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然挑眉:“这有何难?”
    秦三爷开了口,自然是言出必行,他亲自领着人到外头压马路,一路上莲官觉得自己都要被路人的眼光谋杀了。
    秦非然的气场太强大,路人的眼刀子生生要从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两人到了韶华香坊的分店门口,秦非然却停住了脚步。
    他抬脚走了进去,一眼就瞧见坐在柜台后看书的柳雁欢。
    同一时间,柳雁欢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看到秦非然的那一刻,他没能压住眼底的那丝诧异,但在看清秦非然身后跟着的人时,诧异就变成了了然。
    他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端起了掌柜的架子问:“二位可有中意的香品?”
    柳雁欢身前的柜台,并不是传统的实木柜台,而是定制的玻璃柜台。
    一盒盒特制的香粉摆在里头。
    秦非然领着莲官贴着柜台逛过去,看了一小会儿,莲官指着其中一个别致的小匣子问道:“这是什么?”
    柳雁欢答道:“这叫玉华醒醉香,原料是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瓣,寻常放在枕边,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莲官眼睛亮了,颇感兴趣道:“不知可否让我瞧瞧。”
    “当然可以。”柳雁欢将匣子取出。莲官小心翼翼地捧在鼻端嗅了一阵,忽然就抬手抚住了胸口。
    继而,他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一手捂着肚子,脱力道:“近处可有茅房?”
    柳雁欢一愣,忙道:“当然……”有字还未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莲官的指甲盖上,泛起了一丝绀紫色。再仔细一瞧莲官的模样,两股战战,分明连路都走不动了。
    他沉声道:“不好,他不是简单的闹肚子,恐怕是……”
    只听“噗通”一声,莲官倒在了地上。
    这一声动静还不小,路过门口的行人都朝店内张望着,不一会儿门口就聚了许多人。
    秦非然将人从地上抱起,只听柳雁欢严肃道:“这是中毒了,马上送教会医院。”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柳雁欢听见了质问声:“柳先生,请问温家香坊的香可是有问题?”
    柳雁欢心下一沉,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报馆的记者靠着小强精神,一路上跟着,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
    柳雁欢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秦非然皱眉道:“你若是再跟着,明日就可以离开前进报馆了。”
    记者一怔,赶忙把钢笔本子收起来,麻溜地离开了。
    柳雁欢看了眼长胳膊长腿的英俊男人,颇有些吃味地抿了抿嘴唇。
    万恶的资本家,他总算体会到特权阶级的养尊处优。
    只可惜,秦非然的特权到了教会医院就不大管用了。
    教会医院里聚集了许多病人,每一个都神色疲惫,行色匆匆。
    关键时刻,还是柳雁欢先反应过来,他冲上前去截胡了一负担架,大喊道:“医生,医生,救命啊,救救我的朋友。”
    路过的医生和护士都朝他看过来。
    柳雁欢的眼神里带着点恳求,看得人心底发软。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个洋人医生走上前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架:“what happened?”
    第36章 夺魂金丝熏
    柳雁欢情急之下爆出了一串英文, 最终总算将莲官送进了洗胃室。
    急诊室的门一关上,外头的两个人回过味来,都有些尴尬。
    柳雁欢神色严肃道:“韶华香坊的香品, 绝对不会有毒的。”
    秦非然摩挲着戒指, 沉声道:“我知道。”
    “我看方才莲老板的症状,四肢伴随着痉挛和抽搐, 似是雷公藤中毒, 不过还是要进一步确诊才行。”
    “雷公藤?”
    “嗯, 雷公藤是一种野生植物, 根、茎、叶、花均有毒性, 我往昔见过他人中毒的症状和莲老板一模一样。”
    柳雁欢确实见过类似的症状,前世他因为职业的缘故,经常要到西南地区出差,在西南山区的村庄里,就曾见过不少误食雷公藤而性命垂危的人。
    “只是好端端的,莲老板怎么会接触到这种毒物?”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洋人医生摘下口罩,告知两人病人已经无碍。
    可莲官躺在担架上, 脸色十分苍白, 间或用帕子掩着唇鼻轻咳两声。
    柳雁欢轻声问:“你还好么?”
    莲官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还……还好。”
    “如果你还有力气, 可否将今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说一说。”
    莲官闻言仔细地想了想, 看见一旁的秦非然专注的眼神,也就勉强打起了精神:“今日是我的生辰,一大早我就梳洗打扮, 因为三爷说过,他今日会来。”
    柳雁欢瞥了秦非然一眼,没有说话。
    “为了保持身段,我不敢贪睡,也很少用早膳。梳洗过后在房中看了一刻钟的书,三爷就到了。”
    “然后呢?”
