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出殡,楼爷爷火化升天那刻,高冉赶上了,趴在楼坤怀里哭得伤心难过。
    她虽然和楼杨不能善始善终,却尊敬楼父,将他看做自己的亲生父亲。纵使离婚,也是年年送节过来孝敬老人,他不仅仅是她短暂的父亲,也是她两个孩子此生中的至亲。
    楼父走了,小四楼里往日的人气又减少了一分。
    楼杨落寞地坐在父亲往日常躺的靠椅上,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的人生轨迹,而往后,这个家也只剩了他一个人。
    楼坤返回运城,是头七后的早晨,楼琛请了假,要在这再陪楼杨几天,他公司还有事,只能先回运城。
    金羽回来那天,时间匆忙什么都没带,年休假结束这天,宋美好给她捎了两罐东西,依旧是红糖姜茶。
    在向阳胡同口打车,撑一把伞,手里拎了个布袋,注目街头来往的车辆。
    胡同口开出来的车看到了她,很像多年前驻足雨夜停留的那幕。只不过,比那时少了一份焦急。
    金羽听到了车声,没有回头,高跟鞋往路口踩,前方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她开门扔包,进了后座就报地名,从头到尾都没有回眸一眼。
    那辆黑车超过了这辆出租车,转角一个红绿灯后,彻底没了踪影。
    新一周上班,金羽起床晚了,胡佳怡昨夜熬夜煲剧,起的比金羽还晚,两人慌里慌乱的整顿好,赶命似的套鞋往写字楼赶。
    胡佳怡奔包子铺买包子,金羽奔豆浆摊买豆浆。
    两人抓着早饭汇合,互换一份,赶紧蹬着高跟鞋奔公司打卡。
    保安仍在一楼,胡佳怡麻溜的跑进来,金羽跟在后头,两人跟他打招呼,一齐掏口袋的工作证套脖子上。
    前方电梯将要关门,胡佳怡一个飞奔过去,死死按住。
    朝后头喊:“妹妹,快点,赶不上这趟就要迟了。”
    她嘴里包着包子,塑料袋没地方扔,揉了揉攥手里,嘴里含含糊糊:“来了来了。”
    电梯门开,胡佳怡如释负重,但转头的第一眼,立马汗毛竖起,紧张的没命。
    金羽见她愣门口,塑料袋往小西装口袋一揣,推推她:“愣什么呢?小心考核扣你钱!”
    一边吞着包子扭头,噎住了,吞口水拍拍胸脯下噎,再镇定自若地挤进来按楼层。
    一时间,电梯里安静无声,只有人挨着人呼吸。
    齐佳手里拎了两杯咖啡,扫着这两发丝凌乱的姑娘。刘明宇那也是捧着一杯咖啡,他望望金羽,又看看楼坤,两人就跟从没认识过似的,无比陌生。
    胡佳怡从镜子里偷看那男人,觉得有点熟悉,记忆逡巡,立马想起来,拽拽金羽衣角。
    金羽手里拎了杯豆浆,正站在楼坤身前,毫无压力,更看不到对面镜子里的人。
    齐佳收了打量的目光,端一杯咖啡在手里举着,递给楼坤:“特地给你买了黑咖啡,你提提神。”
    他一直垂眸,盯着前方女人口袋里的塑料袋发呆,一动不动。齐佳的胳膊就那么一直举着在他眼前,他瞥走了,盯着那杯咖啡,迟疑了会,接了过来。
    “谢谢。”
    “我俩还说谢谢呢?”
    刘明宇正纠结着要不要跟金羽打声招呼,便听到前方的金羽跟她同事说话。
    “你拽什么?”
    字面望上去,似乎是在呛那个女人说的话。
    胡佳怡凝噎:“没,没事,就…你吃饱了吗?”
    她吃了两大肉包子,就算没吃饱,现在看看,听听也都饱了。
    对着镜子,抹抹唇边擦出来的口红,笑也不笑:“贼啦饱。”
    刘明宇搁后头抿着唇,再抬头,那两姑娘跑着出去了。
    胡佳怡一颗心蹦蹦跳,进了门先打卡,一声爆叫响彻公司。
    “卧槽!我看到楼上另个年轻老板真人了!”
    金羽喝着豆浆,穿过一众八卦中心去自己的部门,猛吸几口豆浆,掼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陈冰刚来,在吃拉面,看看她红润的一张脸,不知喜还是怒,
    “豆浆惹你了,还是垃圾桶?”
    掏口袋的塑料袋扔掉,发现袋口的油冒了出来,沾在西装口袋。这瞬间,她才知道那些坏习惯,她是永远改不了了。
    “楼上那公司来多久了?”一屁股坐在电脑前,翻着文档,心里憋了一股气。
    “听说去年就装潢了,人都开业快两个月了。”
    两个月了,她却一无所知。
    一屋子的拉面香气,金羽歪头去看,嗅了嗅:“哪家拉面?”
    “对面巷子进去,左手边第二家新开的,味道不错,现在还送个荷包蛋。”
    “蛋都这么不值钱了?”
