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断武看见徐云风看着自己的身后,面若死灰,于是也转头看了看。再回过头来,“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徐云风声音十分的虚弱,“你刚才也说了,是有人设计的……”
    徐云风看着曾婷朝着大烟囱的方向,快步的走来。如果不是因为山洪的原因,她应该会来的更早一点。徐云风与曾婷分别的时间太长,都忘记了曾婷是一个比自己更加执拗的人。怎么可能凭自己几句话,就真的放弃了呢。
    徐云风转身,慢慢走到了黄坤的面前,对黄坤说:“我还是你的师父吗?”
    “当然,这还用……”黄坤一句话没说完,脸上重重的挨了徐云风一记耳光。
    “我打你,你不冤吧?”徐云风问。
    黄坤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只是沉默,半边脸通红,半边脸铁青。
    申德旭傻了,“老徐,你这是在干什么,对手就在面前,你打你徒弟干嘛?”
    “你闭嘴。”徐云风指着申德旭,“你们都是王八的狗腿子,什么事情都听他的。妈的,王八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你们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他做这种事情!”
    “因为王师伯说,不这么做,大家连最后的机会都断绝。”黄坤表面上不敢顶嘴,心里仍然很不服气。
    “所以你来的路上,路过市内,就跑到曾家,告诉他们的毛脚女婿在姜家庙跟人打架?”徐云风看着黄坤,“你知道王鲲鹏现在有多么可怕吗,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直都在监视曾家人的动静,别人房子拆迁,搬家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就为了在今天,背后捅我一刀。”
    黄坤倔强的说:“我认为王师伯这么做是对的,他也并非是要算计您,其实你好好想想,你以前的女朋友不来,你才会拼尽全力干掉这个日本人。可是王师伯还是让我通知她来了。您自己想想,到底为了什么。”
    “他把自己的女人都安排妥当了!”徐云风大声的咒骂起来,“王八蛋!却拿我的软肋来做交易!”
    曾婷已经走到了同断武的身边,看见徐云风是一副蛇的样貌,七寸上鲜血淋漓,而同断武的右手胳膊,变成了满是乌黑硬甲的模样。
    曾婷看了看徐云风又看了看同断武,“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徐云风知道曾婷即将到来的时候,心神大乱,现在见到了曾婷,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而无法改变之后,内心变得镇定起来。慢慢的思索,是的王鲲鹏虽然这个事情做得很不地道,但是王鲲鹏还真的不是要牺牲自己对曾婷的惦记来完成他的目的。
    但是徐云风自己也知道,无论事情怎么发展,曾婷是瞒不住的,曾婷不可能会被自己的那套不知所谓的解释而蒙骗。王鲲鹏只是让徐云风早一点面对这个现实,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七眼泉上,王鲲鹏坦然的靠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上,的确是他安排的黄坤去通知曾婷,或者是曾婷的父母给曾婷带一句话,让曾婷去同时面对徐云风和同断武。曾婷必须要确认徐云风的存在,而且要明白同断武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事情很残酷,所有的事情都很残酷,容不得徐云风有半点的牵挂和梦想,因为徐云风是这场冥战的最关键的环节,现在也是后天坤道七星阵法的指挥者。作为一个指挥者,徐云风不能再有外界的干扰,如果有干扰,那么就让干扰来的快一点。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就算是曾婷不来,徐云风会用尽一切力量灭口同断武,可是同断武才只是第三轮的其中一人而已,还有不知道多少的高手已经来了,或者在来的路上。徐云风不能永远牵挂着曾婷的记忆来跟其他的宗师级术士交手。一个处在迷茫状态下的曾婷,是徐云风最大的缺点,后面的术士,都非常人,他们都会利用徐云风一切的弱点,而且对徐云风的这个弱点会迅速把握,王鲲鹏不能让这个事情发生。
