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还真有两下子,原以为像他这种念对白的男星,武打戏不过就是随便应付两下,没想到还真跟武指学了两下子。”
    秦非然摇了摇头:“他下的可都是狠手,没有点到即止的功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哥怕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柳雁欢一怔,旋即又说道:“世事无常,周萱萱演的李香君再好,秦非鸿也不是侯方域。就算那郑怀当真身世不凡,今天这么一闹,还是有损周小姐的名节啊。”
    柳雁欢猜得没错,影厅发生的一切,第二天都变成走街窜巷的报童手里的号外新闻。秦非鸿说的那些话,被旁观者如数记录下来。
    一下子,周萱萱变成了祸水的代名词。这可急坏了周家,周父甚至动用公权将舆论押下去。
    更让柳雁欢没想到的是,次日的报纸上,有知情人士爆料韶华香坊为周萱萱打造了一款专属香水。这下子大众的记忆被唤醒,如梦初醒般记起周萱萱给韶华香坊拍过广告。
    一时间群情激昂,韶华香坊门前聚集了许多人,那黑檀木招牌被砸了许多回,柳雁欢着实有些苦恼。他想不通,明明是一瓶还没有面世投产的香水,这个消息是谁捅出去的。
    在他蹙眉沉思之际,外头的抗议声却越来越大,伙计为难道:“掌柜的,您瞧这阵势,压根儿就没法开门做生意,咱们要不要跟上头反映反映。”
    柳雁欢无奈地给温如岚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温达。
    面对柳雁欢的说法,温达半点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哼,你不是很能耐么?还能学那洋人调香,现在整出这么档子事,反倒让我们来擦屁股。”
    “……二少,我说了,我找外公,或者你让大少来跟我谈也行。”
    这句话一下子把温达的火点燃了,他像只守着地盘的斗鸡似的,戒备道:“有什么话非得跟他们说?!”
    “我好声好气来商量对策,你偏要这个态度,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自然要找讲理的人谈。”
    “好哇柳雁欢,你敢说我不讲理,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捣乱的,自从你到了韶华香坊,事儿就一桩接一桩,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就不姓温,怎么还有脸死乞白赖地留在韶华。”
    “温达,韶华香坊于我来说是一份事业,走到今天我和你们一样希望它好,我做的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它好?我不知道你这份敌意从何而来,韶华香坊是温家的产业不错,可也没人说过它必须姓温。既然韶华要上市,想来你也读过几本生意经,资本市场上,高位向来是能者居之,韶华要想长久发展下去,自然也不例外。”
    “你……”温达被结结实实地堵了一梭子,整颗肺都快炸掉:“如果不是你,这次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还没等他发泄完,身后就传来一把严肃而苍老的声音。
    “温达!”
    “爷爷。”温达转身看清来人,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把电话给我!”温如岚的声音很是严肃。
    温达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了电话。
    柳雁欢听见温如岚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掩盖的喘息:“雁欢啊,你别听温达瞎说,这次的事情不能怪你。周小姐给了银子,下了单子,就是咱们的客人,这是做买卖的规矩,外公明白的。”
    柳雁欢听着温如岚的安抚,心里却还是有口气下不去。不仅是温达,连柳雁欢也想不通,温如岚对待他的两个孙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在柳雁欢看来,温豁人如其名,豁达宽容,虚怀若谷,完全是当家的好苗子,反观温达,骄纵任性,气焰嚣张,什么都写在脸上,吃瘪了就会耍横。
    柳雁欢不相信,温如岚的眼光会这样差。
    面对这无从解释的偏袒,柳雁欢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无奈。
    他缓下声音:“不,外公,这次我确实也有欠考虑的地方,毕竟周小姐将订单托付给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接下了《李香君》一角,报纸上也有质疑的声音,是我考虑欠妥。”
    温如岚闻言轻咳了两声:“雁欢啊,韶华有那么多好香,都是前人流传下来的精髓,你若能将它们研究透彻就足够好了,何苦再去折腾那新潮的东西。你可知道,创业难,守成更难。”
    柳雁欢张了张嘴,对着温如岚这种语重心长的说辞,他实在是无从解释,只能默默地应了一声“是”,
    电话挂掉的那一刻,柳雁欢打量着韶华香坊的陈设:古旧的博物架上,大多是旧式的香粉、香丸。
    他想起一位客人的评价:韶华香有一种历史的味道。
    温如岚说得没错,韶华香坊辉煌已久,它有自己固定的经营模式,也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明星产品。
    就像是被历代调香师反复打下过烙印一般,虽然陈旧,却也经典。
    就像墙上那一台常年运作的挂钟,总是慢了一刻钟的时间,可店里的员工,都习惯按照它的钟点上下班,或是像那老旧铁轨上哐哧哐哧开过的火车,月台上候车的乘客,都已习惯它长时间的晚点。
    这对一个调香师来说,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情。
    柳雁欢默默地思索着,连门前闹事的人群各自散去,伙计心疼地撤下墙壁上周萱萱的海报,他都不知道。
    直到一个身影在柜台前站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你怎么来了?”柳雁欢挤出一丝笑容,看着面前穿着衬衫马甲的秦非然。
    “来接你下班,没想到看见你神思缥缈,魂游天外。”
    柳雁欢伸手拽住了秦非然的衣服,将人拉到跟前来。
    “我跟你说。”
    秦非然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唇,直接啃了上去。
    “唔。”柳雁欢瞪大了眼睛。
    秦非然的手掌垫着柳雁欢的后脑,这样仰着头的接吻,让柳雁欢情不自禁地搂上了秦非然的脖子。
    两人像是在比赛谁的吻技更高超一般,舌尖一面试探,一面推搡。
    最终还是柳雁欢先“败下阵”,他伏在秦非然的肩头,感受到秦非然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你想说什么?”他听见秦非然的问话。
    柳雁欢翻了个白眼:“大脑缺氧,全忘了。”
    “那正好,走了,我送你回去。”
    柳雁欢在他肩上休息了片刻,等坐上车,看着紧闭的店门,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今天……有人来砸店。”
    秦非然双眉紧蹙:“你受伤了么?”说着,转过头细致地打量着柳雁欢。
    柳雁欢一怔,轻声应道:“没有,只是周萱萱的海报已经取下来了。”
    “取下来也好,人在盛怒之下的行为都是不理智的,海报贴在墙上,很容易变成导火索。”
    “我今日和温达争吵了一通。”
    秦非然打着方向盘:“我猜,你赢了?”
