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前方脚步声猝停,炽陌慢慢转过身,一双眸子隐隐泛起红光,就犹如两盏赤红的灯泡悬在半空,甚是怖人。
    “到了。”炽陌一掌拍向墙壁,就听咔哒一声,前方隆隆作响,一座巨大石门缓缓升起,露出了洞外的绿树霞光。
    炽陌迈步出洞,站在了霞光之中。
    二人紧随出洞,展目四望,这才发现,此地应地处京郊,时值深秋,枫叶如火,沿着山坡缓缓铺展而开,映着漫天的金云夕霞,甚是好看。
    郝瑟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尸天清却是直直看着炽陌背影,薄唇微动,正要说话,却见炽陌身形毫无预兆轰然向后倒去。
    “炽兄!”尸天清面色大变,闪身上前环住炽陌腰身跪地。
    “炽陌!”郝瑟冲上前定眼一看,顿时也惊呆了。
    但见炽陌直挺挺躺在尸天清怀中,双瞳赤红如血,脸上、脖颈、手臂上的皮肤裂开一道道血丝,瞬间遍布全身,就仿若他是一个又薄又脆的瓷器,而有人用硬物将瓷器的表面给敲碎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郝瑟大叫。
    “是同生蛊,子母蛊的前身——之前主人替李孜省养过……后来,就用在了自己和我的身上……”炽陌笑了起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同生蛊!也、也就是说,你杀了杭玥,相当于也、也杀了……”郝瑟声音发抖。
    “若不杀他,他功力一日不如一日,迟早有一天,还会再用到蝉幽……”炽陌扭头看向尸天清,笑颜温柔,“所以,他必须死……”
    “炽兄,你撑住,尸某这就带你回去,回悠然居,南烛肯定有办法的!”尸天清嘶声大叫。
    炽陌笑意更胜:“我可不是天人……无法起死回生了……”
    “我是天人,我有办法!”郝瑟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连忙胡乱抹掉,“我有时间机器接收器,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的!”
    炽陌转眸看向郝瑟,微微摇了摇头,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低声道:“你之前给我的房间的设计图,我觉得太丑,所以,自己改了改,你看看好不好……”
    “好、好!我看看!”郝瑟慌乱展开卷轴,可是卷轴早已被炽陌的血水浸透,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了?”炽陌赤红瞳光已经开始涣散。
    “你画的太丑了,我找根笔改一改,你等着,我马上就改好!”郝瑟泪水狂涌而出,手脚并用奔了出去,四处乱找树枝。
    “傻瓜……”炽陌笑得开心,抬眸看向尸天清,“天清美人……”
    “莫要说话!”尸天清手掌抵住炽陌丹田,运功输力。
    “算了……”炽陌手指轻轻握住尸天清的手腕,“我欠你的,都还清了——莫要让我再欠你别的……”
    “你说什——”
    “都还了……真好……”
    炽陌眸光在眼前人脸上凝注一瞬,唇角微勾,绽出这一生唯一一次纯洁无垢的笑意,缓缓合上了眼睫。
    “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根炭笔,我这就改——”郝瑟大叫着跑来,然后,猝然停住了脚步。
    青衫剑客怀中,那个妖冶的西域青年,已经闭上了双眼,皮肤上的裂纹血丝已然消失,此时的炽陌,就像睡着了一般,唇角含笑,安安静静。
    夕阳西下,风烟荒陌,万里霞光笼罩在剑客笔直背影之上,仿若那一抹绯红色的衣袂,永随青衫之侧,生死不离。
    *
    朱佑樘登基后第三日,炽陌死。
    西厂默刃余孽全部消亡。
    从此,西厂这个恶魔般的字眼,就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一日后,文京墨根据炽陌之前的描述,找到了他口中所谓的分店风水宝地三里舀胡同,那里,本就是一片坟场。
    两日后,炽陌下葬,当天,万里无云,天气晴朗,悠然居众人尽数到场,之后,尸天清和郝瑟又在坟前坐了许久,至于和炽陌说了什么,却是外人不得知。
    此后,悠然居便恢复了日常运转,如意堂和神医堂依旧客似云来,唯独天机堂,闭馆了整整半个月。
    *
