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常世手碰着喻霁的脸颊,俯身很轻地和喻霁贴了一下嘴唇,对喻霁说:“你这样就够了。”
    喻霁嘴唇上痒了一下,眼睛闭了一下,抬头看看温常世,问他:“够什么?”
    温常世好像很不擅长说这种话,他看起来也非常不熟练,顿了片刻,他才说:“够好看了。”
    第19章
    喻霁从疗养医院回到家,一走进门,便看见张韫之坐在他家沙发上等他。
    “拿到没有?”张韫之紧张地问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牌。
    “拿到了。你们玩儿什么呢。”喻霁走过去看了看,张韫之又不服输地和温常世玩起了德州扑克,已经给温常世写了一堆欠条。
    喻霁从包里拿出装着他外公两管血的小盒子,放到张韫之面前,然后坐到温常世那张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去,抓着温常世的手拿起来,看了看温常世的牌面,再看看桌面上的公牌,笑眯眯地说:“运气不错嘛,我偷偷帮你去看看韫之有什么牌。”说完,喻霁又走到张韫之边上去,企图偷看,被张韫之用眼神斥退了。
    “小喻回来了,我们吃饭吧,”张韫之趁乱把手里的牌扣下了,说,“不玩儿了。”
    “干嘛半途而废,”喻霁随手拿了一张欠条,看了看,对张韫之道:“张少爷怎么这么抠门,看不起我们阿世啊?”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笔,硬生生在欠条的数字后面加了三个零,说:“这样还差不多。”
    说罢,他将改过的那张欠条折起来,塞进温常世手里,叮嘱温常世:“好好收着。”再把剩下的都扔进垃圾堆,对张韫之道:“一张欠条就够了,别的统统作废,怎么样,你小喻哥哥对你好不好?”
    张韫之悲愤交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玩德州,喻霁还站在他这边,帮他对付难缠的温常世,现在却已经和温常世同流合污。
    “好了好了,别那么小气嘛,”喻霁自顾自说着,拉起温常世往餐厅走,“让我看看今天韫之给我们带了什么好吃的。”
    张韫之在后面把装着血的盒子收好了,走过去和他们一块儿吃。
    餐间,喻霁才说起他今天去医院的细节,取血差一点就没成。
    因为喻老先生的情况时好时坏,医生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后来喻霁直接开口说想和他外公单独待一会儿,医生才出去。
    护工等房里没人,立刻问喻霁收没收到短信,喻霁点了头,拿出了抽血的设备,给他外公抽血。
    没想到喻老先生的血管太细,喻霁扎了两次都没扎到,幸好护工接了过去,说她以前在公立医院做过抽血的护士,她挑了个隐蔽的位置,熟练地替喻霁抽了两管。
    只刚刚抽完,医生便又重新和卢助理一块儿进来了,医生说喻老先生需要好好休息,婉言将喻霁劝走了。
    “今天也没认出我,”喻霁说起外公,总是有些难受,低着头对张韫之说,“反应比之前更慢了。”
    “化验了就知道了,”张韫之劝他,“你先别太担心。”
    喻霁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放下了筷子。
    吃过晚餐,三个人坐会客厅,喻霁想玩儿一个射击游戏,光盘摆在楼上书房,他自己懒懒地半躺着,不想动,便使唤温常世上去拿。
    张韫之收拾了东西要去医院,听见喻霁的话,转头去看,正好看见喻霁伸手去拉温常世手臂,嘴里还可怜巴巴地说“帮我拿一下吧”,一副心灵濒临瘫痪的无赖模样。
    张韫之心说温常世肯定不会给喻霁拿,最后还是要轮到他,不如主动帮喻霁拿一拿算了,刚想站起来,温常世动了。
    温常世比他都先站起来,一声不吭地上楼了。
    张韫之吃惊地看着喻霁,问他:“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什么?”喻霁装傻道。
    张韫之刚想再说,楼下地下室突然有动静,好像有人进门了。
    喻霁全身一震,坐了起来,和张韫之对视了一眼,站起身,看着不远处地下室楼梯的方向。
    “宝贝。”邵英禄手搭着扶手,慢慢走了上来,看见张韫之,对他笑了笑,说,“韫之也在我们家里呢?”
