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小姐比许宣几人想象的要有精神。原先在他们的猜测中,徐家败落,徐宅被攻陷大半,这作为徐家一半脊梁骨的大小姐,必然是被罪魁祸首陷害得意识不清,只能缠绵于病榻,不得外面消息,也无法掌控徐家庄任何一丝一毫。
    真真见了,他们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徐大小姐在夏良的搀扶下,虽然气息不稳,但是目光明亮,神情稳扎,比起被懵逼操纵的偶人,更像是一般生了病的姑娘。还是一个气势非凡,眼睛会杀人的姑娘。
    “各位是三纸表妹的家里人,敢问是族中具体哪一系的?”
    她甚至有精神对着他们的身份发问怀疑!许宣撇了撇嘴,看了眼神色微凝的楚群,嘴唇咬得极紧,眼看着就要说出什么歪话的叶华,叹气上前道:
    “我们并不是徐家人,是另一家李家的。”
    这徐氏与姻亲的关系并不亲,虽然算不上恶劣,但是也疏离。不过搬出李家,实在是情非得已,属于下下策。原先以为徐大小姐意识不清,关系自然可以随便套,才疏忽随便安了关系。而今这人极为清醒,便再也不能随便糊弄。徐家上上下下,这徐大小姐虽然不算了如指掌,也是七七八八全晓得的,就算套的亲戚太远,这记忆力极好,为了生意几乎背下了所有关系的徐大小姐也定会有所察觉怀疑。
    果不其然,见他们说自己是李家人,徐大小姐便收敛了脸色,不在追问。只是不但不再纠缠,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李家人,既然是李家人,莫非是欺我徐家此刻落魄,专程上门来嘲笑的不成?彼时家父家母亡故,灵堂内可从内见过你们李家人的影子!”
    那是自然,毕竟我们可不是李家人,你父母亡故的时候,我们几个估计还在望兮门被师长追着在山上乱窜练剑呢。
    心里这么诽谤了一句,许宣脸上却不显,依然笑容温和略带歉意:
    “这事是我们的不对,当时惊闻如此噩耗,我们李家上上下下也是悲恸极了,恨不得立刻赶马前来的。只是在路上徒生了意外,遇到了正在盘查钦犯的柳家军,所以耽搁了路程。等到柳家军过,已是错过了最好的时辰,被大雪所阻,彻底出来时徐老爷与徐夫人已经下葬。”
    “事情至此,我们李家人是到了也不敢登门,否则岂不是又要被骂出去,怀疑心有不诚,专门在丧事结束后才来哀悼。”
    见许宣如此解释,徐大小姐脸上的怒意缓了几分,但冷意依然未消:
    “那你们现在上门又有何意义,方才不是说的好听?你们也知道此时登门并无裨益,与你与我皆是如此。”
    “仅仅是与我们李家而已。”许宣摇头:“古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我们李家这次是想要做那雪中送炭之人,化了这早该化了的霜雪,就是不知道徐大小姐,是肯,还是不肯了。”
    徐大小姐不语,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许宣,半晌才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般,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你说的好,如果李家人都是你,咳咳咳咳,你那么坦诚的话,我们两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她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靠在一旁一脸担忧的夏良手里,拿了一只装完了药水的碗,啜了一口:
    “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徐家人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机会自然会给。只是不知道这次你们李家,是打算怎么雪中送炭?”
    吸了一口药水的徐大小姐,就像是吸了一口血的蚊虫,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地浮起血色,略颤的手也重新恢复了力气,整个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容光焕发。许宣和楚群两人对了对眼神,彼此确定了要交流的消息后,许宣再上前一笑:
    “既然是雪中送炭,既然是各方面都施以援手。只是徐大小姐你也晓得,这种事并不是很快就能起效的,为了求稳妥,徐大小姐最好是让我们与徐家负责各项的管家直接接触。”
    “那是自然。”徐大小姐扬唇一笑,气势不减:“只是这口说无凭,无论是我,还是你,都需要可以制约彼此的筹码。这事是你们主动,所以得先由你们来出点诚意。”
    诚意?许宣眨了眨眼,给徐大小姐赔了个笑。这女人还真是嚣张极了,是与他现在遇到的所有女人不同的嚣张。他遇到的女人大多也并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妹妹虽然温柔实则也固执,夏柚潇洒却骄傲,师姐冰冷而清高,从气势来说,其实无一不是嚣张任性之辈。就连之前跟着白宿真,遇到的那两个精怪女子,也是随意放纵,看似与男子柔情似水,实则心有秤砣,一分一毫都不会妥协让步。
    但是她们都与眼前这嫩手一指,巧笑倩兮的徐大小姐不同。妹妹的嚣张来自自己的宠溺,夏柚的嚣张来自权势,师姐的嚣张来自性子和实力,而肖纱和丝丝的嚣张则来自本性与有恃无恐。说白了,都是来自一些肉眼可见的东西,清楚来源,所以虽然盛气凌人,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安。
    徐大小姐平时的嚣张兴许也来自于这些地方,此刻却是不同,她的眼睛盯着楚群,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李公子,你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所以好赌。”她的声音因为方才的咳嗽,略带沙哑:“但是商人虽然好赌,也是要看这被赌的东西值不值得他去冒风险的。这次是你们李家人自己送上门,这风险所需的筹码,自然也需要你们出干净。”
    “我要的不多。”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又弯了弯嘴角,露出了酒窝:“我要他。”
    那根纤细的手指指的人,正是她方才盯着不放的楚群。
    楚群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是熟知他的许宣却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极为不好。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现,手却是已经捏紧了,却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头对着他望,露出安抚的表情。
    是的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的四师兄就一直在迁就他。
    许宣压下心头升起的火,对着楚群挤出一个笑。这发展可真是精彩极了,他们想要救的对象反对着他们威胁,还想要要走他们望兮门独此一份的风光霁月。只是这月亮,她现在有这胆气要,之后未必有那力气养。
    “好啊。”许宣听到自己声音轻快:“只是不知道徐大小姐所谓的要,是如何个要法?”
