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宋逢辰应道。
    等到两人将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厨房和卧室已经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因着宋逢辰在港市耽搁了一段时间,原定的在年节之前搬进新家的计划也被打乱。
    宋逢辰算了算日子,索性把搬家的时间往后挪了半个月,定在了元宵节。
    因而两人这个年节只能是在小屋里过了。
    转眼到了二十九这天,就在宋逢辰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牙签串牛肉的空档,赵成于找上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消瘦,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
    “老爷子,您怎么过来了?”宋逢辰当即站起身来,看了看满是调料的手,说道:“我先去洗个手。”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赵成于正好放下手中的水杯,他开门见山:“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个时候来找宋小哥,是想请你帮个忙。”
    宋逢辰坐到他对面:“您说!”
    赵成于抬手指了指中年男人:“这是我的外甥,姓章,章有德。”
    宋逢辰跟着看向章有德,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章先生。”
    中年男人陪着笑,“宋小哥。”
    只听赵成于继续说道:“他的独子最近出了点事情。之前也请过一位所谓的大师相看,结果不仅没能治好他儿子,反而加重了他儿子的病情。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知了你的消息,找到了我这儿来……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求上门来了。”
    “这样啊,”宋逢辰不能不给赵成于面子,他说道:“那行,我跟这位章先生走一趟好了。”
    还有就是章有德给他的感官还不错,国字脸,浓眉大耳,说明此人生性稳重,为人正直,有责任感。
    章有德就住在南门大街上,三进的四合院,昭示着章有德不凡的出身。
    章家祖上出过一位探花,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可是这样的家世到了华国成立之初却无异于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
    好在后来章有德那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的小姑嫁给了鳏夫赵成于做继室,有赵成于这层关系在,章家顺顺利利的逃过了五十年代的大清洗。
    没想到76年的时候,因为希公的缘故,赵成于被打倒,连带着章家也遭了殃。
    因而赵成于复出之后就迫不及待的给章家平了反。
    这座四合院就是前些日子上头归还给他家的。
    宋逢辰在西厢房里见到了章有德的独子章学恒。
    他骨瘦嶙峋,偏偏面色红润的不像样。
    章有德苦着一张脸:“说出来宋小哥你可能不信,学恒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吃过东西了。”
    “是没胃口还是感觉不到饿意?”宋逢辰上下打量着章学恒。
    “会觉得饿,但是一吃就吐。”回想起那种滋味,章学恒条件反射般的面上一白。
    听到这儿,宋逢辰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说道:“脱衣服。”
    事关自己的性命,章学恒不敢马虎,顺从的将身上的衣服都给脱了下来,皮肤接触到寒气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章有德见了,连忙烧了两盆碳火进来。
    宋逢辰伸手在章学恒背上摸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章家人等的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大拇指用力往脊梁骨上某一处轻轻一按,入手的绵软。
    果然!
    宋逢辰眉头微皱。
    章有德急不可耐:“宋小哥,到底怎么样了?”
    宋逢辰收回手,语气略有些不善,说道:“章先生可知道苗疆情蛊?”
    第121章
    情蛊是什么章有德不清楚, 但是苗疆这两个字眼,他却是熟悉的很。
    当年希公倒台, 他心知事情要遭, 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强迫章学恒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
    章有德想着, 如果局势的发展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最好,虚惊一场,只要有赵成于在,大不了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再随便找个由头把章学恒弄回来就是了。
    如果他预想成真, 章家恐怕难逃一劫,能提前把章学恒送走, 也算是个章家留下了一条后路。
    结果可想而知, 这边章学恒刚上火车,那边赵成于就出了事,连带着章有德夫妇也跟着进了监狱。
    而章学恒因为报名比较晚,好的去处名额都已经满了, 章有德只能是在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安排他去了庚省底下的一个苗族村寨。
    想到这儿,章有德下意识的看向章学恒,却不想正对上他一脸不自在的样子。
    情蛊?
