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学生心中所想。”
    “甚好,以后的课业也定要如此用心。”
    “是。”
    “回去吧。”
    “是。”
    朱佑樘施礼退下。
    韦苓之再次看了看朱佑樘的画,嘴角微微一勾,卷起画卷,朝李监学点了点头,李监学微笑颔首。
    “尸兄,看到没,刚刚那个韦苓之笑得那叫一个邪恶,就差没写‘鱼儿已上钩,就等收网’几个大字了。”
    屋顶之上,郝瑟嘀咕。
    “看来小堂的画画对了。”尸天清点头。
    “如今就等今日的课业,看看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尸天清点头,带着郝瑟掠风而起,踏着茫茫林叶紧随朱佑樘向秋分苑飞去,可刚飞了一半路程,突然足下一顿,停在了树梢之上。
    “尸兄?”郝瑟疑惑。
    “有人。”尸天清做出噤声手势。
    郝瑟神色一凛,低头一看,但见朱佑樘被一人拦在了路边,竟是冬至苑的冯乙。
    南烛神色一沉,迅速挡在了朱佑樘的面前。
    “我有话要与你家公子说。”冯乙冷声道。
    南烛看了朱佑樘一眼,朱佑樘神色微诧,顿了顿,点头。
    南烛这才让到一边。
    “冯兄有何见教?”朱佑樘抱拳。
    “你开始画画了?”冯乙问道。
    朱佑樘眸光一闪:“冯兄也画了?”
    冯乙沉默片刻,提步上前,突然,一把拽住了朱佑樘的手腕,拉起袖子,露出光洁的胳膊。
    “你要作甚?!”南烛大惊,一把将冯乙推开。
    冯乙目光静静看着朱佑樘,瞳深如黑穴,压低声音:“还来得及,你快走吧。”
    “什么?”朱佑樘一惊。
    “快走。”冯乙扭头快步离开。
    留朱佑樘和南烛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风起,吹拂林间叶片沙沙作响,一抹青衫携着紫裙落在了朱佑樘身侧。
    “此人,似乎与他人略有不同。”尸天清道。
    “感觉还留了几分人气。”郝瑟道。
    “为何要看我的胳膊?”朱佑樘一头雾水。
    南烛蹙眉:“我记得,周哲宁的胳膊上,有二十四道伤口,难道——是为了确认这个?”
    众人对视一眼。
    “小堂,看看今日的课业是什么。”郝瑟道。
    朱佑樘点头,展开了卷轴。
    一行鲜红红色的大字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
    【亥时,以血入心画。】
    *
    “以血入心画——这到底……”
    秋分苑中,尸天清、南烛、朱佑樘围坐在桌旁,瞪着今日的课业卷轴,眉头深锁。
    旁边,郝瑟捧颊呆坐,两眼放空,好似神游天外。
    “尸大哥,郝大——咳、郝大哥这是在做什么?”朱佑樘问道。
    尸天清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就见郝瑟这般呆坐半晌,突然,神色一凛,抓过一张纸一边狂写一边喃喃自语:“严格规定的日程,寅时三刻起床,每日的任务课业,心中之画,以人血入画,药物,催眠……仙人板板!”
    郝瑟豁然大叫起身:“是洗脑,这是一整套的洗脑程序!”
    “洗、洗脑,何意?”朱佑樘惊道。
    “你们看!”郝瑟摊开一张白纸,在正中央画了一个圆圈,写下一个“死”字,又画了一根向左上方延伸的树枝,并写下了周哲宁的名字,一边延长树杈分支,一边在分支上添加新的关键字:
    “死者,周哲宁,自杀,年纪十二岁,刚好处于青春叛逆期——”
    “何为青春叛逆期?”南烛问道。
    “就是中二期,因为各种生理和心理原因,对任何事都倾向于批判的态度,厌世、厌人,看谁都不顺眼,会常常出现孤独,被天下遗弃的感觉,若是引导不当——”郝瑟抬眼,“自杀率会非常高。”
    三人面色同时一变。
    郝瑟在周哲宁的主干上添加新的分支,写上了“家庭背景”四字:“所有来十渡书院求学的少年,看似都是家中富裕,不愁吃穿,但从文书生送来的家庭背景调查可以发现,这二十四个少年,有十三名是家中庶子,自小不被家人待见,还有六名虽是嫡子,但或是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后母待嫡子苛刻,或是父亲常年在外经商,与家人亲情寡淡,而余下的五名,更是寄养在亲戚家中。”
    “这种人不是很多吗?”南烛问道。
    “没错,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被送入了十渡书院。”郝瑟吸了口气,在中心“死”字圆环的右侧,新画了一枝树杈,写上“十渡书院”四字,又在主干后,加上五条分支,分别写上“孤独”、“药物”、“催眠”、“心理”、“任务”十字。
