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玉瞪了他一眼,唇畔却漾出了笑意:“你刚刚与李将军商讨军务去了?”
    “嗯。”苍临应声,“武将军派人送了信过来,竟陵城的战事已经全部结束了,现在西南除了熙平城所有的地方都在我们手里。武将军与孙将军稍加休整之后就会带人到同昌城与我们汇合,到时候集合全军之力,哪怕陈原有滔天的本领,都不可能救得了自己。”
    伏玉应了一声,转头继续看向窗外,说话间已经落下了雨,如瓢泼一般落下,瞬间就打湿了地面,也模糊了伏玉的视线,伏玉怔怔地盯着雨帘看了一会,才轻声道:“陈原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吗?”
    苍临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是觉得,陈原会趁这个时候采取什么行动?”
    伏玉微微凝眉,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现在两军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显,如若他正面与我们而战的话,可以说是一分的胜率都没有。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冒上一点风险,说不定还有可能换来那么一丁点的胜算。更何况,姑母母女现在在同昌城,对陈原来说,生死未卜,他不可能再按捺的住。”
    苍临慢慢地走到伏玉身边,盯着外面的雨幕看了一会:“如果他真的能来,倒也算他对伏芷他们母女情真意切。”
    伏玉垂下眼帘,最终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落了雨房内总算没有那么炎热,二人坐在窗边,一人一盏茶,耳边是落雨声,倒是难得的闲适。等一盏茶终,外面的雨势依旧没有丝毫歇止的迹象,苍临锁起了眉头:“天色本就黑了下来,加上这雨,外面现在想看清人都困难的很,我去找李将军再去检查一下这城防,以防陈原突然发难,我们一时不得防备。”
    伏玉放下手中的茶盏,跟着起身:“反正我也无事,随你一起去看看吧。”
    苍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好。”而后转身吩咐人去取斗笠与蓑衣,两个人都穿戴妥当之后,才并肩出了门。
    同昌城不过是一座小城,即使是周军兵力充足,在这里也只留了几千的守军,不过加上跟随苍临从汉阳城而来的,也凑够了万人,对抗熙平城中剩下的那几千人倒也是绰绰有余。
    城中守军不多,但那李将军也算是治军的良将,心知这同昌城虽然不大,但与熙平城实在是接近,因此在城防上也下足了功夫,哪怕是这种天气里,也不见守军有丝毫的懈怠。
    苍临带着伏玉二人从城墙上走了一圈,见到这副场景心中也松了口气。大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雨势却没有丝毫转小的迹象,二人哪怕身上穿着蓑衣,衣服也湿了大半。四处查看之后,苍临带着伏玉躲进了城楼避雨。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好像已经彻底入了夜,看不见丝毫的光亮。城楼之中点了火把,倒是灯火通明。摒退了身后的侍卫,苍临才匆忙地将伏玉身上的蓑衣剥了下来,露出里面已经湿了大半的衣袍,不由心生内疚:“就知道不应该让你出来。”
    伏玉摘掉头顶的斗笠,有发丝湿漉漉地沾在两颊,脸上分明还有残存的雨水,但却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丝毫不见半分淋了雨之后的狼狈:“怎么,这雨你淋得,我就淋不得?”
    苍临一面替他擦前额的雨水一面道:“最起码我淋了雨不会生病,就算病了,也不怕喝药。”
    提及喝药的那一刻伏玉的表情变了变,但还是坚持道:“谁说我淋雨就会生病了,我现在身体也好得很。”说着话间,他伸手取下苍临头上的斗笠,顺带帮他褪去身上的蓑衣,站在窗口朝外面张望,“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苍临应了一声:“我已经跟李将军商量好了,今夜我就留在西门,李将军会在南门,其他两门也各有人负责。不管陈原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都不会让他得逞。”说到这儿,他看了伏玉一眼,“只是要辛苦你陪我一起守在这了。”
    伏玉转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我甘之若饴。”
    苍临弯起唇角,还未等开口,有脚步声和着雨声匆匆而来:“启禀元帅,有一支几十人的马队从城西而来。”
    第一百章
    大雨滂沱, 天昏地暗, 除了偶尔划破长空的闪电,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
    苍临头上只戴了一顶斗笠,刚刚匆忙得到消息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抓了斗笠就跑到城墙上。借着天边一闪而过的闪电, 他果然看见西南方向有一支马队疾驰而来。苍临眯了眯眼,眉头皱了起来:“能看清马上都是什么人吗?”
    “禀元帅,天色实在是不好, 我们的暗探只能看见这马队是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而来, 旁的就实在是看不清楚了。”
    苍临点了点头:“那这马队有多少人能否看得清楚?”
