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芳吃了一惊,不满道:“订完了?她要做几件衣裳, 要得了那么多云锦?”
    “那位娘娘说了,她外衫要两件,夹衫要两件,均要用云锦做呢。这么一来,金丝云锦可不就用完了。”
    沈清芳一听,心里来气,怒道:“哪个娘娘?好大的口气!”
    “是唐昭仪。”
    这话一落下,沈清芳紧紧皱着眉头:“岂有此理!难不成这么金贵的料子别人都用不成,都叫她一个人给占去了?你去跟她说,我要一半!”
    尚服女官听着她这话,劝道:“娘娘还是不要同唐昭仪置气的好,昭仪选这料子时,陛下也在场。陛下点过头的,难道娘娘也要争?”她说这话,明面上是劝,心底却瞧不上这沈昭仪的德行,明明争不过,还要去争,难道不是自找麻烦?
    沈清芳早已瞧见眼前女官眼底的轻蔑,心底一股邪火冒上来,蓦地一伸手将女官手中的木盘“咚”的一下打翻在地,锦缎都落入地上,沾了灰尘。
    “娘娘……”女官大惊失色。
    沈清芳骂道:“好个趋炎附势的奴才!你若是觉得本昭仪配不上那金丝云锦,何必拿到本昭仪跟前来?若是拿到本昭仪跟前来,今日便是没有你也要用金丝云锦给本昭仪做衣裳!”
    沈清芳这席话说完,已经气得面红耳赤。
    尚服女官紧紧咬着牙,心里恼火却又不敢发出来,“娘娘这不是为难卑职吗?”
    “啊哟……”外面传来女子柔媚的声音,“闹什么呢?”
    沈清芳一抬头,只见那唐语凝梳着高髻满头金钗,正是穿着一件金丝云锦的衣裳扶着两个宫女的手扭着腰走了进来。
    看到这个人,她真是气不打一处出来。
    唐语凝在外头已经听到了,捂着嘴笑道:“姐姐是要金丝云锦么?你跟我说啊,这宫里头金丝云锦的存量不多,不过不要紧,我几件金丝云锦的衣裳,你是要春衫、秋衫还是夹衫?统统都有!”
    沈清芳瞪着她紧紧的咬着牙,“今儿是哪阵风竟把你唐昭仪吹到我这里来了?还真是稀客啊!”
    唐语凝扶了扶发髻上的金簪子,挑眉道:“姐姐说的是哪里话,当初姐姐是怎么对我的,我怎么能忘记?不过是一件衫子,值得什么?姐姐要是要这衫子,十件八件的,都送给你!”
    “不需要!”沈清芳怒道,倏然起身,“我很忙,不送!”
    唐语凝瞧着她这是要逐客了,不由得轻笑:“姐姐如今是有多穷,连个云锦衫子都做不起了,若是你日子不好过,尽管跟我说。如今你父亲到现在还是个五品官儿,我父亲已经位居三品。这门户已经不同了,不过我是个念旧的人,就冲着以往的情谊,也不能让你在这宫里头短了吃穿用度是不是?”
    沈清芳气的浑身颤抖,紧紧攥着双拳,怒道:“唐语凝你是耳朵不好使吗?叫你走没听到?!”
    唐语凝冷冷一笑,竟到了她的跟前,冷飕飕的说:“我耳朵好的很!不用你提醒。你以为你这冰窟窿似的西华宫我愿意多呆一秒?”她压低了声音在沈清芳耳畔道:“你靠着皇后,如今皇后要倒了,你也跟着她一起倒霉去吧!我就是要你眼睁睁的看着我越过越舒坦,而我,要仔细看着你,越来越倒霉!你就一辈子呆在这冰窟窿吧!”