    “然后……”莲官顿了顿,柳雁欢突然反应过来,后面多半是香艳的内容。
    他冷了脸色:“莲老板,你最好将发生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通常最微不足道的细节,才是真相的所在。”
    莲官下意识地看了秦非然一眼。
    “但说无妨。”
    得了允准,莲官才轻声道:“秦先生是来与我商议要事的。”
    “什么要事?”
    “商业机密,恕我无可奉告。”
    柳雁欢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但看着那张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他无奈地说道:“算了,你接着说。”
    “今日是我的生辰,秦先生赠了我礼物,还曾许我一个愿望,我说想到外头逛逛,这才走到了韶华香坊。之后发生的事情,柳少应当清楚才是。”
    “等一下,你收了一件礼物?是什么东西?”
    “是一枚鼻烟壶。”
    柳雁欢略一皱眉:“此物现在何处?”
    莲官掩嘴打了个喷嚏,他向来爱重形象,这会子正低头致歉:“失礼了。”
    “东西我随身带着。”说着,他从衣衫里掏出那枚鼻烟壶。
    柳雁欢将鼻烟壶里的粉末倒在手上,轻轻地嗅了嗅,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秦非然问道。
    “是上好的金丝熏,里头掺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只是除了这些,还加了别的东西。”
    柳雁欢一双眼睛赤忱地瞧着秦非然:“比如——雷公藤根粉。”
    说完,他微微扬起下巴:“所以秦先生,麻烦您解释一下,为何要毒害莲老板?”
    莲官的脸色变了,急道:”不是这样的,柳少你误会了。”
    柳雁欢看着涨红了脸的莲官,再看看旁边冷着脸的秦非然。他瞧出来了,莲官处处维护秦非然,若是不下点猛料,怕是不能在他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误会?莲老板,像秦先生这样的人,太过危险了。他想要新人换旧人的时候,只要给你些小玩意儿,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你,我劝你千万不要被这副伪君子的模样给骗了。”
    想到秦非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撩着这个,哄着那个的做派,柳雁欢话里的每个字都带上了真情实感。
    “不,柳少,你听我说……”
    “某些人面上假仁假义,内里恶毒心肠,你若是嫌我烦,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莲官刚从鬼门关溜了一趟,脑子昏沉得很,这会儿哪里说得过柳雁欢的尖牙利齿,急得一个劲儿地喘息。
    秦非然看不下去,沉声打断道:“我们只是公务上的合作关系,柳少非得往那档子事儿上想,我也无可奈何。”
    “到戏班子里谈公务,秦先生莫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柳雁欢寸步不让。
    直到两人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发现一旁的莲官正捂着唇。
    两人沉默了。
    莲官却顾不上许多,喘口气便开口:“柳少,你真的误会了。我这条命是秦先生救下的,从小在秦家立过生死状要一辈子效忠三爷,所以……咳咳……我和三爷,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所以,三爷是绝不可能对我下手的。你与其怀疑是三爷下的毒,不若怀疑是有人想给三爷下毒,毕竟我拿到这一壶鼻烟的时候,已经开封了。”
    “什么?”柳雁欢和秦非然齐声说。
    “你说鼻烟已经开封了?”秦非然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
    “我确定。”莲官虚弱地笑笑,“因为我拿到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暗笑了一阵,想着您莫不是送错了,将用过的鼻烟拿给我,我连封都不用开就直接抽了一口。”
    “不可能。”秦非然的神情凝重起来,“这鼻烟壶我一次都没用过,绝不可能开封。”
    “这么说有人早在你之前,就动过这瓶鼻烟了?”
    “很有可能,这鼻烟是我前些日子托人从春城买回来的,到宁城统共也没有几日。只是一路辗转接触的人也多,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莲官倒是欣慰地笑道:“我就说,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有人费尽心思害我,既然这原本是三爷的东西,想必那人也是冲着三爷去的。”
    一下子,三人都陷入了死胡同。
    柳雁欢寻思,秦家家大业大,人员众多,想要缩小嫌疑范围实在有些难度。
    秦非然倒是没事儿人似的喂了莲官半碗粥,又嘱咐人好好看顾莲官,这才和柳雁欢一起往外走。
    看着专注思索案情的柳雁欢,秦非然主动提议:“很抱歉,这一次给韶华香坊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改日发一份报纸声明,说明莲官中毒一事与韶华香坊无关,尽量帮助你们挽回声誉。”
    柳雁欢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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