    “洋鸡蛋又不是本鸡蛋。”
    不过咬一口,没啥区别。
    金羽在做汇总表格,一点聚精会神的心情都没有。
    这到底闹哪出?好端端的三人,跑她头上开公司上班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膈应她。
    猛然想起去年那个雨夜,她到底是头脑简单,根本没想过这茬。
    胡佳怡在公司那窜着说八卦,一个电梯场景被她猜想的天花乱坠。
    “以我多年经验,你那大美女和我这帅哥肯定是一对!”
    姜磊噗嗤一笑:“怎么就是你的了?”
    “我想想还不行?”
    “咋看出来的?”
    胡佳怡摸摸下巴,老谋深算笑笑,开始添油加醋:“美女特地买了两杯咖啡提提神,那帅哥接了一杯跟她温柔说谢谢,人当场就说他俩关系不一般,不用说谢谢。”
    “害,可能就是同事,顺道带一杯。”
    胡佳怡拍桌子:“不可能,那美女跟他肩并肩挨在一块,总感觉默契又搭配,比戴眼镜那帅哥还搭配!”
    “那估计就是三角恋了,戴眼镜的看着就特喜欢那美女,天天跟她身边,口香糖似的。”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戴眼镜的帅哥倒贴的厉害,人美女看不上啊!”
    旁边走过一人正去倒垃圾,顺便扔了胡佳怡没喝完的豆浆。
    胡佳怡哎哎叫着:“妹妹,我还没喝完呢!”
    她回头,表情冷酷:“哦,我以为你喝完了,不过你口水那么多,豆浆还是免了吧。”
    胡佳怡吃包子噎死了,吞了好几口口水:“妹妹咋了?”
    姜磊低低声:“每个月总有那几天。”
    胡佳怡万分肯定地摇头:“那肯定不,我看妹妹也是被帅哥美女刺激到了,不好意思跟我们讨论呢。”
    “她不是喜欢丑帅的?”
    “左右都挨个帅字啊!”
    金羽站垃圾桶旁边看着两豆浆塑料壳,软趴趴,插着吸管,透明管上还沾着口红。
    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默契搭配,怎么说也有七年了。差不多的年数里,她却从没听过人说他们有多搭配和默契。听到最多的,仿佛就是妹妹这两字。
    楼坤坐在办公室里,左手边是那杯黑咖啡,电梯里他接过时,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咖啡他没喝,孤零零地搁在了桌角那。
    以前带她吃早饭,吃一碗馄饨不行,还要来杯豆浆,盘里再搁两包子。喝那么多汤,还要喝豆浆,末了喝不了,剩下的半杯全塞给他喝,不喝还不行。
    多久没喝过豆浆了?四五年了,从他离开运城去美国读书那天后,就再也没碰过。
    有些习惯你以为已经改了,但霎时间的回忆后,却又发现,它一直停在记忆里。
    金羽中午跟胡佳怡去了那家新开的面馆吃面,老板依然加送荷包蛋,她喜辣,挖了两勺辣椒酱怼进去和和。
    对面是一家中餐膳食房,两层楼,黑色的遮阳棚下有侍应生,正拉开门请五六位精英客去里头用餐。
    胡佳怡撇回头:“他们这公司这么赚钱?中午顿顿在那吃架得住吗?”
    怎么不赚钱了?卖一个产品走,比他们拉客户投放广告不知要挣多少钱。
    “你干脆过去问问呗,看人口袋里到底有多少钱。”
    “那可不敢,我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就这点出息?”
    “你又来了!怎么样,见到这个真人也觉得不咋样?”
    她猛咻一口拉面,辣到嗓子,咳嗽着:“超级不怎么样。”
    倒一杯茶叶水清嗓子,边上手机正好响了。拿起一看,是一般般的人物陈子家。
    接完电话,一碗面连汤带荷包蛋全搞定了。
    外头依然大太阳照射,对面那家膳食坊,门庭安静,雅致脱俗,不似这处拉面馆,喧闹嘈杂,人满为患。
    仅隔了一条小马路,却有着跨不过的鸿沟。
    陈子家搁写字楼门口大喇喇的停着骚包的车,无聊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看到人,电话催了过去。
    金羽正拎包等电梯,胡佳怡跟别的饭搭子先走了,她忙好自己那点事才锁门出来。
    电梯下来,她刚好接电话,一眼未瞥里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人呢?”
    “在电梯里,马上到。”
    “你故意的吧,让我等二十分钟?”
    她按了一层,回那头:“故不故意的,你不都等了?”
    陈子家靠在椅背上,想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乐笑了。
    “OK。我就在门口,你多慢来我都在。”
    也没回他一个字,掐断后,手机塞进包里,继续坐电梯。
    电话里头的话语听不太清,但声音彻彻底底的清晰,是个男人。
    电梯镜的倒影中,一前一后站着一对男女,男的直视前方,女的也直视前方,眼神还未交涉,电梯门开了。
    她再次忽视了身后的男人,龙城的那个星期里,他们仅仅在那个夜晚有所交流,这之后,就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约摸几分钟后,陈子家终于看到了那抹纤苗的身影,正在下楼梯,昂首挺胸向这处走来。
    没下车给她开门,他们之间还真不需要这客套劲。金羽自己拉开门,矮身坐了进去。
    陈子家瞅瞅她这装扮,白领佳人,五分袖掐腰小西装,配了一条一步裙,哪能看出一点跳舞时的样子。
    “看什么呢?”她系安全带回头。
    人摸摸嘴角,回正脸:“这工作服挺适合你,还挺干练。”
    她也不是经常这么穿,一星期里穿个两回。
    “平时不干练?”