    他穿着一条白色衬衫,领带扯散了一些,扣子解开了一颗,红光满面,走路不大稳,像刚从饭局上下来。
    “怎么傻站着。”邵英禄笑呵呵地走过来。
    喻霁脊背发麻,死死盯着邵英禄,心跳得快要超过负荷,又不能作出紧张的样子,他静静深呼吸了几次,才开口:“老爸,你怎么来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楼梯,只听见自己凭着惯性说话:“吓我一跳,还以为进贼了。”他的每一记心跳,都仿佛在冲着楼上大喊:“温常世,千万别下楼。”
    “小兔崽子瞎说什么,”邵英禄笑着拍了拍喻霁的肩,道,“老爸正在附近吃饭,顺路过来看看你。半年不来了,怕你记恨我。”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就算喻霁脑中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他也靠本能表现出了最适合邵英禄的那个喻霁:“我一个人在这儿待的好好得。”
    “行吧,”邵英禄坐下了,又四下看了看,才想起来喻霁这里没有住家保姆,就对喻霁说,“给你老爸去倒杯茶。”
    “哦。”喻霁僵硬地转身,去了吧台。
    张韫之大约也是很紧张,跟他爸聊天聊得很大声,生怕楼上那位听不到。喻霁倒茶的手有些抖,他小心地回头,看了楼梯一眼,并没有温常世的身影,想来是知道了楼下有位不速之客,便藏起来了。
    喻霁端着茶走过去,正听见张韫之和他爸道别:“叔叔,我先走了,医院还有事儿。”
    张韫之提着装着喻老先生血的包,先下楼了,喻霁把茶递给他爸,听他爸说:“没个住家工人,茶都得自己泡,烫到了手怎么办?”
    “我都喝冰水。”喻霁耸耸肩,尽他所能轻松地说。他余光看见桌上放着的纸牌,万分庆幸方才将欠条都扔了。
    否则邵英禄拿起来一看,就是“本人张韫之,今日欠温常世xxxx”。
    “和韫之玩儿德州呢?”邵英禄喝了口茶,和喻霁闲聊。
    喻霁点了点头,邵英禄又说:“下午去看外公了?”
    “嗯,”喻霁垂了垂眼,又抬起来,忧虑地说,“外公不大好。”
    邵英禄叹了几口气,说了些关心丈人的场面话,又说:“我认识幼怡的时候,你外公也和我现在差不多大。”
    “是么?”喻霁微微有些走神,嘴上捧场道。
    所有喝了酒的中年男子,都爱回想当年,邵英禄也不例外。
    他看着喻霁,怔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头一次见幼怡,还是你外公的司机。去喻家大宅子门口,接大小姐去上大提琴课,她自己背着提琴走出来,穿着一身白衣服,漂亮的和下凡尘的仙子一样。”
    “哦?”喻霁说了一个字,觉得不大够,便又说,“我记不太清楚我妈的脸了。”
    他时长会翻看旧照片,但不论对着照片看多久,只要一闭上眼,喻幼怡的脸就无法浮现到眼前来。
    “我倒记得清楚。”邵英禄闭着眼道,“她一笑,一哭,我都记得清楚。”
    他又睁眼,望着喻霁,说:“和白露相处的怎么样?。”
    喻霁顿了顿,嘴巴张开了几秒,“好啊,可是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
    喻霁指尖很麻,连视觉听觉都变钝,但吐字清晰得很,一个字也不敢说错。
    “早什么,”邵英禄打断了喻霁,摇着头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
    邵英禄突然停下了。
    喻霁面无表情看着邵英禄,算了算时间,岑慧珊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邵英禄确实也不过喻霁现在大小。
    “宝贝,爸爸是怕你结婚生子太晚,外公看不到,那多可惜。”邵英禄硬生生转了个话题,语重心长地对喻霁说。
    喻霁没再反驳什么,他不能和邵英禄吵架,又记挂着楼上的温常世,精神极度紧绷,连气都顾不上生,只是心里仍憋得慌,不想再听邵英禄说任何关于他妈和他外公的话。
    邵英禄还在不断和喻霁说着婚姻的好处,喻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邵英禄手机的震动声唤醒了喻霁。
    “慧珊?”邵英禄接起来,面色带着冷淡,“我在儿子这里。”
    “还有哪个儿子?
