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儿,她始终心存愧疚。当年因为与韩家的事情,她有整整十年都对女儿不闻不问。后来母女重逢,两人相处和睦,可她不敢细想。她内心深处,自责后悔的同时,也隐隐害怕女儿对自己有怨怼之情。
    这半年多来,母女朝夕相处,亲情的裂缝似乎在一点一点缩小。女儿今日的这番话,让沈氏既暖且酸,她抱了女儿许久,才缓缓松开,轻声道:“说什么胡话?你是我女儿,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她叹一口气:“我只后悔那些年没有好好待你。”
    若不是她一心逃避,也不至于母女分别十年之久。至少当初韩方过世时,她就该把嘉宜接来的。
    “娘,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韩嘉宜伸臂抱了抱母亲,“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沈氏一时也忘了方才说的关于陆晋的话,她与女儿略说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去。
    韩嘉宜的脸痊愈以后,她特意去答谢老夫人。
    在佛堂外等了一会儿后,老夫人才让她进去。面对她的道谢,老夫人神色淡淡的:“你要真想感谢,就替我念一会儿经书吧。上了年纪,眼睛不好使,经书上的字也看不大清了。”
    韩嘉宜心想,老夫人信佛,久居佛堂,又怎会没熟记经文?大概只是想听她来念。她“嗯”了一声,笑道:“那我给老夫人念。”
    老夫人递给她的是《妙法莲华经》,她虽然不信佛,不过这卷经书她也还算熟悉。以前写故事时用到过。
    “有上华无量诸华光通天地教主。尔时佛告诸菩萨。及天人四众:吾于过去无量数中。求法华经。无有泄倦。于多数中。常作国王。发愿求于有上菩提。心不退转……”
    少女清润甜美的声音在佛堂响起。
    老夫人双目微敛,安静听着。
    待一卷经书念完,韩嘉宜已有些口干舌燥。
    老夫人垂眸道:“好了,经书念完了,你回去吧。我年纪大了,喜欢清静,没事就不要来找我了。”
    韩嘉宜站起身,垂手而立:“是。”
    她刚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熟悉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哥陆晋。他站在她院中的柳树旁。
    粗壮的大柳树枝叶繁茂,正临风起舞。陆晋双手负后,目视前方。
    韩嘉宜刚从佛堂出来没多久,方才念经时,她几乎都要觉得自己心平气静了。此时看见大哥的背影,她不自觉心头一跳,紧张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韩嘉宜努力调整情绪。她自忖调整得差不多了,才大步上前。
    然而刚一抬脚,陆晋便转过了身:“回来了?”
    陆晋不着痕迹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天气渐暖,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春衫,越发显得身形袅娜。脸庞白皙,光滑晶莹,一丝瑕疵也无。看到他,她明显怔了一瞬,继而冲他一笑,露出一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
    他心头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由地勾了勾唇:“好了?”
    韩嘉宜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负后,她眼珠子直转,却不敢正眼瞧他:“好了。”她指了指佛堂的方向:“我,我方才去找老夫人了。老夫人让我念经,念的《妙法莲华经》。”
    陆晋点头:“嗯,挺好。”
    “大哥找我有事吗?”韩嘉宜尽量自然地道,“我们进去说话啊,站在外面做什么?”她快走几步,提高了声音:“雪竹,雪竹……”
    陆晋跟上她:“她去煮茶了。”
    “哦。”韩嘉宜表示了然。她想了想:“前些天的事情,我还没感谢大哥。感谢的话,说着很无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大哥做些什么……”
    “嗯?”陆晋长眉一挑,本欲说不用道谢,然而转念一想,他轻声道:“唔,倒是可以做一些什么。”
    “什么?大哥你说。”韩嘉宜顿时来了精神。
    陆晋沉吟:“我最近睡得不大好,听说有种香囊,里面放的是安神的香料……”
    “我去给大哥买。”韩嘉宜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讪讪地道:“我,我给大哥做吧。不过,香囊好像不大好做。”
    见她微微皱了眉,有些发愁的模样,陆晋随即道:“觉得难做,那就算了。反正大男人也很少戴香囊的。”
    韩嘉宜连忙道:“我可以试一试的。这世上也没有什么事特别难的。”
    “这话口气不小。”陆晋轻笑,“先放一放吧,我就是随口一说。太后这些天时常念着你,你既然好了,不如明日随我进宫见见她老人家?”
