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风木着脸,道:“心心,你胖了一些,手和腰俱是比以前粗了。”
    此言一出,跟着江月心的几个宫女皆是一阵心惊肉跳——真是好直的男人!竟一见面就说自己妹子胖了!
    江月心摸了摸头,呵呵笑道:“这宫里把我养得好,珠圆玉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江亭风点点头,道:“自你上京后,爹便甚是思念你,时常念叨着要来京城。为兄看再过个把月,就该让爹来京久住了。”
    “那哥哥呢?”江月心问道。
    “大燕国尚未退出鹤望原,我又怎能离开不破关?”江亭风答道。
    “那我褚姨姨……”江月心多嘴问了一句。
    “娶回家。”江亭风面无表情答道。
    “娶……怎么、怎么娶?”江月心捏了一把汗,“你这回来京城,是为了阿延的事儿吧?要是让褚姨姨知道哥哥来京城不是为了见她,她定然是要生气的。”
    “不,我来京城是为了见褚蓉。”江亭风道。
    “哥,我都懂的。”江月心露出怜悯之情,一副“我懂”的神情,“你定然是为了圣命才来的京城,绝对不是为了见褚姨姨。”
    “我是为了见褚蓉。”江亭风执拗道。
    “是为了圣命。”江月心摇摇头,叹息道。
    “是为了褚蓉。”
    “圣命。”
    “褚蓉。”
    “命。”
    “蓉。”
    “命。”
    “蓉。”
    眼看着两兄妹吵架的方式越来越简洁,一旁的宫女们露出神秘莫测的面色。顿了顿,江月心认栽道:“……算了,你与我褚姨姨单独说说吧。”
    江月心引着长兄,到了他与褚蓉住的地方。
    霍淑君留下一张字条出走后,霍青别便只顾着四处搜寻侄女的踪迹了,一时半会儿,也没顾得及将褚蓉接出宫去,以是,褚蓉也还住在宫里头。
    江月心瞧见霍淑君那头空空如也的房间,心底便略有担忧。
    霍淑君逃走的那一日,她其实是不大相信的,她总觉得这是霍淑君闹脾气,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因此,她掀起了每一寸帷幕、打开了每一个箱子,四处喊着“大小姐”、“大小姐”,到最后,连痰盂都掀开来瞧过了,可就是没有霍淑君的踪影。
    一连许久,她都甚是担忧。好在今早,霍青别来了信,说是约莫找到霍大小姐在哪儿了。只是她住的地方有些棘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倔强的大小姐带回来,让江月心放心。
    江月心的房间里,褚蓉正在对镜细细地描着额上一朵五瓣的花,那花妆的色泽细腻鲜艳,极是美丽。
    “姨姨,你瞧谁来了?”江月心道。
    “横竖不是你哥。”褚蓉用笔轻点了一下额心,漫不经心道。
    “……你再仔细看看。我可先走了。”
    江月心勾唇一笑,悄悄退出,将空间留给二人,转身深藏功与名。
    江月心一走,房间里便静了下来。褚蓉倒也不急,慢悠悠地勾完了花瓣,用含了一口唇脂。打理完艳丽妆容后,她才哼着小曲,身姿旖旎地起了身。
    一转身,她就瞧见了身后的江亭风。
    高大的男子沉默地盯着她,满身皆是风尘。他的容颜,一如过去褚蓉所熟悉的模样。但褚蓉却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
    她一时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到亭风,他是什么模样来着?
    整个人半死不活地昏迷在床上,额上、手上都绑了绷带。瞧他现在带着抹额,便是为了遮那道落在额上的刀疤吧。
    褚蓉的心微微地绞了一下。
    ——眼前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珍重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亭风,我知道……”褚蓉甚是妖艳地笑了一下,语气似乎很有自知之明,“你是为了圣命而来吧。你的脑袋那么木,能使唤得动你,让你从不破关赶来京城的,也只有陛下了。”
    江亭风摇头,道:“不,我是为了你来的京城。”
    “可别说笑了。”褚蓉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给我写了‘思君若狂’,恨不能身插双翼。我到底是看懂了。”江亭风面无表情地念道,“我识字。”
    褚蓉:……
    这不是识字不识字的问题!是她没写过这样的信!
    “亭风,我没有写过那样的信。”她好心解释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我没看错。”江亭风毫不在意信的羞耻程度,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你写的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天地和,夏雨雪,冬雷震震,乃敢与君绝’。”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露出羞涩之意。偏偏江亭风仿佛在念着军报似的,语气未有丝毫波澜。一句情诗,叫他念的大马金刀、山高海阔。
    褚蓉好笑道:“你莫不是做梦呢?”
    “是你写的信。”江亭风又执拗道。
    褚蓉的面色忽然复杂了起来。
    她思忖了一阵,倏忽花容失色,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尖叫道:“江亭风!除了我,竟然还有个女子,或者男子,给你写信,说‘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
    褚蓉愤怒地扬起了拳头,一副磨刀霍霍向亭风的样子。
    江亭风:……???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晚了...