    但是徐云风自己是无法去忍痛面对曾婷的。,这一刀,必须要由王鲲鹏来做。王鲲鹏让这个事情提前了。现在王鲲鹏的意思很明白,他宁愿做这个恶人,宁愿让徐云风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他知道徐云风会立即想明白,接下来,就由徐云风自己去决定了。
    这是一个关键。徐云风很可能在这个时候,撂挑子。然后一切结束……
    王鲲鹏在怀里摸索了很久,掏出一个烟盒,烟盒里的香烟已经大半都被雨水淋湿,王鲲鹏挑选了很久,才抽出一支勉强干燥的香烟。王鲲鹏把香烟叼在嘴里,然后拿着随身的火柴,一下又一下的划火,王鲲鹏的手抖动的厉害,火柴都划不到火柴盒上,划了很久,也没有把火柴划燃,才发现,火柴盒也湿了。早知道就带打火机了,王鲲鹏无奈的想。
    徐云风和同断武两人都不说话,两个男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向曾婷隐瞒。
    “还是我来说吧。”黄坤对着曾婷说,“事情是这样的……”
    “我让你开口了吗?”徐云风斜着眼睛,对黄坤说道。
    黄坤立即住嘴,和申德旭站到一起。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巧合,但是就偏偏发生了。”徐云风说。
    “不是巧合,”同断武说,“是命运。术士和阴阳师的命运。”
    “好吧,暂且就这么理解吧。”徐云风对着曾婷说,“我的确是以前的男朋友,你走了之后,我就变成了术士。但是你的命不太好,你去了日本,找的男朋友,跟我也一样的人。至于为什么我的存在和你的经历不同,你就当做你失忆了吧。现在你又想起来了。”
    “很抱歉,”同断武说,“我和这位先生之间,有着很深的渊源。虽然谈不上仇恨,但是我们必须要有个了断。”
    “只能活下来一个。”徐云风冷冷地说,“你必须得接受。”
    “如果你不跟着我来中国,”曾婷看着同断武说,“这种荒谬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你错了,是我要来中国,”同断武说,“跟你没关系,我是被人引到这里来的,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
    “我能选吗?”曾婷说,“我要带着我男朋友离开。你能放过我们吗?当我求你了。”
    同断武背后挨了申德旭一刀,虽然有盔甲抵挡,可是现在同断武脸色苍白,还是收了伤的,只是不知道受伤严不严重。不过高手相争,有一点差池,就是致命的弱点。
    曾婷至少看到徐云风这边是三个人,而同断武只有一个人,而且同断武受伤了,于是对着徐云风恳求。
    “那你们走吧。”徐云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云风的话刚刚说完,申德旭拿着和泉守鉴定,杵着地面,拖着一条瘫软的伤腿,走到了徐云风的身前,“不能让他离开。”
    徐云风斜着眼睛看着申德旭,“现在指挥阵法的人,应该是我吧。”
    “驱动阵法旌旗的是你没错,”申德旭坚定的说,“可是放不放过对手,这个不由你来决定。”
    “那么就是我说了不算,”徐云风回答,“是不是这个意思。”
    “整个事情布置,都由王鲲鹏说了算,”申德旭说,“跟驱动阵法没关系,我不能让你私人的恩怨,导致整件事情的崩溃。”
    “事情已经闹大了,”徐云风说,“我也卷进来了,我从前生活里的旧人也卷进来了。现在你告诉我,我说了不算?”
    “在阵法里,我听你的,”申德旭仍旧坚持,“但是整件事情,我听王鲲鹏的。”
    “王鲲鹏听老严的,老严遵从古赤萧的,”徐云风喃喃的说,“孙鼎是古赤萧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而你是孙家人的副手……怎么说,你们都是一拨人,我他妈的是你和王鲲鹏请来的外人。”
    “就是古首长,孙工,严所长谋划了几十年的布局,”申德旭说,“不能因为你的原因,而半途而废。”
    徐云风看着曾婷和同断武,曾婷手扶着同断武的腋下,关切的看着同断武的脸色。
    “他死不了,”徐云风提醒曾婷,然后又对着同断武说,“你带着她走吧。”
    申德旭猛冲到徐云风和同断武之间,“决不能让他离开,他走了,其他那些当年漏网的人就全部散了,再也没机会把他们引过来。”
    徐云风看着申德旭说,“这里有三个人,就算我没资格命令你,那么我跟你划拳,谁赢了听谁的。”
    “这种事情,”申德旭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在开玩笑吗?”