    他心底隐约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所谓情蛊, 既是女子对男性施放一种巫术,为苗族特有, 该术传女不传男,因为情蛊最关键的药引是女子的月信水。”
    “情蛊的本质其实就是毒蛊,它是将蝎子、蛇、蜈蚣、蟾蜍、壁虎各九十九只放进瓦罐之中,使其互相残杀,而后只等活到最后的毒虫脱壳之后,再用十六岁女子的月信水喂养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将养成的蛊虫致死、风干、碾成碎末,到此情蛊才算是制作完成。”
    听到月信水这三个字,章学恒面色微变,腹中一片翻滚。
    “因为情蛊制作有着极为严苛的年龄限制,所以苗族女子终其一生只有一次制成情蛊的机会。因而轻易她们不会把情蛊放出去害人,除非那人是她的丈夫,下情蛊是为了防止男人变心。”
    “若是受蛊之人两个月之内不与下蛊之人同房,他腹中的蛊粉就会失去控制,长成一条条针眼大小的毒虫,一边吞食受蛊之人的血肉,一边在他的身体里游窜,直到把他吸成一具干尸为止。”
    章学恒面上一白,格外红润的面色配上苍白的嘴唇,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章有德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询问宋逢辰如何解除章学恒身上的毒蛊,而是颤抖着身体,抬手指向章学恒,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后,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不、我没有,”章学恒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道:“爸,你相信我,我……”
    啪——
    章有德一巴掌把他拍回了床上,他怒不可竭,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锣,都到这个份上了,章学恒竟然还想着狡辩。
    “你疯了——”章母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看见章学恒瞬间肿成一团的左脸,再看他嘴边的血迹,她气急败坏:“章有德,儿子都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了,你别忘了,这可是老章家的独苗苗……”
    章有德恍若无闻,他看着章学恒,一字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章学恒捂着脸,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哆嗦。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章有德,只要章有德稍微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他立马就怂了。
    章学恒几乎不敢直视章有德,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我说……”
    三年前,在章有德的安排下,他被下放到九合寨村做知青,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名叫阿桑的苗族姑娘。
    在几次不经意间的巧遇之下,阿桑对他情愫渐生。
    毕竟相比于五大三粗的苗族汉子,温文尔雅、相貌堂堂的章学恒显然更符合怀春少女心目中的情郎形象。
    一开始,章学恒并没有和阿桑交往的打算,一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二来他下乡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章学恒坚信,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又能回到京城,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章家少爷。
    可这些并不妨碍章学恒吊着阿桑的感情,只因为阿桑是九合寨村首领家的女儿,看在她的面子上,村里负责分配活计的干部少不得会给他安排一些轻松的活计,连带着村里的二流子也不敢再欺负他。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半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一份旧报纸上得知了赵成于倒台,章有德夫妻入狱的消息。
    章学恒心都凉了,他深知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京城了。
    死心之后,他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正是这个时候,已经耗尽了耐心的阿桑选择了和他摊牌,章学恒犹豫过后,答应了她结婚的请求。
    京城他是回不去了,既然注定要留在九合寨村。迎娶阿桑,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没成想两年之后,赵成于沉冤得雪,他复出之后,第一时间给章家平了反。
    接到来信的章学恒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
    阿桑抱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探问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泼灭了他心头的兴奋,他当年和阿桑结婚本就是迫不得已,这会儿要他带一个粗鄙的村妇回家,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但是他也知道,但凡他敢露出半点离婚的口风,他就甭想安安稳稳的离开九合寨村。
    但这可难不倒他章学恒,他哄着阿桑,答应他回到京城之后,一稳定下来就回来接她和孩子。
    阿桑犹豫着答应了,比他想象中的要利落的多,只是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在两个月之内回去接她。
    章学恒只顾着高兴,也没多想,爽快的应了。
    现在看来,她哪是利落,分明是蛇蝎心肠,竟然下蛊害他。
    想到这里,章学恒睚眦欲裂。
    “你、你——”章有德看着章学恒,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抽气声一鼓一张。
    他可是记得,章学恒回到京城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和晓雪(他的前未婚妻)联系上了,如今两家都已经在商量着他们俩结婚的事情了。
    抛妻弃子,骗婚……
    他章有德自诩一身正直贯日月,怎么到头来生出了这么一个小畜生。
    “不对,”说话的却是章母,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疑问道:“你不是说如果我儿子两个月之内不和那个阿桑同房,就会因为蛊虫发作,最后变成干尸吗?可是我儿子回来都已经快四个月了,算起来也就是一个星期之前才出的事儿。按照你的说法,兴许我儿子中的不是那什么情蛊呢?”
    章有德方才的表现虽说有做戏给宋逢辰看的嫌疑,但起码他的态度还是端正的,知道这件事情里错的是章学恒。
    可到了章母这儿,她先是一副天大地大儿子最大的脾性,全无半点是非观,现在又来质疑他的判断——
    宋逢辰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他语气不善:“我说他是中了情蛊,就一定是中了情蛊。”
    “宋小哥、宋小哥,”章有德见状,心底暗道一声不好,连声说道:“我爱人也是爱子心切,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祈求似的看向章母。
    章母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是讪讪的闭上了嘴。
    宋逢辰轻哼一声,只说道:“据传有一种可以拖延情蛊发作的方法,就是以制蛊人的指尖血入药,再将制成的药丸嵌入受蛊人的心口。月信水至阴,而指尖血至阳,所以才能压制情蛊不让它发作。”
    章家夫妇闻言,齐齐看向章学恒的心口处。
    章学恒则是颤巍巍的拉开衣服,露出心口处一个饭勺大小的血痂来。
    那儿原本有一颗肉痔,算算日子,正是他离开九合寨村的时候长出来的。
    他哆嗦着嘴:“就在十四号那天,阿桑的弟弟找到了我……”
    阿桑死了,死在了下山觅食的狼群手里。
    她临死之前交代她弟弟阿坤将孩子和她的遗物带到京城交到章学恒手里。
    结果他到了京城之后,见到的却是姐夫章学恒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公园里卿卿我我的样子。
    没等他上前质问,章学恒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阿坤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我姐姐死了,死在了狼群手里,临死之前,她让我把孩子和她的遗物带给你,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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