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宜不解:“静云怎么了?”
    “我方才告诉表妹,季安已死。她又说想要搬到外面去住。”陆显神情凝重,他摇头,“老实说,她住外面,我不放心。”
    韩嘉宜点头:“的确。”
    一个姑娘家,住在外面,确实不如在侯府安全。
    韩嘉宜想了想,又问:“她要搬出去,你怎么说?”
    “我只说房子还没找好,这事儿以后再议。”陆显回答,“能拖一时是一时。”他抬眸直直地盯着韩嘉宜,问道:“你说,如果我帮她选亲事怎么样?”
    “什么?”韩嘉宜愣住了,“亲事?你帮忙?”
    陆显胡乱摆了摆手,有些心烦意乱。按说表妹的亲事最该梅姨妈操心,可梅姨妈这样,可以不用提了。原本沈夫人帮着张罗过静云的亲事,又出现梅姨妈下药一事,沈氏心冷了。陆显也不敢再让她帮忙张罗此事。他想,能帮忙的,好像只有身为表兄的他了。
    “我在书院有不少同窗。”陆显思索一阵后,忽然觉得挺靠谱,“对他们,我算知根知底。其实之前我也留意过……”
    梅姨妈托他留意书院同窗,他听话去留意了。可惜没多久就有梅姨妈下药一事,他的留意也就那么停了下来。
    韩嘉宜初时觉得荒唐,后来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她皱了皱眉:“不过,你……”
    “我是她表哥,跟亲哥也差不多。长兄为父,想来也使得。”陆显一笑,又道,“别说她,你的事或许我也能帮上忙呢。”
    他话一出口,就想到了他帮郭越传话的事情,不免心中尴尬,正思索补救之法,却见嘉宜妹妹脸颊微红,听她小声道:“谢你好意,不用了。”
    她的亲事才不用他帮忙呢。
    陆显不知原委,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话题不大对。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们虽然亲厚,可他和她大谈亲事,似乎也有些不妥。
    轻咳一声,陆显站起身:“那你先歇着,我去书房看看。”
    陆显在书房并没有待多久就到了晚饭时候。
    和前两天一样,陆晋依然没回府。
    他还在忙着公务。
    皇帝下令捉拿瑞王一案相关人员。
    锦衣卫要忙的事情不少。
    翌日在朝堂上,皇帝郑重审理瑞王谋逆一事,并命人将瑞王带上大殿。
    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冰冷:“罪人郭钊,私造龙袍,私藏兵甲,私铸铜钱,还勾结内臣、刺探宫闱、试图谋反,你可知罪?”
    年近半百的瑞王郭钊头发凌乱,形容狼狈。但是面对皇帝的质问,他却丝毫不惧,还仰天打了个哈哈:“知什么罪?想当皇帝也算有罪的话,那有罪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敢说你不想当皇帝?”
    瑞王这话分明是大不敬。殿下站着的朝臣们原先还有不知道具体事件的。——毕竟瑞王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来没听过任何异常。——此时他们听了瑞王的话,也都暗暗摇头叹息。
    他这分明是没有反驳,或者说承认了皇帝的话。
    “强词夺理。”皇帝轻嗤一声,斥道,“朕本就是真龙天子,还用想么?”
    他能继承大统,那是名正言顺的,岂是郭钊所能比的?
    “真龙天子?哈,真龙天子?不就是命好么?”瑞王一脸不屑,“你是先帝的儿子,我还是世祖皇帝的孙子呢!一样的太。祖子孙,谁比谁高贵多少?论才干,论心智,你又比我强到哪里?今日我沦为阶下囚,是命不好,被你们发现了。并非我不如你。我如果做皇帝,不敢与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比,至少比你要强百倍千倍。”
    他原本是想拒不承认的,但如今自知已无翻盘的可能。与其唯唯诺诺,不如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还能死前图个痛快。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惧异常,瑞王此言太狂妄了。
    当即不少人立刻出声喝止:“大胆!”“住嘴!”……
    一时呼和声不绝于耳,有人直接去堵他的嘴。
    皇帝脸色铁青,他重重哼了一声,也不顾在场的朝臣,一字一字道:“呵,比朕强?朕继位十五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从未有一刻懈怠。你拿什么与朕相比?就凭你在朕身边安插的眼线,凭你不入流的阴谋诡计?还是凭你在晋城的那些动作?你真以为你的事情没人知道么?先帝看你老实,一直对你不薄,你做了什么?构陷厉王谋反,让先帝父子失和?”他将从瑞王府搜出的龙袍掷在地上:“这龙袍你有命做,也得有命穿!”