    “不猜拳,难道我把你揍一顿?”徐云风说,“要么这么办,我们三个人,刚好可以表明各自态度。”
    申德旭说看着黄坤,摆明了徐云风还在耍赖,黄坤是徐云风的徒弟,怎么可能和自己一起反对师父。
    “我说了不算,可是你也没资格指使我做事,”徐云风懒懒的说,“那就让黄坤来决定吧。”
    黄坤听见了师父让自己表态,走到了申德旭的面前,徐云风等着黄坤把申德旭扶回去。可是他看见黄坤并没有扶着申德旭,而是走到了同断武的身后,一言不发。拦住了同断武的去路。
    曾婷看着徐云风,徐云风看着黄坤。黄坤看着同断武。
    申德旭嘿嘿两声,也不说话,徐云风盘算错了,黄坤早就从内心里认同了王鲲鹏的布置,已经不是徐云风能控制的菜鸟徒弟了。
    “好啊,本事大了。”徐云风说,“好啊……”他现在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他想继续耍赖,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而且黄坤比自己想得要聪明很多,黄坤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只要和申德旭动手,师父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动手。
    至于之后的事情,对付了同断武再说。
    同断武也说话了,“你们不用自己内讧,我拿不到和泉守鉴定,不会空手离开。”
    徐云风看着同断武,苦笑着说:“你说我这个人在这里闹腾个什么劲,女人跟人跑了,还跟别人在我面前显摆。徒弟不听我的,跟我造反。好朋友净算计我。术士做到我这个份上,也是空前绝后了。”
    没人来劝解徐云风,这就是他的命运吧,徐云风对着申德旭说:“我突然觉得我很像一个人的处境……我还真不是空前绝后的术士,张天然,我现在都有点理解他的绝望了。”
    申德旭把和泉守鉴定横在胸前,黄坤的赤霄宝剑也平抬起来。他们两人,等着徐云风拿出炎剑,但是徐云风手里的螟蛉,始终在掌心是一个知了壳子。
    “你们自己内耗,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得提醒你们,”同断武指着丹炉,“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我拿着和泉守鉴定离开,或者你们三人联手对付我,但是你们也炼不出鹿矫。”
    徐云风回头一看,又无奈的笑起来,“这下好玩了,到底是谁和谁是一拨人。”
    丹炉的炉壁上一块耐火砖已经松动,烟囱上正在往下流淌一股水流。不知道同断武用了什么办法,把溪水导向烟囱之上。这事,如果不是黄坤大意离开丹炉,避水符能够阻挡。
    形势陷入了僵局,申德旭不能接受同断武离开——不论他拿不拿和泉守鉴定。但是申德旭也决不能接受丹炉损坏,这样之前的天枢,现在玉衡星位就几乎没有存在的意义。王鲲鹏必须要有鹿矫,没有鹿矫,就无法完成最后的一步计划。
    徐云风现在反而不操心了,对着申德旭说:“现在你看着办吧。”
    “你到底还帮不帮王鲲鹏?”申德旭问徐云风,“如果你不帮,什么话都是白费。”
    “我现在就打算走了,你们自己合计好的事情,你们自己想办法去。”徐云风忍不住要损申德旭一句。可是随即明白现在绝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帮,但是你得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局面。”
    申德旭叹口气,对着同断武说:“现在是个死局,这样下去,都非我们想要的结果。你说是不是?”
    “的确如此。”同断武赞成。
    “好,我现在让你离开,”申德旭说,“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是要了断。”申德旭把眼睛看向徐云风。
    徐云风明白了申德旭已经在妥协,于是对同断武说:“你受伤,需要几天休养?”
    “不超过十天。”同断武老实回答。
    “好,十天之后,我们在长江见,”徐云风说,“我一个人过来,拿着和泉守鉴定,你赢了,带着你曾婷和和泉守鉴定走人。你输了,对不起,我带你去你爷爷葬身的地方。”
    “看来我只能相信你了,”同断武说,“可是你不怕我把这个七星阵法的圈套散布出去?”
