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言重,是英乾有错在先,让初芙吃了这么些年的苦。也是今日做了结果,不然英乾是没脸请兄长前来的。”
    陆大老爷听着他低姿态的陈情,嘴角动了动,眼里都是恼怒。积蓄了这么些日子的情绪也压不住了,一抬手指了他说:“你现在再做了结果,也抵不了初芙这些年来吃的苦,你可知道她每天过得都多小心翼翼。宫中贵人,满天飞的流言,压都能把压垮,你怎么能狠心的!”
    “当初我怎么就能帮你说动父母亲,让馨儿嫁给你!日日还得担心你是不是真的死在外头,你既然死了,又还回来做甚!”
    最后一句是骂得狠了,石氏脸色极变,用力去扯丈夫袖子。陆大老爷一拂手,扭头瞪她,又压低了声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初芙险些就因为你在宫里头出事。我也怪自己没能力,险些让初芙就那么被人算计了,当时我都想吊死去找馨儿,我愧对她!”
    谢英乾知道太子算计女儿的事,这里头还涉及了一个到现在也不明派系的画屏父子,若不是齐王救了女儿出来,女儿能不能赶在太子收局前出炉灶都不清楚。
    他被说得低了头,弯挺不直了,心中更是阵阵后怕。他沉声道:“是我愧对馨儿,先前没能护好馨儿,如今让初芙也受苦了。”
    他态度诚恳,又是堂堂大将,陆大老爷训了那么些,脸色终于也缓和一些了。
    “说吧,什么结果。”
    要不是收到他来信说,已经和谢家说清,根本不会走这趟。
    谢英乾听出他语气没那么厉了,忙把分家的事说来,结果就看到大舅兄扯着嘴角冷笑:“也就是初芙心软,好哄!”
    说罢,不理会他,自己就喊来远处的下人,让带路去找初芙。
    谢英乾被撇一边,也不恼,加快两步凑到大舅兄身边说道:“兄长对齐王怎么看的。”
    “怎么,你也终于尝到我当年的滋味了?”陆大老爷怪笑一声。
    他抿抿唇,真是有苦无处诉:“兄长莫要在这件事上带着情绪来说,事关初芙幸福,还是要听兄长的心里话。”
    “比你这混账好,起码人是真心护着初芙。”
    谢英乾神色就僵了僵。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行人来到湖边,火生得正旺,听到谢擎宇在夸赵晏清。
    “不想殿下对生火还有一套,还以为殿下从来没接触过呢。”
    身为皇子,又是病怏怏的皇子,自然都是被认为养尊处优的。实际齐王是这样的,只是这个是赵晏清罢了。
    初芙一听,就知道赵晏清表现过了,把以前行军的习惯都带了出来,暗中给他递了个眼神。
    赵晏清忙谦虚:“是小将军指点的好。”
    “舅舅、舅母。”
    两人正说着,初芙抬眼就看到陆大老一行,跑过去给一家人见礼。末了还瞥了眼跟在陆承泽身后的沈凌。
    赵晏清亦前来见礼,还没和陆大老爷说上两句话,初芙找了个间歇和他说:“殿下你的口味厨房也不知道,你与我说说,我到厨房再吩咐一声。”
    听到吃的,陆承泽下意识就接口:“表妹帮我多要些蜂蜜过来。”
    初芙说:“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陆承泽眨眨眼,想到表妹让自己带来的沈凌。
    赵晏清明白过来了:“若不我们一块儿去吧。”
    于是,三个人外边身为护卫的沈凌就那么脱离了众人视线。
    走到连接花园的月洞门,初芙跟陆承泽说:“表哥,人借我一下,你呢,就跟我站在这里。”
    陆承泽不解:“站在这里干嘛吗?”