    “暗探来报时说了,共十二骑。”
    苍临讶异地转过头去看他:“十二骑?命暗探再去查探, 在这马队之后是否还有别的队伍,方圆十里都要查仔细了。陈原总不至于真的就带了十一个人来闯城, 命人传信给其他几座城门,一定要打起精神, 小心中了陈原诱敌深入的诡计。”
    下属拱手领命:“是,元帅。”然后转身去传令。苍临站在城墙之上朝着西南方向眺望,他身上原本还只是半湿的衣袍现在湿了个通透, 完全贴在他身上。头顶的斗笠在这种雨势之下变得毫无用处, 整张脸上满是雨水,两鬓的发梢也黏在脸上,苍临满心都在城墙之外,只是胡乱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一件蓑衣轻轻地披到他肩头,苍临一愣, 回过头来就看见了伏玉的笑脸,他已经穿好了蓑衣,头顶着斗笠,抬手替苍临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便低下头来替他系蓑衣的系带。苍临的表情柔和了些许:“我是想让你在城楼里等我的,不过看起来,你并不会那么做。”
    伏玉帮他帮蓑衣穿好,回过头来朝着城下望去,但是映入眼帘的只有雨幕,远处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确认了吗?是陈原吗?”
    苍临摇了摇头:“雨太大,暗探也看不清楚,只说是有十二骑,如果真的是陈原的话,不知道打的什么阴谋,我已经吩咐人去传信,命全城戒备。”
    伏玉挑了挑眉,眉眼间泛起忧虑,朝着那茫茫夜色中望去,最终,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原本还看不清楚的马队越来越近,最后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苍临脸上出现肃杀之意,沉声吩咐道:“命弓箭手准备,没我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有所动作。”
    “是,元帅。”
    雨势就像感受到此刻这同昌城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般,渐渐转小,借着身边侍卫手里的火把光,已经能够清楚地看清逐渐逼近城门之下的那支马队,还有为首的,陈原。
    苍临的手在他看见陈原的那一刻就握紧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他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城门口止了马的陈原,嘴角微微掀起:“这种天气里,陈大人不躲在那熙平城中休养生息,快马而来所为何事?”
    一路在倾盆大雨之中奔波,即使身上穿戴了雨具,但也无济于事,陈原也好,他身后的那十一人也好,都浑身湿了个通透。陈原安抚地摸了摸跨下骏马,微微抬眼:“晋王掳我妻女之时不就为了此刻,现在又何必做出这副讶异的样子?”
    “尊夫人及女儿的确是在我城中,只不过,西南诸城现在基本已在我手中,我胜势在握,正面与你而战也能彻底拿下西南,并不屑于拿妇孺相要挟。”苍临发出一声轻笑,“所以,陈大人多虑了。”
    陈原挑了挑眉:“既然如此,晋王何不将我妻女归还,之后你我正面一战,堂堂正正,如何?”
    “陈大人还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吗?你现在自身难保,我将她们二人送回你身边,乱军之中你若能保得住她们平安,当日为何冒着风险将她们二人送出熙平城?”苍临眼底浮现出分明的嘲讽,“你还以为这里是都城,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权倾朝野人人畏惧的太尉吗?”
    陈原微微抬起头,望着城墙之上那些蓄势待发的箭,视线慢慢偏转,落到苍临脸上:“归根到底,你要的不过是我的命,我现在就在这里,只要你一声令下,那些利箭就会刺入我的身体。只是,我不过是一条命而已,熙平城还有赵楹将军在,我死在你们城门之下,只会让他誓与熙平城共存亡而已。”他微微提了提声音,“我知道晋王胸有成竹,觉得熙平城早晚是囊中之物,只是这世上同归于尽的办法多得是。”
    苍临微微眯了眯眼:“陈大人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我可以让赵将军及熙平城的守军弃城投降,让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西南的最后一城,回去向贺鸿仪复命。”陈原道。
    苍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你要知道,即使你弃城投降,我也不可能留下你的性命,我不杀你,将来回都城,我父皇也不会留你,当年你在都城之中树敌颇多,这世上有无数的人,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你去死。”
    “你以为我愿意在你们父子手下苟延残喘吗?”陈原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意,“熙平城我可以交给你,而我的条件是,你不能伤害那些降军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你要放我妻女离开,远离这朝中的纷争,让她们在这世上一个永远不会有人在意她们过往的地方,重新的活下去。”
    苍临握着长剑的手慢慢地放开,城墙之上一整排的火把光将夜色照的宛如白昼,因此苍临能清楚的看清陈原的表情。他目光锁在陈原脸上,似乎是想从上面看出什么破绽,半晌之后,才回道:“如果熙平城的守军能够弃城投降,放弃抵抗,他们就将变为我大周的臣民,我自然不会伤害他们。至于你的妻女,我刚刚就跟你说过,我不屑于伤害妇孺。待战事终了,我自然会按照她们的本意将她们安顿好。”
    苍临在打量着陈原,陈原也在看着他:“前者我会相信你,至于后者,我需要一个保证。”
    苍临凝眉,还没等他再说话,他身后一直安静地观望局势的伏玉已经抬手掀掉了头顶的斗笠,大步走到苍临身旁,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城门之下的陈原:“我这个保证,够吗?”