    “这就是我要说的,你必须要答应我隐瞒这件事情,一直到跟我再打一场。”徐云风补充。
    “我为什么要遵守这个承诺,”同断武说,“我走了,你就没有任何理由限制我。”
    “有,”徐云风对着同断武说,“我是你爷爷的介错,当年是我给他送的终。”
    同断武身体震动一下,很久才能平息。
    “好。”同断武向徐云风鞠躬,“我答应你了。”
    进入到整个布局中的所有术士,都有着自身无可奈何的命运,谁都想去反抗,但是谁也挣扎不出来。没有那个术士是心甘情愿的走到现在这一步,几千年来的术士宗师,永远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坚持到最后,众叛亲离成为主宰,要么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太一的两仪是就是两股漩涡,如同黑洞一样,把四象八卦全部都吞噬。两仪无论黑白,最终都是张开的两张鲜血淋漓的巨口,毫不怜悯,没有一丝犹豫。
    这就是拥有与常人不同的能力,无法摆脱的术士宿命,你进来了,就出不去,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各种的阴谋,面对各种的残酷,从内心里的纠结和犹豫,还有永远摇摆不定的信心。当到了某天,你已经走到了你自己都没有预料的道高度,这时候,你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当初计算你的人,拦在你道路上的对手,都变得弱不禁风,被你掌握于鼓掌之间。
    你今后一定会走到这一步,而且你没有选择。邓瞳也一样,何重黎也是。把我的话记住,你和邓瞳、何重黎、金仲的后代,会把这个恩怨继续下去,也许在你们这一代,也许是你们下一代,这个布局并没有完结,还会继续下去,并且没有尽头。如果有有尽头和终点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再也没有术士的时候。
    黄坤站在七眼泉红水阵法里。虽然是红水阵,但是现在的七眼泉上,跟水没有半点关系。当初的湖泊已经全部干涸,现在不仅干涸,而且湖底当初的泥土已经变得坚硬,甚至已经化作了赤红色的岩石。几个石闸孤零零的矗立在红水阵的南方方位,这些石闸当年隐藏在沟壑里,现在地面已经完全变化,石闸凸显在地面之上,显得十分的诡异和突兀。
    在红水阵的北方,是王鲲鹏在湖水还存在的时候,钉下的无数木桩,木桩笔直的插入地面,木桩之间用铁链链接起来。
    北金木南石,王鲲鹏的红水阵已经布置完毕。红水阵是一个萧瑟肃杀的阵法。当黄坤从姜家庙回到了七眼泉,告诉了在姜家庙里,徐云风和申德旭之间的矛盾,放走了同断武之后。
    王鲲鹏却给黄坤长篇累牍的说了一段话。
    并且告诉这段话的来由,就是当年诡道的金仲告诉他诡道本来就是一个肃杀的门派:天下万物有发陈蕃秀,也就有肃杀容平。诡道就是主戕杀门派。
    黄坤对王鲲鹏的这段话似懂非懂,他只明白一点,那就是现在最后的术士高手,是一场宿命的争斗,从几千年来就一直是这样延续下来,并且还远没有结束。
    黄坤看着王鲲鹏的身影,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已经显现出了老态。手里拿着烟盒,却一直不肯点上。王鲲鹏靠着干枯的大树,在集聚他最后的力量,准备迎接他刚才所说的所谓的命运。
    黄坤走到王鲲鹏面前,“您就一点都不恼怒我师父的作为?”
    “你有打火机吗?”王鲲鹏问。
    黄坤自己不抽烟,可是因为之前跟着徐云风在网吧里混过一段时间,徐云风的烟瘾他,可是经常丢打火机。找不到打火机,就找黄坤发脾气,所以黄坤身上一直带着打火机,就养成了习惯。
    王鲲鹏接过黄坤的打火机,终于点着了香烟,狠狠的吸了一口,“我让你给曾家带信,就是让徐云风知道,即便是最不堪的事情,内心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都必须要去面对,而不是去逃避。”
    “你不担心我师父因此愤恨你,”黄坤说,“然后就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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