    明天的更新在12点。
    第60章 京城变(四)
    褚蓉的拳头, 可一点都算不得温柔。
    但是她的拳头一落在江亭风的胸膛上,就显得有些纤弱了,软绵绵的,没甚么力气,也不知道是她故意放轻了,还是天生如此。
    “做什么?”江亭风微蹙眉心,道,“那不是你写的信么?”
    “没写过,谁写的你找谁去!”褚蓉垮着脸, 不悦道,“我都说了,我要在京城另外嫁人, 你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她这字字句句,叫江亭风的眉心越皱越紧。他本就是一副冰山面孔, 现在的面色便愈显得有些黑沉了。可褚蓉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现在眼巴巴地上京城来, 以为我还会跟当初一样围着你转么?我要嫁个有胳膊有腿,能好好照顾我的人,而不是没脑子地朝战场上冲,生怕自己丧不了命,媳妇守不了寡的臭男人……”
    江亭风的拳头微微攥紧。
    便是在恼怒说着气话的时候, 女子的面容依旧是冶艳美丽的。飞转如星的眼眸,透着绝无仅有的神魂光彩;不同于天恭国的异域长相,又满是引人瞩目的妖艳绮丽。
    他的呼吸一促, 旋即,他便伸出手去,死死扣住了褚蓉的肩头。
    “待我嫁了个男人……你做什么!”褚蓉微惊,脚步略一踉跄。可下一瞬,男子满是侵略性的气息便覆了上来,一双修长双臂圈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死死困在了墙角。旋即,一道辗转的吻便强占了她柔软的唇瓣。
    “唔……”
    褚蓉微睁眸子,满面不可置信。
    舌尖扫过口腔,攫夺走了为数不多的空气,令她的呼吸渐渐无力,身体也绵软下来,只能攀着江亭风的肩膀。
    窗外乌云沉沉,正是大雨欲来前的天气,可宫室内却是一派旖旎,令人面红耳赤,独独有那花漏微移,将时光都走得慢了一些。
    男子身上的气息,是她所熟悉的。
    他的怀抱,也是她所熟悉的。
    可偏偏在这等熟悉的怀抱中,褚蓉却有些委屈了。
    她向来敢爱敢恨,行事作风比天恭国的女子要泼辣的多。可感伤的时候,也更容易掉下眼泪来。缩在江亭风的怀里,她微红了眼圈,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的吻,小声道:“现在又来做什么……”
    江亭风松开了她,木着脸,神色未见分毫变动。
    “娶你。”他说的简单,“你写了那样的信,自然是要过来娶你。”
    “都说了,不是我写的!”褚蓉一边羞着擦嘴角,一边懊恼道。
    “是你写的。”江亭风执拗道。
    褚蓉无法。她也知道,江亭风执拗起来,那性子是一点都不好处置的。于是,她伸手道:“信呢?你带了么?给我瞧瞧,是谁的笔迹。”
    江亭风在袖中摸索一番,取出了那封信,递交给褚蓉。信纸上颇多折痕,看上去竟有些旧,显然是被人常常秉烛夜读、放在手心摩挲的。
    “这写的都是什么……?”褚蓉不大认得字,却觉得这信奉上鬼爬似的字迹颇有些眼熟。她眼珠一转,立刻想起了这封信是谁的大作。她立刻恼了起来,刷刷两下就将信纸卷成了团,丢到地上,怒道:“心心!!”
    江亭风弯了腰去捡那两个纸团,道:“别丢,我还要看的。”
    “看什么看!”褚蓉撩起了袖口,大口大口呼吸道,“她竟然敢写这种信!真是!真是!……”只可惜,“真是”了半天,褚蓉也没说出什么来。不仅如此,她心头竟还有一丝确幸。
    看着江亭风珍重地重新收整好信纸的模样,褚蓉的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还好,心心写了这样一封信。
    ***
    淮南王私铸玉佩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不消几个时辰,陛下便立刻下令全程搜捕淮南王,要将李素捉拿归案。
    京城真正的风云变幻,就这样开始了。
    百姓皆闭门不出,往日热闹无比的街市上竟一派凄清、门庭冷落,只有士兵们往来的盔甲摩挲声与脚步声。群臣不敢擅自窥测帝心,皆守在家中。从前热闹无比的叶家,如今更是无人拜访,人人皆怕与叶家沾上了关系,便被打做了淮南王一派。
    只可惜,李素始终都无踪迹。
    李延棠却并不忙乱,只是对霍青别道:“我觉得太后娘娘,应该多吃斋念佛,替我皇叔诵经超度。”
    于是,这一日,一道圣旨到了西宫——叶太后被禁足于西宫中,不得外出,每日需为先帝诵经三百。
    叶太后终日住在西宫之中,一日不安过一日。
    她出阁前,乃是金娇玉贵的叶家女。后来,她嫁给了先帝,又做了皇后,一路皆是顺风顺水,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她又如何会想到,如今她会被囚禁于西宫之中,被逼着日日吃斋念佛?
    叶太后一点都不习惯这样的日子。
    她坐在西宫里头,四处皆是一片凄清。宫女、下侍都被撤走了,只留三四个贴身的宫女照料她,连管那些珠钗首饰都不够。不仅如此,那下人们连饭菜都送的不及时,只有那经文和佛卷是来的及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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