    “为什么这样猜?”
    “因为我相信你,争执必定是对方引起的,而且以你对香的了解,温达自然是说不过你的。”
    直到此刻,在秦非然的劝慰下,柳雁欢心头的气才真正找到了宣泄口。
    秦非然不问他为什么吵架,只是说相信他。
    这就够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秦非然的侧脸:“我想离开韶华。”
    秦非然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很惊讶:“原因呢?”
    “我原想着,在韶华可以做幕后,帮韶华研制新品、开拓市场。可在我做分店掌柜的时间里,我觉得韶华并不需要调香师。它有自己的招牌香方和香谱,温家子孙要做的,就是熟记香谱,熟悉香料,能够加以改进就是最高的境界,这与我最初所想相去甚远。”
    秦非然点点头:“那么,你想好以后的路了么?”
    柳雁欢从包里取出一枚信封:“我打算,去竞选梦三生香水线的调香师。”
    “嗯,樊姨喜欢自信和实力兼具的人。”
    柳雁欢听着秦非然四平八稳的声音,有几分难以置信:“你……不质疑我的决定?”
    秦非然轻笑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樊姨有机会成为你的伯乐,我为何要阻止?”
    柳雁欢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在一个时辰前,他曾设想过秦非然的种种反应,想过他的质疑和不认同,甚至想过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的局面。
    唯独没有想到,秦非然会全心全意支持他的决定。
    “呵。”柳雁欢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想起上一世,他从一位知名国际品牌的亚洲首席调香师摇身一变成为国内一线品牌“镜花缘”的特聘调香师,原本兴致勃勃的柳雁欢,被申昊兜头盖脸地泼了一盆冷水。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申昊气急地冲他吼:“柳雁欢,你是不是傻了,镜花缘那种国产牌子在国际上根本就叫不响名字,你居然还自降身价去做特聘调香师,都说人往高处走,就没见过你这样越活越回去的。”
    第49章 新生之水5
    柳雁欢当时全然没想到申昊会生那么大的气, 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部胎死腹中。
    他甚至没有将那句解释说出口:做国际一线品牌的调香师,表现颇有面子,但是常年累月要在中国区和世界各地奔忙, 申昊又常年拍戏, 两人能够碰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既然两人的关系稳定了, 那总有一人要尝试做出改变。
    申昊是自由惯了的性子, 柳雁欢不想他觉得, 爱情对他而言是一种束缚, 所以在这段关系里, 总是柳雁欢迁就申昊多一些。
    却没有想到,这样的迁就并没有换回申昊的体谅,反倒成为两人之间的绊脚石。
    蓦地回忆起这些遥远的往事,柳雁欢才明白,那些植根在他心底的,最隐秘的惶惑与不安,究竟来源于何处。
    那是前世的创痕在作祟,幸运的是, 秦非然用实际行动告诉柳雁欢: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申昊一样, 注重面上的光鲜和虚荣, 把爱侣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护, 当作理所当然的事。
    强大如秦非然,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 都让柳雁欢倍感温暖。
    静默了好一会儿,秦非然忽然转头看了柳雁欢一眼,眼中带着好奇和探究:“你怎么不问我樊姨的喜好?”
    柳雁欢深吸口气,整个人从方才的犹疑和忐忑中抽身出来:“这是我的工作内容,我会亲自问她的,免得有人说,我走了关系,徇了私情。”
    柳雁欢飞速地给了他一枚亲吻:“谢谢你的心意。”
    看着重新抖擞羽毛的爱人,秦非然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
    樊梦举办的比赛定在次月的首个礼拜日,伴随着教堂庄严的弥撒声,比赛正式在庄园拉开了序幕。
    参加比赛的调香师,被领到一个摆满了调香器具的房间里。
    所有的试剂和溶液都贴上了对应的标签。
    大家还来不及惊叹,就收到一枚信封,里头装的是这一次的试题。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卡片上是两个字:童年。
    “这什么啊?”
    “是题目么?怎么只有两个字?”
    “what's the meaning of this word”不懂中文的国外调香师,一头雾水地问。
    柳雁欢环视了一周,意外地看到两个熟人。
    温豁和温达。
    温家作为宁城首屈一指的香道世家,温豁和温达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韶华和梦三生联合推出一款香水,也并不是天方夜谭。
    可柳雁欢的心情还是没来由地发堵,如今见到温达,柳雁欢的脑子里就自动跳出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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