    “行,好,好。
    “我这就回来。”
    邵英禄挂了电话,对喻霁道:“你弟弟学校出了点儿事儿,老爸得走了。本来还想在这儿借宿一晚。”
    见喻霁不说话,邵英禄又自找台阶下:“唉,儿子长大一个人呆习惯了,怕是也不想老爸住着。”
    邵英禄一走,喻霁在客厅坐了一小会儿,走下楼去检查,看了看车库里邵英禄的车不在,保姆房没人,连楼梯下的小储藏库都看过了,才放心上楼想去找温常世。
    但他一间一间房门推开来看,都没有找到温常世的踪迹。
    也不在客房、书房、主卧、小会议室、小客厅。
    喻霁手脚冰凉,一扇房门推开了又再开一扇,心里酸得要命,暗暗地骂温常世死哪儿去了,他爸都走了,怎么还不出来,是要急死他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喻霁下了楼,又忍不住去检查了车库和保姆房,才推开客厅和后院连接的门,走到室外去。
    天黑黢黢的,海风都是凉中夹热,从悬崖下抚上来。
    喻霁走了几步,觉得院子里也没人,手和脚都有点软,走在鹅卵石小道上,险些跪下来,他走到狗屋边,温常世也不在。
    “温常世。”喻霁轻声叫了一句,他大声都不敢。他怕被人听见。
    喻霁是软弱的,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无能,劫后余生也不能让他开心到哪里去。
    他沿着步道往前走,精神恍惚了起来,忽然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温常世的手很热,一下就让喻霁的手不那么冰了。
    温常世低头看着他,微皱着眉问:“叫你怎么不应。”
    喻霁点点头,又猛然张望着落地窗后面,怕他爸杀个回马枪。
    温常世看出他的惊惶,没说什么,只碰碰喻霁头顶,告诉他:“你爸走了。”
    第20章
    温常世把喻霁强行拉上楼,推进浴室的淋浴间里,开了喷头,对着墙冲。
    喻霁赤着脚,水淌到他脚边,他瑟缩了一下,回过了些神,转头看了看冲在大理石墙上的水,慢吞吞地说:“你站这儿我怎么洗。”
    温常世没不高兴,对喻霁说了“早点睡”,就出去了。
    喻霁洗了澡出来,收到了张韫之给他发的照片,是他外公血液的检验单,还有两个未接来电。喻霁给张韫之回过去,张韫之语气十分凝重。他告诉喻霁,药物检测有不少指标呈阳性,邵英禄确实在给喻老先生用不该用的药,且剂量不小,不能再拖了。
    喻霁挂了电话,实在不想睡,也睡不着,便走到了楼下去,坐到客厅沙发上,看落地窗外的满月。
    他想不明白,邵英禄要威胁他,只要把外公和他隔离开来就好了,何必给一个本来就病重的老人用这些药。
    喻霁在黑暗里坐着,身后楼梯边的壁灯突然开了。喻霁回过头去看,温常世站在灯下看着他,又慢慢走过来。
    待温常世走近了,喻霁才看清他脸上的不悦。
    温常世不怎么客气地问喻霁:“不是让你早点睡?”
    “睡不着。”喻霁移开了目光,轻声说。
    客厅摆钟敲了十二下,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旧的一天带给喻霁的阴影,却依然罩在他身上,蒸不散甩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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