    她蓦地转身,挺着胸膛傲慢的扶着宫女缓缓出了宫门。
    沈清芳咬着牙瞪着门口,半晌没有作声。
    尚服女官瞧着她这样,赶紧悄悄的捡起衣服出了宫门。
    抬头,偌大的西华宫,却正如唐语凝口中所说的空旷而冷清。她顿时觉得心灰意懒,如今皇后势颓,她也不得圣宠,难道果真要看着那女人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
    她心里不痛快,很想找个人说说,但是这些话自然不能找皇后去说,那只能自讨没趣。她想起了自己的妹子,也不知道她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巫舍位于后宫之外的钦天监侧面的院子里。虽然是番邦献上的大巫师,但是大祈素来不信巫术,因此地位尊崇的大巫到了宫中不过是个摆饰罢了,偶尔被召到钦天监去祈福,其余时间多是在巫舍中闲呆静养。
    沈清韵自打进了这巫舍,倒也十分清静。但是她毁容的仇她从未忘记过。
    这日傍晚,她听到外头的太监说有人找她。
    她到了客舍门口,便看到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巫舍的客舍中,那人身材窈窕看着倒像个女子。
    这巫舍一般人不得进来,这次沈清芳出来还是冒了风险贿赂了太监才得以偷偷到此。
    “你是……”
    那女子转身,她大吃了一惊,“姐姐?”
    沈清芳瞧着妹妹的打扮,十分惊骇。
    只见她身着黑色的披衫,头插羽毛,脸上抹着黑色的涂料,几乎看不清样貌,显得诡异而又神秘。
    “你……怎么这样了?”
    沈清韵苦笑一声。
    沈清芳激动的握着她的手,眼角含着泪意,道:“不管怎样,知道你没死,便是最好的消息。”
    沈清韵看到姐姐面有愁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她呆在这巫舍,对外头消息不灵通,如今姐姐好容易来一趟,她自然要问个清楚。
    沈清芳叹了口气,道:“唉,恐怕咱们沈家风光不再了,便宜了那个姓唐的姐妹俩!”
    沈清韵听到这话,心里陡然怒起:“姐姐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唐语凝封了昭仪,颇得圣宠,镇日里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着实可恨。就是她那个妹妹,也在东宫独得太子宠爱。唐家那位家主如今位在三品吏部侍郎。而皇后这边,国舅爷却倒了。我本以为投在皇后旗下能过生安稳日子,哪里想到时局变得这么快?”
    沈清韵听了这些话大吃一惊,她一些日子关在这里,没想到外头唐家这么得意。
    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脸容是怎么毁的,她可从未忘记。
    她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浅笑。
    沈清芳看着妹子笑,禁不住有些吃惊:“你还笑的出来?将来都不知道在哪里,我都愁死了,你怎么笑的出来?”
    沈清韵抬眼看了她一眼,道:“姐姐别着急。我在此虽然仿佛与世隔绝,却也算是伺候大巫殷勤,他传了我些本事。”
    沈清芳心中一喜,“他传你什么本事?”
    沈清韵拉了姐姐到耳畔,在她的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沈清芳眼眸一转:“你的意思是只要那人的物件即可?”
    那乌羽女子狡黠的点点头:“大巫擅长祝由之术,可拿来救人亦可以拿来害人。但凡我在此潜心祝祷,不过七七四十九天,必定死于非命。”
    沈清芳心中欢喜,她素来最恨唐语凝,既同她争宠又狠狠压她一头。
    她想了想:“要拿到唐语凝身上的物件倒是不难,她就在宫中。但是要拿到那位良娣的物件,却是难上加难,她不入宫,我拿不到呀。”
    沈清韵眼眸一转,“中秋之日就要到了,届时良娣肯定要入宫参加宴席,你到时候借着机会,随意取她身上的一样东西,便是几根头发也是好的。你到时候拿到我的手里,剩下的事情你便不用管了,保管叫她姐妹二人死于非命劫数难逃。”
    沈清芳心里有些不安,“那良娣毕竟身怀六甲,我这样做,有些太……”
    沈清韵蓦地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恨恨的盯着她的眼,咬牙切齿道:“唐蕊的物件必须要拿到!我便是做梦,也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语气冰冷而阴狠,眼底仿佛带着血色,看的沈清芳心中发冷,她连忙点头,“好,你别急,我想法子去拿就是了。”