    瑞王嘴巴被堵,不能发声,他睁大眼睛,好像在努力说着什么。
    皇帝怒气不减,挥了挥手:“拖下去吧。”
    瑞王一案牵扯甚广,甚至还让二十年前的厉王一案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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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成全
    二十年前厉王被指谋逆,先帝盛怒之下下旨诛杀。厉王及其王妃在王府自焚而亡。先帝命人收敛其尸骨后下葬。
    此事过去多年,个中细节已被人渐渐忘却,鲜少有人再提到厉王。
    然而如今审理瑞王时,竟牵扯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证据显示,当初厉王一事另有隐情,所谓的谋逆其实是瑞王的构陷。
    对此瑞王郭钊供认不讳:“我是布了局,可那之所以能成功,多亏了先帝的配合!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亲儿子起了疑心,又何至于接连折损几个儿子?到最后无人可用,让昌宪小儿继位?”
    他自知难逃一死,也不避讳,干脆怎么痛快怎么来。
    见他已经招认,皇帝也无心再同他周旋,命人将其处决,又收拾了瑞王旧部。
    细数瑞王罪责,除了私藏龙袍、私造兵器、私铸铜钱等之外,还有诬陷厉王。
    厉王谋逆由先帝亲自定案,现在发现另有隐情,可也不好直接平反。但已有人上书,请求皇帝重新审理厉王一案。
    然而皇帝却有些犹豫了。当初陆晋去晋城捉拿瑞王时,他曾经承诺,事成归来会还厉王清白。但真事到临头,他又不免考量的多了一些。
    昔日先帝诸子当中,除却身有残疾的元后嫡子康王,就属厉王年纪最长、建树最多。厉王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也颇有些声望。他出事之后,还有人辞去官职为其守灵。皇帝如今膝下无子,他隐隐有些担心厉王平反后,作为其子的陆晋会得到一些旧臣的拥护,会再出现一个瑞王或者厉王。
    ——这是他所不想看到的。
    皇帝召见陆晋,淡淡地问道:“郭钊伏法,你功不可没。想要讨什么封赏?”
    陆晋摇头:“臣职责所在,不敢讨赏。”
    他越这样,皇帝越皱眉:“朕真心实意问你,你只管说来就是,难道朕还会怪你不成?”
    低着头的陆晋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忖度着道:“臣希望皇上能下旨彻查厉王一案。”
    皇帝挑眉,神情微变:“哦?是么?你倒挺有孝心。”
    陆晋摇头:“臣无意认祖归宗,实在算不得孝顺,想着能维护一下他们身后的名声也好。”
    这是陆晋第二次说不愿认祖归宗。
    皇帝沉声道:“说的什么傻话?如果厉王平反,你作为他的儿子,自当恢复名姓,收入玉牒。怎能再认他人为父?”
    陆晋垂眸:“陆侯爷因为臣的缘故,担惊受怕二十年,不惜委屈他的亲生儿子。事他如父,也是对他一片慈心的回报。”
    皇帝神色缓和了许多:“长宁侯确实为晋儿付出了不少。”
    陆晋轻叹一声:“可惜了二弟,原该是侯府世子,因为臣的缘故……”
    皇帝笑笑,心说这有何难?他摆了摆手:“放心,朕自有主张。”
    次日皇帝正式发布谕旨说,今查明厉王一事是罪人郭钊的阴谋。厉王并无谋逆之举,先帝后来也有后悔之意。如今真相大白,查明厉王是冤枉的。为厉王平反,让其沉冤得雪,也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皇帝还命人为厉王重修坟墓。
    这谕旨一下,朝臣齐呼天子圣明。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沉沉吁了一口气。他这算是推翻了先帝定的大案,不过就目前看来,他这一举动并未招致骂名。不过也能看出厉王确实有声望。
    然而很快,就有人出列,指出长宁侯长子陆晋其实是厉王遗孤。长宁侯高义,该重赏。而陆晋也理应认祖归宗,重归玉牒。
    皇帝当即目光一沉,神色晦暗不明。
    五月里,皇帝命季安带禁军去长宁侯府抄家捉人时,曾提过陆晋是反贼之后,长宁侯窝藏反贼。此事当时被皇帝刻意压了下去,只说是冤枉误会。但有心人去查的话,岂会一点都查不到?尤其是瑞王的种种罪责也隐隐透露出了某种关联。
    长宁侯被传唤到殿前,被问到旧事,得知厉王已经谋反的他如实讲述了旧事,叩头谢罪:“还请皇上宽恕臣当年的举动……”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陆爱卿高义,朕又怎会怪你?”