    “望风。”
    什么叫望风?陆承泽更加不解,但初芙已经示意沈凌跟着赵晏清到前边的游廊去,让他们两人单独说话。
    “表妹,你这是让沈凌干嘛去的啊。”
    “人有好奇心是好的,但太好奇了,也不好。”
    初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在这黑漆漆的夜里,杏眸折射出的幽光叫人头皮发麻。陆承泽喉咙一紧,果然没有再问。
    游廊上挂的灯笼随着风在轻轻打转,沈凌奇怪地打量面前的齐王。
    他做为睿王亲卫,见到齐王的时候也极少,大概知道人口口相传的一些消息。比如齐王长得俊美秀气,温润儒雅,再就有病歪歪了。
    今日齐王就那么站在他跟前,他似乎觉得又和传言有些不一样,脸上是没什么血色,但那双凤眸清沓明亮。精神不像久病的人,显出他想的憔悴。
    “齐王殿下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沈凌打量了一会,因为选择相信初芙的原因,他也做好要去相信齐王的准备。只要能为他们殿下查清真相,他什么都无能去尝试。
    赵晏清盯着他的面具看,好半会了才说:“摘了吧。”
    沈凌迟疑了会,到底是伸手去摘了。以前周正的一张面容,如今刀伤交横,狰狞不已。
    “男儿顶天立地,这伤疤,也没什么好遮的。”赵晏清心里是为属下惋惜。
    沈凌微微皱眉,下刻就见他从怀里取了枚玉佩出来。白玉打磨的玉佩在灯笼的光影下散发着莹辉,中间雕刻的蝙蝠每道纹路异常精致,一只通体莹白的蝙蝠仿佛就活在沈凌眼前。
    沈凌看得眉心一跳,下刻快速伸手要去取玉佩。
    赵晏清却是收回了手,轻轻说了一句话,沈凌心中一凛,下意识接了下一句。然后更加诧异的看着他,下刻却是一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目光沉沉:“齐王殿下如何得的玉佩!”
    这种不劲的举动,赵晏清只是淡淡一笑,把玉佩直接丢向他:“你自己想。”说罢是转身离开,经过捧着玉佩还僵在原地的沈凌时,又说:“看你走路没异样了,右小腿的箭伤看来是好了。”
    沈凌更是心惊,只是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
    他就看到赵晏清回到月洞门那里,亲昵地摸了摸初芙的发顶。初芙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她的目光朝他看来,赵晏清摇摇头,然后被她领着往别去了。
    赵晏清三人的身影早不见了,沈凌还在站原地,手里攥着那块玉佩,入定似的,许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初芙带着两人到厨房走了个过场,回到月洞门的时候,沈凌已身姿笔直站在这候着。他心情复杂的去打量赵晏清,但对方并没有再跟他有眼神接触或说话,只能揣着满肚子心事跟着回到湖边。
    这一晚上,沈凌的所有注意力就都在赵晏清身上了。他的每一个神态,说的每一句都被他记忆在脑海里,反复琢磨。
    在看永湛在边上伺候得小心翼翼,完全不敢和齐王有肢体接触的时候,那种场景十分熟悉,让沈凌有种恍惚感。他刚到睿王身边的时候,似乎有好长一断时间也是这样的。
    因为怕喜洁的主子嫌弃自己。他暗中又摸了摸袖里的玉佩,这是真的吗,谢姑娘让他们见面,应该就是因为这个玉佩吧。
    可两人又什么都没有说,齐王知道暗号,却也没有更多解释。让他自己想?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凌一人在边上思绪纷纷,赵晏清则打起精神,全力面对岳父。不过谢英乾在陆大老爷敲打一句后,对这个女婿的防备心倒没那么重了,毕竟这是救过女儿的人,不管他当时是出于什么态。
    于是,赵晏清在紧张中度过了和岳父相处的时间,谢英乾在这时间段多在讨好大舅兄。众人吃肉喝酒,倒是尽了兴。
    临散宴前,谢英乾还主动和赵晏清喝了一杯,让某人激动得险些连酒都要洒出来。
    初芙了喝了两杯,脸颊上染着红晕,一双杏眸潋滟,看人时就不觉添了几丝娇态。众人见她这样,知道不能再喝了,又近一更天了,便就此散去。
    陆大老爷倒不着急走,是有话还要和妹夫说,初芙便去送赵晏清,脚步有些轻飘飘地。
    “我自己走吧,你快回去歇着。”赵晏清跟她走了一段路,见她走着走着,就往身边靠了,不由得停下。
    初芙抬着脸,笑得明媚:“真要这么走了?”
    赵晏清为她勾人的人心头跳了跳,但想到谢英乾在这座府邸,一点儿也不敢放肆,最终只敢去牵了牵她手。
    “哪日有空闲了,我带你上街。”
    究竟是上街,还是要诉情意?