    韩嘉宜点头:“好。”不过,放一放么?她有点不愿意。不管大哥是不是随口一说,这都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示想要什么,她一定要努力做好。
    她微微低了头,后知后觉想到香囊会不会有些暧昧了?但很快,这想法就被她所鄙夷了。大哥是拿她当亲妹妹,才会说想要香囊的话。她怎么能往暧昧方面想?生出了亵渎大哥的心思还不够,还要觉得大哥也说话不当么?
    她越想越觉得不自在,也不敢与大哥目光相对。
    陆晋见她垂首不语,有些意外。他皱眉:“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就是有些累了。”
    陆晋想到她先前在祖母那里念经,确实是累了。他暗暗懊恼,心想这是他的不对了,该让她好好休息的。
    于是,他当即说道:“那你好生歇着,我先回去。”
    当夜,韩嘉宜拆了一个香囊,琢磨香囊的做法。
    雪竹在旁边瞧了一眼,忍不住问:“姑娘在做什么?怎么把香囊拆了?”
    “在看怎么做。”韩嘉宜头也不抬,“还行,不算难。”
    雪竹想了想:“很少见姑娘动针线,姑娘针线活儿好吗?”
    韩嘉宜抬眸:“做过荷包,绣过手帕,唔,还做过腰带,别的没了。”
    这些都是爹生病时,她学着做给爹的。当时年纪小,做的也不算精致,大致能看。偏生爹爹喜欢得很。
    雪竹轻笑:“那就好,香囊和荷包做法差不多。”
    韩嘉宜并不赞同:“还是有区别的。”
    但是想来也难不到哪里去。
    因为明天要进宫,她夜里睡得很早。次日特意打扮了,吃过早饭后,和大哥一起进宫拜访太后。
    不过这次到了太后的福寿宫以后,陆晋并没有全程陪着她。因为他们刚一进宫,皇帝就将他唤走了。
    见他离去,韩嘉宜难免有些不安。
    太后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笑道:“怕什么?有哀家在呢。听说你前些日身上不好,现在全好了?”
    “好了。”韩嘉宜稳了稳心神,“谢太后挂念。”
    “那就好,年轻人还是多注意身体的好。”太后笑道,“哀家听说,陆家的二公子已经定亲了?”
    韩嘉宜如实回答:“是。”
    太后略一沉吟:“那晋儿也该着急了。”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和晋儿关系不错,有没有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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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共骑
    韩嘉宜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太后目光如炬,竟看出她隐秘的心思?她一颗心怦怦直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自然地道:“我,我不知道。”
    “咦,不知道?”太后微讶,她略一思忖,继而轻笑,“也是,关系再亲厚,也没有哪个兄长会对妹妹说这些。”
    韩嘉宜很快镇定下来:“是啊。哪有兄长和妹妹说这些的……”
    她思绪杂乱,不安的同时又有一丝丝酸楚。他们是兄妹,她生出这种心思是很不对的。
    见她神情有异,太后只当她是女儿家,羞于谈及这个话题,笑了一笑:“哀家得了空问一问他。”
    太后转了话题,同韩嘉宜说起话本子。韩嘉宜这次进宫,特意带上了她之前和大哥一起在书房买的话本。太后略翻了翻,似是很欢喜,随即又道:“不过哀家还是最喜欢你写的。《宋师案》的第四部……”
    “在写呢,在写呢。”韩嘉宜连忙应道。
    太后喜笑颜开:“那就好。”她拉了拉韩嘉宜的手,闲话家常,时而问起睢阳风物,时而问起京中新事。
    韩嘉宜只捡有意思的说了,小姑娘声音好听,故事讲的也动人。