    他突然声音变了变,油腔滑调:“这不平时接触不多嘛,你考虑考虑,我这准能摸清你。”
    今天黄婷薇工作室周年庆请吃饭,地点远,黄婷薇有意撮合他们,让陈子家接她下班,这不,一下课就过来接她了。
    这么上赶着等候,只有一个理由,想彻底抓住机会,泡到这姑娘。
    玛莎拉蒂往车流中心开,隔壁插进来一辆黑车,车窗敞开,白皙的侧脸,英挺的鼻梁。衬衫领口扭了两粒扣,外头的西装脱了放一旁,一只手搭在方向盘,青筋暴在皮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情。
    金羽不经意望去,那车窗缓缓升了起来,一抹白就这么渐渐消失在黑色中。
    陈子家脑袋嗡嗡的,虽只是一张侧脸,分外眼熟,这人可是唯一揍过他的。
    遂开口问金羽:“你前男友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眼刀飞过去:“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我告诉你,好马不吃回头草。”
    谁说她要吃了?早已经是二手货了!
    “用不着你说。”
    他这会也不放心,又戳心思:“你到底行不行?跟不跟我处?”
    人当做没听见,玩着手机。
    自去年碰到后,三番五次来黄婷薇这堵她,推不走拒不掉,每回聚会都有这人在,联系便又回来了。可无论怎么相处,金羽都找不到恋爱的感觉,她跟陈子家可能真的只适合做朋友。
    但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适应适应他。所谓道路阻且长,一切都得慢慢来。
    楼坤到家里,回完邮件,翻了一份文件出来推敲,推敲一半,一个字也读不进,推到一旁,脖子那又传来酸胀,便往后靠,彻底躺进了靠椅里闭眼休息。
    遵义那一幕,他隔这么多年还是记得清楚,时光走了三年,今日再见这幕,也不比往日有出息,郁结心中成了一团气。
    最后,只能长长叹出。
    金羽在黄婷薇的周年庆饭局上喝醉了,红着张脸,心里没数的一杯杯灌自己,人人望着都是一个有心事的人。
    陈子家没喝酒,搁她身旁看着,拦都拦不住。
    黄婷薇抽走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
    她比以前胖了,举着七根手指头比划:“我现在85斤了…”
    黄婷薇晕,看着陈子家:“你晚上送她回去,别对她做什么!”
    陈子家一腔心知肚明,瞥瞥那警告的眼睛:“她劲那么大,我能对她做什么?”
    还真不能,她喝醉了乱挥也能疼死人。
    陈子家要扶她,不让扶。
    她胡言乱语说着话,往大街上走:“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哪哪都能碰到这几个扫把星,还搁我头上上班,我只要一想到他们还在我头上上厕所,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嗝…”
    陈子家没听懂:“谁啊?”
    “我那二手货和他不咋地女朋友,还有一叛徒!”
    云里雾里,有点听懂了:“你和他们一块上班?”
    “谁要跟他们一块,他们不请自来!”
    踉踉跄跄跌坐在台阶上,满脑子今天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八卦,和回忆交织错乱,吵得脑子生痛。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意呢?”坐下来陪她。
    七月夏夜,风是热的,吹在脱妆的脸上,变得黏黏糊糊,狼狈油腻,陈子家看着都觉得搞笑。
    她抹一把脸,嘴硬:“谁在意了?我就是恨,以后上个班还要天天见他们,我心里不太舒服。”
    “当空气呗。”
    “公司天天说他们八卦,我总不能把耳朵戳聋吧!”
    “上班时间禁止说八卦。”
    规定是这样,还是不行啊。
    急哭了:“还有群啊,群里天天讨论。”
    “你这是狗仔社还是广告公司啊?”
    胳膊抹着眼睛:“怎么办?我不想上班了,我要回家啃老。”
    人乐笑了:“你爸做什么的?”
    想想那个穿制服的身影,哭得更凶了:“超市保安。”
    “家里几口人?”
    “四口。”
    “还有一个…”
    “弟弟。”
    “那肯定啃不了老了,这样吧,你跟我,我让你啃。”
    她赶紧疯狂摇头,眼泪珠子甩了一地:“我不要,我对你没感觉。”
    “那你坐我车呢?”挨过来要给她擦眼泪。
    金羽甩走他胳膊,晕乎乎地给自己擦着:“打车费好贵的。”
    得了,看着醉了,其实心里头门清,借着酒劲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那三个字。
    忘不了。
    但陈子家是谁?除非他们是亲兄妹,不然终有一天,他会套路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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