    陈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年轻人,各种各样的情绪从他眼底闪过,良久,他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看来先前的那几年,我终究是轻视了你。不过这样也好,这世上没有人比你的保证更值得相信了。”
    苍临在伏玉掀开斗笠的那一刻变了脸色,伏玉自打回到都城以来虽然与他朝夕相处,也在很多地方露过脸,但是苍临一直有着分寸,自信不会遇到任何能识得伏玉身份的人才会带伏玉出现。哪怕是在军中,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人会联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小公子会是哪个早就应该已经死了的前朝皇帝。
    可是陈原不一样,没有人比陈原更清楚伏玉的身份,也没有人更有可能威胁到伏玉的安危。苍临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待陈原下一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一声令下,就地格杀。
    然而陈原只是仰天而笑:“我一生浮浮沉沉,离那个千万人之上的高位曾经只有一步之遥,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曾经触手可得,这么算起来,我此生也算是没有白活。最后落得这般田地,也只能说我没有你那个爹那么脸皮厚。毕竟最终谋朝篡位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到了今日,也还算是南夏的臣子。”
    伏玉这个南夏最后的一位皇帝听完陈原的话,只觉得内心复杂。那些算得上是前世的过往涌上心头,当日他从一个冷宫里长大的少年,变为了这天下的皇帝都是拜这人所赐,他坐在那龙椅之上心惊胆战,受尽屈辱也是因为城门之下的这个人,他曾经对这人有着滔天的恨意,曾经有过那么一刻恨不得亲手杀掉这人,而所有的这些仇怨,好像都随着南夏的覆灭烟消云散,他看着陈原落得今日这个地步,没有一丁点的大仇得报的快感,而是从心底里觉得无可奈何而已。
    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陈原当日的种种才促使他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只不过,可怜的是要被留在这世上的人而已。
    伏玉紧紧地盯着陈原看了许久:“你没有谋朝篡位并不是因为你对南夏忠诚,只是因为对你来说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一切,而那个位置,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他发出一声轻叹,“虽然,现在的你看起来有些凄惨,但终究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
    第一百零一章
    陈原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着伏玉沉寂了很久, 仿佛是在思考他的话, 少倾,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啊,咎由自取, 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说着,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指城墙之上的苍临,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也就该有个了断了。只是不知道晋王打算如何了断?”
    苍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长剑,抬眼微微笑了笑:“虽然我也想跟陈大人正面一战, 只不过来之前,我就已经与人约定好, 你的项上人头,他一定要亲自去取。”
    “想要我陈原这颗头的人可不少, 倒是要看看这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陈原话音方落,从夜色之中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那陈大人觉得,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陈原慢慢地抬起头, 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而后便看见了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袭黑衣的荀成,眉眼之间浮现出些许诧异,之后握着长剑的手向上抬了抬:“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不清楚,不过如果晋王不愿意与我一战的话, 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资格了。”
    说着,他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几个侍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拍马向后退了退,留给陈原一个空地。
    荀成独自站在站在城楼顶端,俯瞰着城墙内外的所有人,而这些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尽管雨势已经缓了不少,但依旧没有停止,他却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这一会的功夫就湿了个通透,他却像没有任何的感觉一般。
    苍临忍不住仰起头也朝着他望去,发现荀成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居然藏着难掩的肃杀之意,只见他手腕翻转,跟着右手间就出现了一把匕首,在这雨夜之中闪着寒光。
    荀成低下头,看了那匕首一眼,微抬眼:“今夜就让过往的种种,有个了断吧。”说完,整就从城楼之上飞扑而下,直奔马上的陈原。
    苍临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荀成动手,两个人现在偶尔会对上几招,也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两人都留了分寸。而到现在,终于再看见荀成动手,招招都包含着杀意,苍临才发觉先前的这些年来,哪怕是当初他刚跟着荀成习武,以为荀成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时候,荀成都还是留着分寸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经过这些年来的勤学苦练,与荀成之间的距离要小了很多,可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此生大概都不能及得上荀成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借着城墙之上的光亮去辨别城墙下缠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陈原的武艺也并不弱,但是在荀成的如风一般的攻势下,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十几招之后就稍微有些招架不住的迹象。
    苍临看了这一会,心底关于荀成的那一点隐隐的担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能在间隙思索一下如若是自己与陈原对招,胜算到底有多少。
    “我还是第一次见荀成这样的武艺。”伏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隐约地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我突然觉得,这样的荀成倒是有些像小时候忠叔给我讲的那些民间传闻之中的侠客。”
