惊慌,一只手将年幼的景郡王死死钳制于腋下, 另一手却扼在幼童那柔软的脖颈上, 一点一点的加着力气。
    宗室人丁凋零, 数得上号的都是老弱病残, 长宁郡王挟持人质横冲直撞,一时间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再者,景郡王乃是东宫爱子,宗卫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圣驾已至天坛,乾封帝侧首回望,面色不虞。阆祯为何此时突然发病, 这里头是否大有文章?
    虽说亲手摘了老五的王爵, 但乾封帝在心里已经将穆家这一页给掀过去了, 毕竟贵妃都走了,穆勒也得了应有的惩戒,他再执着于这些蝇营狗苟又有什么意义。
    内阁里六位阁老齐齐现身,沈炳文老神在在的看着底下正在上演的闹剧, 对于长宁郡王第一个跳出来, 首辅大人一点也不稀奇,这位五殿下向来行事激进,能憋到此时此刻也是不容易了。
    倒是苏泽衡那个后辈,迟迟未至天坛现身,到底在谋算些什么。沈炳文自负算无遗策,偏偏在赵秉安身上跌了个大跟头, 那个混小子,居然赶在关键时候把苏煜弄死了,苏袛铭也是,亲手出卖了次子却又冒着阖府丧身火灾的危险放跑了夏家那个丫头,他也不想想,乾清宫往苏宅里安插了多少双眼睛,岂能给她们苟活的机会!
    沈炳文眼神扫过圣驾旁落的夏皇后,不由得想起了至法道观里藏着的那位老山精,昨夜到底是不是他出的手,夏家与苏家一直暧昧不清,按理说除了他也没人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胆量敢在宫中窥伺下劫人,可是,夏榔图什么呢,苏家眼看就要步入绝境,还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东西?
    “苏阁老,请移步。”司礼监分司宦首赵喜终于寻到机会与苏袛铭搭上了话,年轻的公公面上端着一如往常般谄媚的笑容,牵引间便将消息从垂荡交叠的宫袖中传递了过去。
    次辅老大人枯木般的神色有些皴裂,不过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又恢复成了刚才平静无波、死气沉沉的颓丧模样。
    “……老二心里到底还是有苏家的。”
    苏泽衡这支一断,苏家的根基也无人可传,苏袛铭太清楚膝下那些子孙的货色,硬将江南士族的担子架在他们肩上,只怕一早就会被张顾二人碾死。
    江南魁首的位子指定不能要了,可苏家也不能落魄下去,苏燃不是早就与永安侯府有所勾结吗,索性让他背了骂名,给苏家在京中讨得一线生机。乾清宫的打算是让苏袛铭在户部的位子上再熬三年,在邵顾二人壮大势力之前暂且牵制沈炳文,可是次辅大人现在有了新的主意,谁说户部一定要传给赵怀珏的,邵雍可是教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不物尽其用怎么行……
    沈邵早晚有一天得掐起来,苏袛铭端看他们永安侯府届时怎么收场!
    闹也闹够了,总不能让太庙所有臣工接着看皇室的笑话,刘谙收到圣意,亲自领着几个身手不凡的太监朝着宗室那边去了。
    今日除了九、十两位年长晓事的皇子在场,其余诸王皆被乾封帝以年幼难规的名义留在了宫中,两位殿下被为数不多的宗卫护着,都有些惊慌失措。
    长宁郡王在人群中冲撞,手上的力气越使越大,连带着脸色都有些狰狞。小小的景郡王已经哭不出声了,面目紫涨,扯在郡王冕袍上的小手也无力垂落,看这情景,恐怕再不施救就来不及了。
    “盛阆瓒,盛阆瓒!”
    刘谙疾步朝宗室这边赶,可无心算有心,长宁郡王还是彻底发了“疯”。
    文武百官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宗室这边的动静,一开始众人有所顾忌,谁也不敢多看多议,可是长宁郡王行状失控,歇斯底里的嘶喊着东宫储君的名讳,这是明摆着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场大典的开幕真可谓是“别开生面”。
    司礼监身手了得的宦官一个鹰扑,将长宁郡王压在宫道上,幼小的景郡王被两股外力挤压,甩出老远,跌落之时头颅重重的磕在石砖上,鲜血晕出。
    这情景一丝不落的看在太子眼中,他飞奔过去,颤颤巍巍的将次子搂入怀中,血一直流一直流,童儿脸色煞白,嘴唇绛紫,小手死死攥着太子梁冠下的系绳,太子来不及说一句话,幼子的眼睛已经合上了。
    “盛阆祯,孤杀了你!”
    太子身前的四爪蟒龙在亲子血迹的渲染下极其狰狞,这位储君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出狠戾的一面,他夺过禁军手中的朴刀,直直朝长宁郡王劈了下去。
    刘谙无奈,只能示意手下人拦住东宫,老公公脊背发凉,今日,他可算是把太子给得罪死了。
    “太子息怒,长宁郡王行为失措,罪不容赦,圣上一定会严加惩处,给小殿下讨回公道,不过,太庙乃是祭天祭祖的圣地,如今先帝灵柩在上,您是否暂作忍耐,以大局为重!”
