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代的声音传入耳际:“唐小二?唐小二!”
    我懒得去追溯他到底是怎么说服我哥将我引导回家,再不动声色将我引来这里,我也懒得知道这个果园是他借来装逼的还是怎么着,我跑得更快。
    我只想远离他。
    我必须要远离他。
    我会马不停蹄回深圳把钱提出来,我要用那些钱去打点,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继续把寻找孩子这条路走下去。
    在这样念头的环绕下,我脚下简直像装了小马达,我感觉自己快要飞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时我听到张代在后面焦灼万分:“小二代,快,喊妈妈,叫妈妈。”
    就像是忽然被雷劈中,我的头皮绷紧起来,我很想马上转过身去,我想要确定我的小二代他是不是就在我的身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他是不是热切地朝我挥舞着小手要抱抱。
    可是我怕。
    我怕我一转身回去,那不过是张代想要我收住脚步,而给我制造的幻觉。
    我多怕我要马上从这一场美梦中醒过来。
    顿住脚步,我浑身颤得厉害,我从齿缝里面挤出:“张代,我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我话还没说话,有个稚嫩的声音响在耳边:“姑姑,妈妈,爸爸,叔叔,外公,外婆,舅舅。”
    我的眼泪奔腾而下。
    根本无暇疑惑更无暇吃醋,妈妈这个称呼会排在姑姑后面,我转过身去就像旋风般冲扑到张代的身边,我一把将他抱着的孩子抢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眼泪还是奔流不止,从眼眶里溢出来滑过脸庞逶迤流淌到脖子处,在这个曾经让我觉得漫长而残酷的冬天里带给我浅浅的寒,我却仿佛有火炉在怀,宛若身处酷夏。
    然而只有我对这一场久别的重聚热切不已,曾经黏我,黏得就像是牛皮糖的小二代,他分明是被我这个忽然出现来强抱着他的陌生人吓到了,他在我的怀里不断挥着小手挣扎,他咿咿呀呀地哭闹,声音糊糊的不断喊姑姑姑姑。
    我犹如万箭穿心。
    他哭得让我心疼,可我却不愿再松开我的手,我伸手扣住他小小的后脑勺轻按在我的胸膛上,我像是复读机般:“妈妈爱你,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或是终究与我血脉相连,在哭闹了几分钟之后,小二代的情绪终于平缓下来,他开始仰起头来望着我。
    对视好一阵,他突兀扯开嘴角冲我笑了。
    他还是我天真爱笑的孩子,他还是我原来的小二代。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把他搂得更紧。
    可能是因为我哭得太厉害,身体晃动幅度过大,小二代居然熟睡在我的怀里了。
    原本我想马上把他抱走,但张代凑上来,他小心翼翼的:“唐小二…。”
    以为他要跟我抢儿子,我后退一步:“请你喊我唐二。还有张代你要敢跟我抢小二代,我会杀了你。”
    张代脸有讪色:“我不抢。天冷,孩子在外面睡着了怕着凉,不然你先把他抱到床上盖被子睡一会?”