    苍临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这么说着,倒是有那么一点。”
    正说话间,陈原已经被一脚踢到了马下,整个人摔在满地的泥水之中,狼狈不堪。荀成轻巧的落地,站在陈原身前,手中的匕首直指陈原的颈项。
    “住手!”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场争斗,因此这一声喝止在夜色之中格外的清晰。苍临回过头就看到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城墙上的伏芷,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伏玉眼底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轻叹道:“不管她是如何想的,就当是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吧。”
    苍临朝着正阻拦她的侍卫摆了摆手:“开城门,让她出去吧。”
    侍卫明显一愣,他身后的伏芷神色复杂地看了苍临一眼,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城墙下冲去。
    城外荀成已经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匕首,面无表情地站在雨中,双手背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躺在泥地之中的陈原。刚刚伏芷在城楼之上出现的那一刻,也惊动了城下的两个人。荀成在看见伏芷的那一刻,也看到城墙上的苍临朝他摇了摇头,便暂时收敛了身上的杀意。陈原的情绪要远比荀成复杂的多,荀成因为距离地近,将他脸上各种的情绪,眼底的挣扎全部收入眼底,最终只是垂下眼帘,没有再言语。
    陈原按着自己的胸口,抬手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迹,刚刚与荀成的缠斗之间,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受了多少的伤,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仔细回想他这半生,大概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赴死,毕竟在这种时候,这样死在荀成手里,也算是一种体面。可是现在……
    陈原朝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一手按着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撑着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最终却只是又重重地摔回泥地之中,陈原用手撑着地面,忍不住发出粗重的喘息,直到有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送到他眼前,陈原抬起头,看见荀成的脸,低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荀成回过头朝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说完,借着那把长剑将陈原拉了起来。
    陈原撑着剑勉强站稳,他也朝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在他心头的人已经从城门里出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陈原正愣神间,听见自己头顶响起荀成的声音:“你可知道,我今日杀你是为了谁?”
    陈原收回视线,慢慢地看向荀成:“我一生杀戮无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为了谁来杀我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今日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正大光明的一战,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亏。”
    荀成看了他一会,微微偏转视线,看见越来越近的伏芷,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伏芷身上的衣袍也全都湿透,一路过来,裙角已经沾满了泥污,没人再会想起眼前这个人曾经是南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她慢慢走到陈原面前,一双漆黑的眼眸落在陈原脸上,从怀里摸出一块丝绢,轻轻地擦去陈原脸上的泥水。
    陈原一只手拄着剑,让自己勉强站稳,由着伏芷为自己擦过脸,而后将她的手握住,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叹:“你又何必,还要回来?我已经写过休书,将你们母女逐出我家门,你们母女与我陈原,早就没有一丝关联。”
    伏芷眼波流转,似有水光闪过。她眼角微微上挑:“你我的婚事,是我南夏熙平帝所赐,纵使熙平帝已经不在了,但那赐婚的圣旨还在,而你陈原,自始至终为我南夏臣子,又有什么胆子去违抗先帝的圣旨?”
    陈原垂下眼角,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是何必?我今日终归是死路一条了,可是你的人生漫漫,好歹还有陶陶陪在你身边。”
    伏芷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再抬眼时,眼底多了几分坚定:“你放心,我今日而来,只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场,来送你一程。天大地大,你在这世上也不过我与陶陶两个亲人了,我不能让陶陶看着她父亲被弑,但也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路。”
    陈原在刚刚的生死之间丝毫不觉得畏惧和恐慌,而此刻,面对一脸平静的伏芷,却从心头涌上几分难言的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抬起头,看着头顶昏沉沉的天空,再低头,是伏芷那张已经有些狼狈,但是却依然让他觉得美艳的那张脸。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之间,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御花园他第一次见到伏芷的时候。
    那时候伏芷还未及笄,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带着几分独属于帝女的尊贵与傲慢,却让他一见倾心,却没想到,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
    陈原揉了揉自己的眼,努力地看清伏芷的脸:“我此生最大的憾事,就是看着你嫁给别人,而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能娶你为妻。我这辈子筑下无数杀孽,搅得整个南夏天翻地覆,但最终,娶回了你,能有这短短的数年相伴,能有陶陶这个和你唯一的血脉,已经足够。”
    话落,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伏芷的脸,几近缱绻。而后,突然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跟着手中的长剑脱鞘,鲜血与雨水融到一起,溅了满地。
    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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