    这不是商议,刘谙脸色凝重,直视着太子毫不退让。
    东宫被禁军架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储君的威仪,他就像囚徒一般被夺去兵刃,硬缚着押回了玉阶下方。
    南郊一众武勋胆颤了一下,那可是皇子龙孙,那么憋屈的没了,东宫却连个哭出声的权力都没有,乾封帝也太娘的狠了!
    老永安侯不顾一众亲旧阻止,大步走上去,将压着太子肩膀的禁军扭开。
    “殿下,节哀。”
    老永安侯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时候东宫已成是非,居然还有人敢上前接触,永安侯莫不是老糊涂了吧。可跌破众人眼球的事还在后面,江夏侯、定海侯诸多声誉斐然的老勋贵都向东宫致哀,虽只是一句话的事,但这让太庙的气氛霎时一变。
    乾封帝被自己信重的老臣当面抽了一巴掌,神色极为不郁,疏阔的剑眉高高挑起,明显就是动了肝火。
    九龙墨锦冕袍随风浮动,至尊之手指着远处的长宁郡王,示意将其带到御前来。乾封帝觉得五子今日疯癫至此,可能是回想起了什么,东宫次子死的冤枉,穆贵妃不是也没得安寝吗,一报还一报,太子也不是全然无辜。
    相较于夏皇后,乾封帝对宋穆二妃是确实有过感情,所以不管诚王康王如何“胡作非为”,他都不会伤及这两个儿子的性命,他们的后路向来都排在太子身前,以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不过是庶女所出的庶孽,难道还想让他膝下亲子赔命不成?长宁郡王最重的发落不过是贬谪出京,到了云州,照旧富贵无忧,将来乾封帝留下谕旨让太孙照拂一二,便就算结案了。
    司礼监小心翼翼地“托”着长宁郡王上阶,婉言哄着人跪在一旁,一点没有刚才动手的狠辣。
    说来也奇怪,一到御前,长宁郡王就安静了下来,傻乎乎地咧嘴笑,眼见无人回应,便又失落的低下头,歪歪扭扭的匍伏在地上。
    与长宁郡王同一水平线的还跪着俪王、清河郡王叔侄俩,这两人不知道先前经历过什么,直到现在还抖得跟筛糠一样,看着高高大大的个子却恨不得缩成个鹌鹑。
    太子无力抗争,可夏皇后却不会衡量得失,景郡王再怎么说也是东宫子嗣,她的亲孙,老五这个孽畜害死了人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嬉笑,简直罪该万剐!
    这个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不长脑子的人,因为你永远猜不透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就如此刻,堂堂中宫皇后,竟在如此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直接开打,啪啪抽了长宁郡王两巴掌。
    乾封帝、内阁乃至文武百官一片静谧,不知该作何反应。
    柱国公与武成侯对视一眼,真是天赐良机!
    “中宫失仪,不慈不忠!”
    甭管长宁郡王干了什么,他名义上都还是乾封帝的皇子,夏皇后当众施暴便是铁板钉钉的不慈;而且身为皇后,职责就是养育皇嗣打理后宫,夏氏当着乾封帝的面僭越,足以视为不忠。
    铁河一系的武勋煽动百官言论,对天坛上的皇后发起攻击,柱国公借机引出已故的孝元烈皇后,认为圣上礼法上既已成先帝嫡子,那就该趁这次大典的时机为先后敕封太后尊荣。
    武成侯甚至要求将现如今楚太后的名碟移到先后之下,嫡庶不可乱,圣上名义上已经不是楚太后之子,便不该逾矩太过。
    柱国公、武成侯当着全天下的面将乾封帝以庶充嫡的丑事戳破,一时间天地哑声,所有人望着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心里俱是惊涛骇浪。
    “若朕不答应呢?”
    “那老臣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调兵死谏!”
    图穷匕见,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要反!
    太庙之北传来了嘹亮的号角声,禁军之中猛然冒出无数弯刀甲卫,这些人满面尘土,一看就是刚从北疆调回来的精锐。
    晋国公大力扯去身上的斗牛服,露出掩在里面的武备,他知道上面那位早有提防,可惜他今日豁出老命要做的可不是弑君。
    铁河军团没有向天坛发起任何猛烈的攻击,相反,两万兵马分散成数股外冲,将场面搅得是混乱不堪!
    武成侯老当益壮,带着心腹精锐数度冲击宗室,将这班皇子龙孙骇得要死。
    “不对,屯疆军团为何还未现身。”
    李卓凝眉扫过下面的乱局,这兵力根本合不上,“圣上,叛军主力不在此处。”
    突闻此言,内阁里所有老狐狸都顿了一下,随即不着声色的扫了苏袛铭一眼。
    太庙杀声震天,掩盖了皇宫方向传来的动静,乾封帝仰头眺望,不屑的勾起了唇角,难不成那些叛逆以为他会只把兵力贯注在太庙吗,简直愚蠢!
    寿康宫外八层防线,两万禁军,三万金吾卫,那筑的就是铜墙铁……
    “轰,轰,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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