    “李公子这说法有趣,这世上所谓的要一个人,难道你不懂,还偏要我一个女儿家拆开来和你细讲?”
    “可是你这筹码,事实上和你说的分量不同,你也是晓得的不是,徐大小姐?”许宣眼神不动,放过了徐大小姐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望向她身侧像木头一根呆立着的夏良:“我们这人,不说别的,就这皮相,就不是你所说的不多了。”
    夏良对许宣的打量恍若未见,依然两手稳稳地扶着徐大小姐,垂着头,作出一副下人的做派,不闻不问不语。
    “那你想要如何?”徐大小姐挑眉。
    “除了和所有人事接触的资格和通令,我还要这徐家庄所有可开放地方的钥匙,和明面上的地图。”许宣脸色不变,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们雪中送炭,不会忘记帮你们查清这次大变的真相,除了生意上会有所接洽,其他方面也会给出诚意。只是这个诚意,希望徐大小姐懂得也付出一点什么。”
    “噗。”徐大小姐崩开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许宣,道:“就徐家现在这样子,你这要求可真是又奇怪又合理。罢了。”她放开夏良的手,伸手在夏良衣服里一勾,撩出一串钥匙扔给了许宣:“你要的东西。今天就到这里吧,夏良,送人回厢房,之后他们要如何行动都由得他们去,我们徐家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好让人图谋了。”
    “是。”
    夏良对许宣几人望了一眼,转头就把徐大小姐哄回了房,半晌后才苍白着脸出来,对着许宣几人一拱手:
    “几位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取地图。”
    已经放下的纱帐后,徐大小姐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从方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叶华忍不住对着房内又瞥了一眼,对夏良道:
    “徐大小姐的病到底如何了,这咳嗽听起来可不像是好些的样子。方才看她喝了药那么精神,我还以为她的病怎么说都有改善了。”
    “好不了的。”夏良摇头:“她中的不仅不是凡世的毒,还被喂了神仙的药引。”
    “什么绕绕弯弯的……”叶华皱眉:“就是说,她被下了什么神仙的毒就算了,还被人用药引加剧毒性了?”
    “是。”夏良正色道:“我看几位已经赢了大小姐的信任,就坦白了和你们说吧,大小姐可能活不过这个月了。她被下的毒是那神仙里,修仙的仙门中也难解的毒,叫幽谷。”
    “幽谷?”叶华眨眼,看到许宣示意,道:“我听元疙瘩说过这个毒,听说是魔教中教中之首的非封门门主,魔教教主周烟官所创。这个毒听闻有三个度,一层的毒会让人身体虚弱,身如火燎,咳血失味,三年丧命。二层的毒在以上加剧,却不会立刻夺人性命,失味却不咳血,入夜后体内冰雪两重天,无法动用真气。而且这毒还会让人身上的皮开始干裂,需要一直有人用真气养着,否则中毒者一旦体内无他人真气,就动用自己的真气,毒性便会加重,很快七窍流血而死。”
    “让人养着?”许宣皱眉:“养着会如何?这二层听起来除了痛苦一些外,整体反而比一层更能保命了。”
    “对中毒者来说不如何。”叶华摇头:“但是对那个养中毒者的人来说有点麻烦。那个养毒人是有要求的,需要比中毒者功力高,且最好为同门,习同种心法。养毒人本身根本来说不会有大碍,但是因为用真气养中毒者,每次调养后七天内,也会被毒液影响,虽然可以动用真气,却会间接性失灵。”
    “小公子倒是了解的多,是的,所以养毒者并非毫无风险。”夏良苦笑:“不过大小姐中的毒,并非二层,仅是一层,反而让人无法用真气供养。眼下她已然中毒两年大半了,我们却依然对如何解毒毫无头绪,她更是直接干脆地放弃了,想要趁自己还活着找出真凶,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许宣重复了一遍,对着夏良眯眼:“这么说,徐大小姐是觉得有人在暗中搞鬼,害了这徐家庄上上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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