    太后心情大好,越发欢喜,心中感叹:若真有这么一个孙女,时常陪在身边,好像也很不错。待宣王嗣子选定了,她就跟皇帝提。好歹这是晋儿第一次请她这个外祖母帮忙。
    此时陆晋正在皇帝跟前,听候指示。
    了解了一下几个朝臣近来的表现,得知他们并无异动,皇帝“嗯”了一声,又问起关于宣王嗣子的事情。他微微皱眉:“你们查的那些东西,朕都看到了。晋儿再着重查一下郭锦,看是否真的人品端方。如果没大毛病,那就是他了。”
    陆晋闻言,瞬间了然,皇帝更倾向于郭锦。他心中一喜,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看来,嗣子的人选公布指日可待,也意味着嘉宜很快就能换一个身份了。
    很快他就稳住了心神:“是。”
    皇帝又与他闲话几句,才挥手道:“你去陪太后说会儿话吧。太后天天念叨你和明月郡主。郡主在宫外静养不方便,你总该时常来请安。”
    听他这般自然提起明月郡主,陆晋眼皮一跳,他应了声是,躬身行礼告退。
    离开之际,正巧碰上季安进来。
    两人目光相对,季安先拱了拱手:“陆大人辛苦。”
    陆晋眸光轻闪,只“嗯”了一声,就大步向外走去。
    季安冲其背影摇了摇头,理了理衣袖,进去面见皇帝。他脚步极轻,几不可闻。
    正伏案疾书的皇帝还是不经意抬眸时,才看见了他。皇帝向他伸手,他立刻将茶杯奉上。皇帝轻啜一口,不紧不慢道:“还是你泡的茶最合朕的口味。季安啊,你既在宫里当差,就不要总往外面跑。有什么事,让手下人去办就是了。你这样,给人知道了还以为你仍在勾结外臣。”
    季安神情微变,连忙跪地告罪:“皇上明鉴,季安绝无结交外臣。只是季安的同胞弟弟,前几日到了京中,季安自小进宫,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他刚进京,人生地不熟的,做哥哥的,不免要多操些心……”
    皇帝瞧他一眼,神色缓和了许多:“不要慌,朕如果要治你的罪,就不会特意提点你了。你是朕最信赖之人,朕也是怕人以此攻讦你,明白吗?”
    “季安明白,多谢皇上提点。”
    “不过,你真有事情,朕难道还会拘着你?等朕给你一道手谕,好让你光明正大地出去。”皇帝微微勾了勾唇。
    季安眸中光芒大盛,感动不已,他连连道谢。
    皇帝笑了笑:“来,看这幅字怎么样。”
    季安快步起身,听命上前赏字。主仆二人甚是和睦。
    而那厢,陆晋径直去了太后所住的福寿宫。
    春天阳光正好,太后与韩嘉宜等人都在室外。
    远远的,太后看见外孙过来,先对韩嘉宜道:“你说了这么久,也该口渴了吧?喝点水,歇一歇,哀家问你大哥几句话。”
    韩嘉宜瞧一眼正慢慢走近的大哥,心头一跳,匆忙移开视线。她站起身,冲太后及大哥福了福身,跟随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走到旁边歇息。
    陆晋诧异,他问太后:“太后让嘉宜做什么?”
    “让她歇一歇啊,她陪着哀家说了好一会儿话呢。”太后冲外孙招了招手,“晋儿过来,哀家也问你几句话。”
    陆晋快走几步,到太后跟前:“太后请问。”
    “哀家听说陆家的二公子已经订亲了,可有此事?”不等陆晋回答,太后就自行续道,“那你呢?当初哀家想着你和宝儿从小一处长大,年貌相当。却不想你二人彼此都无意,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你们两个人。想来是因为哀家发了话,你们侯府对你的亲事也不上心。如今你二弟都跑到你前面去了。要不,哀家替你相看几个?”
    陆晋唇角轻扬,笑得有些无奈:“多谢太后好意,不过不用了。晋儿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姑娘。等些时候还希望太后能帮忙给这婚事添些光彩。”他说着不自觉抬眸去搜寻嘉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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