    当她走出巫舍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舍门口的妹妹,那一身的黑衣,满脸的巫痕,就仿佛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一般。
    她背心陡然一寒,吓了一跳,赶紧低了头加快脚步出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盛宴
    中秋如期而至, 这日果然开泰殿举行盛大宴席,除了宫中妃嫔太子郡王郡主, 还有许多皇亲国戚均有出席。
    东宫之中如此场面的盛会本该是太子妃出面, 不过如今东宫只有一位良娣,又因她怀着孩子, 昭帝特地叫太子带着唐蕊一起来参加开泰殿的宴席。
    今日是晚宴, 唐蕊自做了良娣,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场面。
    巧香开心的替她拿衣裳试。
    “良娣穿这件牡丹广袖裙可好?”巧香兴奋的提着衣裳到了她的跟前。
    唐蕊瞧着那桃色裙衫上绣的牡丹红艳欲滴, 着实看着十分喜气。不过这样的时节,大约不少贵妇都穿牡丹图样, 因去的都是皇亲国戚, 若是穿了牡丹, 虽然好看却免不得同人撞衫,仿佛进了一堆牡丹丛里,自己也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唐蕊摇摇头, 微微笑了笑:“你将其他的几件衣衫都拿来我看,我自己挑。”
    巧香招呼小宫女将柜子里漂亮的秋衫展现在唐蕊的跟前, 唐蕊瞧着其中一件层层叠叠水蓝烟罗纱,用金银丝线夹加朱蓝丝线绣着彩菊图样,腰间点缀珍珠水晶, 璀璨照人却不俗艳。
    “就这件吧。”她颇为满意。
    巧香瞧着,赞道:“良娣好眼光,这件上绣着彩菊,可不是正应了现在的时节?水蓝色也好看。大红大黄的穿的人多了还真是俗了。”
    “嘴碎!”唐蕊嗔道, “快些,别误了时辰。”
    巧香一听,急忙替她寻了里头的里衫、夹衣,再穿上这件水蓝色烟罗纱锦衣。
    换了衣裳又盘了百吉髻,插了玳瑁金簪粉色琉璃花金步摇。
    太子早已换好衣裳,在外头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好了没?”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女子正好梳妆完毕,立起身看着他,他呆呆望着那女子,只见她广袖云裳,高髻华簪,向他走来时,仿佛月亮里的嫦娥从天而降凌波微步而来。
    她仿佛那树梢上缓缓绽放的一朵蓝色玉簪花,真是清雅脱俗叫人怀疑是不是谪仙下凡。
    他一时看得呆住了。
    “呆子?”唐蕊笑着捂嘴,五只涂着豆蔻的玉指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
    太子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看着卿卿,孤真的变成呆子了。”
    他瞧着她素日里没有这般艳丽的妆容打扮,如今略一打扮,真的叫人心儿都乱了。
    “别看了。”唐蕊伸手遮住他直勾勾的双眼,带着几分羞涩道:“该走啦,若是迟到,你这太子的脸可没地方搁。”
    司徒珏笑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出了门去。
    今日宫门大开,侍卫们守卫严格,但凡皇亲国戚都必须出示邀帖才能入内。
    东宫的轿辇经过东直门的时候,便看到不少人鱼贯而入。
    唐蕊从轿帘子里瞧着这么多人,禁不住感叹:“你们家亲戚好多啊!”
    司徒珏失笑,握了握她的手道:“那可不,若说这西京里,能攀得上亲戚恐怕有十之二三。这能出席宴席的,那也是二三中的一成而已。父皇喜欢热闹,这才每年中秋允了他们入宫来。”
    开泰殿中,已经不少人先到了,由着小太监领着各自落座。因为都是西京中的皇室人员,彼此不少认识的,见着便打招呼的打招呼攀谈的攀谈,殿内一时十分热闹。
    东宫的轿辇停下,传话的小太监向里头通报了,这时冯良亲自迎了出来。
    他瞧着唐蕊便招呼两个宫女去扶她,笑呵呵的说:“良娣小心些,这阶梯叫人提着灯好好的照着再上。”
    此时天色微暗,唐蕊下了轿子,立即便有两个太监提着琉璃灯盏照在她的脚下,她微微一笑,谢道:“有劳大监费心。”
    “应当的,应当的!”冯良笑眯眯应道。
    “父皇呢?”司徒珏问。
    “等人齐了,陛下再出来,现在这闹哄哄的呢。不如殿下和良娣先进内殿稍息片刻?”
    司徒珏摇头:“无妨,瞧着时间宴席马上要开了,也无需麻烦了。”
    “好,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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