    这个果园离我哥上班的木炭场确实不远,但木炭场那边只有个麻包袋拼凑起来的小亭子,还四处通风。
    而木炭场离我家那边,骑自行车都得二十多分钟,走路需要的时间更久,小二代虽然穿着挺厚,但连个小抱被都没有,我要执意带他走,真的会着凉。
    还有,即使我此刻面对着张代,除了别扭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我还是想搞清楚这几个月,我的小二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还没有我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什么。
    顺着张代略显拘谨的指引,我将小二代抱放到二楼一间看似是主卧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之后,我坐在床沿上,抓住了他的小手。
    睡得不太安稳,被我这么一抓,小二代惊了一下,我赶紧腾出另外一只手给他拍惊:“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
    他这才再次陷入沉睡。
    就差想要马上去买一桶胶水,把我和小二代黏在一起,我的目光直直盯着他,一动也不动。
    我正看得出神,张代有些磕巴地打破沉默对峙,他说:“唐小…。对不起。”
    背对着他,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我也无心纠结他还能用什么表情与我相对,我内心早是翻江倒海表面却强作泰然自若:“小二代这几个月,在哪里?我没猜错对吧,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是吧。”
    张代的声音沉沉:“是。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
    在没有再见到我的小二代之前,我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哪一天张代会兑现他的承诺把孩子送到我的面前来,而我深陷在这样的想象力不能自拔,我甚至想好真的有这么一天,他把孩子完好无损还给我,我就不再对他诸多谴责,我会努力释然消弭对他的恼怒和怨恨,就此与他相忘江湖两生安好。
    可人永远是最复杂的动物,我也不过是一介普通人,我拥有人性里的贪嗔痴恨,而我的贪婪它时常会吞噬我。
    是的,孩子不见之后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孩子找到了我还是会遗憾我竟没能全程参与到他成长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对于那几个月的空白耿耿于怀,我因此对张代的怨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在增多。
    因为小二代就睡在旁边,我怕我太过大声会再一次把他惊到,我压了压:“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走过来的吗?刚刚开始李达吓我,说有小女孩被拐走,家长太着急激怒了人贩子,他直接给孩子喂老鼠药,于是我什么都不敢做,我连去华强北到处问问事发当天有没有目击者看到人贩子把我儿子抱走我都不敢,因为我怕!我怕只要我稍稍做错些什么,我的小二代也会被喂老鼠药。可即使我什么都不敢做,即使我努力投身在忙碌的职场来冲淡自己的胡思乱想,我每每睡着,噩梦它就会来侵袭,它不仅仅只是让我惊出一身汗,它还不断地提醒我刺痛我,我丢失孩子的事实。有很多次午夜梦回,我看到自己的身边空空荡荡,再也没有个软绵绵的小宝宝要我抱抱,在我的身边安然入睡,我都会被这个残酷事实击溃。我想死,可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哪天我的孩子找到,他就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我不敢死,却也不敢好好活着,因为我觉得弄丢孩子的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孩子的我,没有资格活得太好!我差点没煎熬到疯掉,张代你现在来轻描淡写给我说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你说了对不起,我就会说句没关系。我去你大爷的对不起,我滚你大爷的对不起!”
    呼吸声忽轻忽重,张代轻手轻脚的坐在床沿的另一头,与我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他直视我一阵,把脸埋得很深:“我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谅解,我是真的对不起你。”
    终于敢确定我的孩子,他是真的就在我的眼前,我并非做梦,我终是可以稍稍冷静了些,我怕他着凉,于是我忍着想要抓住他的手永远不放的冲动,把他的小手塞回了被子里。
    给掖了掖被角,我挨得小二代更近,再向张代投向一束怨恨的目光:“张代若你只是折磨我,我就算了,你不管怎么样折磨我,我都可以随着时间淡化来释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小二代藏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戒奶,他是最需要我的时候!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非要对他那么狠!张代你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那么狠!你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他到底在哪里?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为什么哭闹的时候喊的是姑姑!”
    以黑漆漆的头顶对着我一阵,张代缓缓抬起头来,他没有直接回应我刚刚蹦出来一连串的问题任何的一个,他而是说:“唐小二,那天如果李达晚个十分钟,带走小二代的人,将会是杨凯。”
    哪怕张代这话里面,没有故作渲染,我的后脊梁顿时一凉。
    我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愣是没能吐出一句话来。
    凝视着我,张代的眼眸里腾升起浓浓雾霭,却仍旧阻挡不住他眼里愧疚与后怕的堆积:“小二代住院那一次,医生只是告诉你小二代是食物不净引起的肠胃炎,你知道真正引起他肠胃炎的是什么吗?”
    后脊梁就像是靠上了冰山,我被万丈冰冻,这一次我连张合嘴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僵在那里,直通通与张代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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