    陆晋听他声音,就隐隐察觉到不对。他上前一步,仍如在皇帝跟前所说的那样,自称愿做陆家人。他在大殿之上,言辞恳切,称养恩并不逊于生恩。厉王是父亲,长宁侯也是父亲。厉王已经过世,他无法尽孝,但长宁侯尚在人世间,他该悉心奉养,不想因为更改身份而断了父子情分。
    长宁侯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陆晋,心中有些惭愧。
    他虽是陆晋名义上的父亲,但这二十年来,并未真正照顾过他。陆晋才几个月大时,就被时任皇后的当今太后给抱进宫抚养。后年纪渐长,陆晋忙于锦衣卫的事务,常常宿在梨花巷。父子之情着实不算深厚,也是这一两年才熟络起来。
    陆晋竟要因此而舍去皇族宗室身份么?
    而皇帝叹一口气,这很合他的心意。他沉声道:“你一片孝心,朕也不好勉强。也罢,你既然愿意留在陆家,那就留在陆家。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朕的侄儿。这些年你立下大大小小不少功勋,朕应该赏你。”
    他沉吟片刻,封陆晋为定国公。
    目光微转,皇帝视线落在长宁侯身上:“长宁侯陆清高义,赏黄金千两,布帛百箱。其子……”他停顿了一下:“晋儿既已成了定国公,这长宁侯府世子的位置,就交给侯府的二公子吧。”
    长宁侯与陆晋齐齐施礼道谢。
    陆晋大致能猜出皇帝的心思,左不过是怕他恢复身份后威胁帝位。在陆晋看来,这其实没什么必要。真有心反的话,身份并不重要。他如今对皇帝构不成什么威胁。而且,今日他虽拒绝上玉牒,但人人皆知他是厉王遗孤。
    用玉牒上的名字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对他而言,并不算吃亏。
    陆晋人还没回到长宁侯府,侯府诸人就已经知晓了此事。
    他刚一进门,就有人上前道喜:“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陆晋神色淡淡,只略一颔首。
    长宁侯却连声道:“有赏,有赏!”
    二十年前,他留下了陆晋,在成安公主去世后,想把陆晋抚养长大。不是没有担心过陆晋身世暴露,但后来陆晋被太后接进宫中,整日在先帝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也无一人起疑。他便渐渐放下心来。
    今年端午,陆晋身世秘密泄露,长宁侯府上下险些遭殃。虽然有惊无险,但仍让他心中难安。毕竟晋儿头上顶着“反贼之后”的名头。皇帝不发作还好,一旦发难,长宁侯府上下都难逃一死。
    而今厉王平反,晋儿不再是反贼之后,长宁侯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
    然而,他又忍不住心生遗憾,问陆晋:“你为什么不干脆顺势认祖归宗?”
    身份都已经揭晓了,何必再遮掩这一下?况且,厉王的儿子,正常情况下,怎么着也得是个郡王吧?
    陆晋简单解释了一下,又道:“这样不也挺好么?而且,人人皆知我是厉王之子。”
    长宁侯闻言一阵沉默,他当然也知道今上气量不大。能让皇帝为厉王平反,已经挺不容易了。不过,长宁侯很快又想到一件事:“你不是要娶嘉宜么?你还是陆家人,那你和嘉宜……”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遗憾失望多一些还是幸灾乐祸多一些。他摇了摇头:“唉,你和她不还是兄妹么?”
    陆晋失笑:“父亲忘了么?嘉宜的户籍已经迁出去了,律法上不算兄妹。”他眸中漾起笑意:“今天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名为陆家长子,实为厉王遗孤……”
    “你……”长宁侯微微一怔,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陆晋笑了笑,又道:“儿子不愿与父亲失了父子情分,父亲又何尝愿意失去一个儿子?正好身边有个继女,年纪相仿,品貌相当,尚待字闺中。让养子再做半子,岂不是更好?”
    长宁侯不想他竟说出这番话来,意外之余又觉得很有道理。如此一来,他做主许亲也就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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