    “孤独……”朱佑樘盯着第一条分支,喃喃自语。
    “十渡书院地处荒郊山林之间,几乎与外界隔绝,且规定一年归家一次不得超过七日,甚至平日里父母都甚少前来探望,说的好听是书院,说的不好听,分明就是牢房,加上此处山林阴冷,鲜有阳光,同学之间又甚少交流,常年如此,不抑郁才怪了,何况还有后面的催化剂。”
    “催化剂,可是指这药物?”南烛指着一根分支问道。
    “没错!其一,就是烛梦花,以药物侵蚀身体,从而控制心理和情绪,这是土壤,其二,便是入学第首日韦苓之上的第一堂课,为得就是唤醒学子心中最阴暗最孤独的记忆,便是埋下种子。”
    “阴暗的种子在土壤中慢慢发芽、长大,但若要开花结果,却需要最重要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这这每日的课业任务。”
    “课业?!为何?”朱佑樘惊诧。
    “人,是天下最贪生怕死的动物,若想怂恿其自杀,谈何容易?”南烛慢慢眯眼,冷声道。
    “不错!一个人若要自杀,首先要突破的就是自己心中的恐惧,而这个课业任务,便是一步一步将你诱向深渊的阶梯。”郝瑟点着桌子道,“每一日,为你布置一个看似很容易完成的简单任务,完成之后,便给予奖励,然后第二日,则会布置一个稍微难一点的任务,以此类推——”
    “昨日是绘心中之画,今日就是以血入心画……”尸天清慢慢点头。
    “那明日会是什么?”朱佑樘问道。
    “你们可还记得周宁哲胳膊上的伤口?也许明日的任务,就是割开一道伤口,以自己的血入画,后日,或许就是两道伤口,一日复一日,让你逐步加深自残,逐步降低自残的恐惧,最终,当你不在恐惧任何自我伤害之时,当药物作用达到顶峰之时,最终的任务——”郝瑟骤然抬眼,“杀了自己!”
    屋内一片死寂。
    南烛狠狠眯眼,尸天清紧蹙眉头。
    “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让这些学子去死?!”朱佑樘怒喝。
    “天底下,心怀龌龊之人比比皆是,有的人做这些,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南烛冷声道。
    朱佑樘猝然看向南烛,面色苍白如纸。
    “阿瑟,你让千竹和敛风楼查的消息可有回话?”尸天清问道。
    郝瑟摇头,在纸上画下第三根树枝主干,写下了“动机”二字,但在分支之后,却是一片空白。
    “文书生他们暂时还未查到十渡书院的后台,可见这后台非同小可,至于这韦苓之山长的动机——”郝瑟在纸上狠狠一剁,“不用想了,八成就是个变态!以操控人生命为乐趣的大变态!”
    “那还等什么,还不速速报官,将此人绳之于法!”朱佑樘拍案而起。
    此言一出,屋内三人皆是一静。
    南烛冷笑:“难道上次你被抓去五城兵马司衙门之时还未看清,官府那帮酒囊饭袋,根本指望不上。”
    尸天清摇头:“若让官府来查,怕是无功而返。”
    “为何?已经死了两名学子,难道官府就如此不闻不问?”
    “你莫要忘了,周哲宁和学子都是自杀。”郝瑟道。
    “那、那韦苓之下在早膳中的药物……”
    “我说过了,烛梦花本就可入药,这种剂量,只需说是为了帮助学子凝神安睡便可糊弄过去。”南烛道。
    “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些学子去死?”朱佑樘眼圈通红大叫。
    “当然不会!”郝瑟抬眼,眸光精亮,“在我郝瑟郝大侠的眼皮子底下玩阴的,我定让你输得连裤衩都给老子脱了!”
    一瞬诡异沉寂。
    尸天清扶额,南烛翻白眼。
    “郝姐……咳,郝大哥可有破局的妙法?”朱佑樘哽了半天称呼名号问道。
    郝瑟挑眉一笑:“别以为只有他韦苓之会下药,咱们鼎鼎大名的南烛神医下药的本事分分钟将他秒杀!”
    朱佑樘:“诶?”
    南烛挑眉:“你想下什么药?”
    “自然是居家旅游杀人越货必备的高端神药——”郝瑟竖起手指,“巴豆!”
    第206章 十三回 传来家人解死结 竹篮打水一场空
    晨色稀, 冷雾浓, 钟声冥冥震林山。
    “当——当——当——”
    寅时三刻,十渡书院整座山林被晨钟震得嗡嗡合鸣,林叶翻滚,涛涛如海。
    山长韦苓之负手高立半山高台之上,目光投向山间二十四所宿舍院落,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快了, 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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