    初芙眨眨眼,轻轻笑出声,眸光转动间是撩人心魄的媚态。赵晏清忙移开视线,匆忙告辞,真怕自己要被她勾得把持不住。
    他脚步匆匆,引得初芙在后面好笑一会,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回院子去。
    陆大老爷留下是要说正事的,就没再刺激自己这妹夫,沉声把要事说来:“陛下把初芙赐婚给齐王,我心里总是不安的,但皇命不能违,你要把握好个中的度。先前太子和齐王险些就要斗到一起,你身为权臣,不用我多嘱咐,也知道该做什么。”
    谢英乾知道的,不但知道,还十分清楚明宣帝要做什么。他郑重点头:“兄长放心,这事上我有分寸。陛下如今是信任我们两家,我们只要尽本份便可,再说齐王,我看他似乎也没有太过的心思。”
    如果有,明宣帝要做的不是除掉陈家给太子开路,也不会把他女儿嫁过去。
    “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总之你多长个心眼吧。我不知道陛下还让你暗中做什么,但我恳请你下回做事,也为他们兄妹二人考虑考虑,擎宇到现在也没定亲,你这做爹确实是失职。”
    提到儿子的亲事,谢英乾也知是自己耽搁了,顺势卖好要大舅兄帮忙张罗。
    他到底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陆大老爷拿捏几下也就算了,为了外甥和外甥女,能忍不能忍也不会真跟他翻脸。就那么揭过了这些年的一页。
    临离开前,陆大老爷跟他确定了新宅住址,得知他连搬迁日子都定好了,才算满意离开。
    谢英乾松一口气,有些酒气上头,在洗漱后倒头就睡。
    赵晏清今日正式见了岳父一事,明宣帝已有耳闻,算了算日子,侧头问张德:“陈家人是什么时候进京来着。”
    张德正有些打瞌睡,一个激灵就醒了,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大约是要过了毅王殿下的婚期才能到。”
    明宣帝就哦了一声:“倒也快了。”
    张德陪着笑,见帝王似乎出神想什么去了,又默默垂了头。
    ***
    自打瓦剌使团进了京,朝堂里也十分平静,京城里也一派和谐,除了斗狗场越来越红火外也没有特别的事。
    瓦剌谈和的事,明宣帝还在压着,这下压得更加彻底,说是两位皇子都要大婚。索性请瓦剌王子在这里参加完婚宴再回国,顺带就把确定谈和一事压后了。
    明宣帝一推再推,瓦剌王子又气又急,送了信回国。倒是瓦剌王安抚他,就当长见识了,好好呆到两位皇子大婚后再说。
    既然父王也没有责他办事不力,瓦剌王子总算耐了性子,无事就在京城到处逛,还跟着时兴去见识了斗狗场一回。
    这事情自然瞒不过明宣帝,听到万鸿羽的禀报后,只是神色淡淡,问起别的事情来:“从西北带回来的人还是没能再问出别的来吗?”
    万鸿羽摇摇头。
    “陈贵妃身边的人拉过去,也没有一个人再有异样了?”
    “回陛下,没有。”
    明宣帝冷笑一声:“看来就那一个了。”
    万鸿羽也不敢保证逆党是不是只得这一个,没敢接话。过了一会,又听到明宣帝说:“你说这么久了才都没有动静,是不是朕猜错了?”
    “陛下,也许是因为陛下压着事未发,所以后面的人才不敢擅动。”
    “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吧。老二婚事还有两天了……”
    万鸿羽听着这话,只应了一声是,也没了下文。
    两日之期不过眨眼间,毅王大婚,早早就被明宣帝放了假,只在王府等着娶亲。
    皇子大婚,自然是办得隆重,朝臣皆是前去祝贺,太子一众身为毅王兄弟,当日也早早到了毅王府给他撑场面。
    毅王大婚的盛况是初芙听到街上围观了的苏叶苏木两个丫鬟说的,她也在下个月成亲,几乎就不出门了。而且后天他们也要搬离护国公府,家里正收拾着东西,先往新宅邸送。
    她也没有时间出门去,连赵晏清相约都没能抽出时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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