    黄昏时分,南烛坐在膳堂里,插袖看着桌上盘子里的几个干瘪馒头,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旁边,宛莲心唉声叹气,流曦愁眉深锁,文京墨面色阴沉,皆是面带菜色。
    “吃惯了尸大哥的饭,平常的饭食,实在是难以入口啊……”南烛叹气道。
    “这剩饭已经吃了两天了,文公子,要不咱们去下馆子吧……”宛莲心建议。
    流曦一旁连连点头。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馒头可是前日花了整整十文钱买来的,不可浪费。”文京墨沉着脸,抓起一个馒头开啃。
    南烛、流曦、宛莲心三人脸皮不禁一苦,只能也啃起了干馒头。
    一时间,膳堂内咔吧咔吧响成一片,就好像数只老鼠在啃床板一般。
    流曦速度最快,三下五除二啃完两个馒头,苦着脸道:“文公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文京墨叹了口气:“小生这几日仔细想了想,也有所发现。”
    此言一出,同桌三人顿时双眼一亮。
    “文公子快讲!”宛莲心道。
    “那杭玥的真正身份,应该是西厂都督汪直。”文京墨道。
    同桌三人:“……”
    “然后呢?”宛莲心问道。
    “控制宣木峰的幕后之人,就是西厂默刃,所以,命令宣木峰为尹天清中殇魂蛊的人,应该就是汪直最信任的默刃首领默一——也就是炽陌……”
    “然后呢?”流曦又问。
    “敛风楼重华会给龙雨桐下了银丝蛊的人,应该也是汪直派来的,或者就是——”
    宛莲心:“默刃?”
    文京墨挑了挑眉毛,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甚至那春罗的百年日记,或许也是汪直从春罗手中偷来,然后借炽陌的手送给了我们。”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南烛问道。
    “因为汪直找不到春罗。”文京墨喝了一口茶,“但是他却知道春罗想要的东西。”
    “春罗想要的东西——”流曦眯眼,“天人?”
    “汪直费尽心力,其实就是要让春罗的目光聚集到尸兄,或者说——聚集到‘天人’的身上,这样便可引出春罗,让我们双方自相残杀,方便自己报仇。”
    “报仇?”
    “你们可还记得春罗日记里最后一段说,有一个人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他?”文京墨道,“但是字里行间却又能看出,那个女人无法善终。”
    “可是,汪直不是太监吗?”宛莲心惊讶,“为了女人?那——那个女人又是谁?”
    文京墨抬眼:“武林大会,将杭玥的傀儡宣木峰推上武林盟主之人。”
    三人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怀梦仙子?!”
    “如今想来,怀梦仙子真正的死因,的确甚是蹊跷。”宛莲心沉吟。
    文京墨点头:“利用‘天人’引出春罗,利用‘天人’杀了春罗,再用尸兄做成练功的蝉幽,擒住郝瑟制作新的瑰珀,至此之后,武功盖世,青春永驻,呵,汪直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千算万算……”
    说到这,文京墨不禁垂眼,摇了摇头:“这人心,终究是算不清的。”
    “若非为了春罗,汪直便不会将炽陌送到尸公子身边,若炽陌从未见过尸公子,最后——汪直也不会死在炽陌剑下。”宛莲心摇头。
    文京墨叹了口气:“真论起来,春罗其实是死在汪直手下,可汪直,又何尝不是死在春罗手中呢?”
    宛莲心和流曦暗暗叹息,唏嘘不已。
    “文大哥,”南烛板着小脸打破沉默,“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尸大哥和郝瑟为了炽陌的死,已经萎靡不振半个多月,再这样下去,咱们迟早要饿死。”
    “实在不行——”文京墨双手插袖,鹿眼长眯,“明日小生亲自下厨……”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
    南烛、宛莲心、流曦双眼暴突,一副见了鬼的惊悚表情。
    “还是——”文京墨挑眉,“继续吃干馒头?”
    话音未落,流曦迅速抓起馒头塞到嘴里,宛莲心一边吃一边灌水,南烛捏着鼻子使劲往下咽,三张脸上皆是视死如归。
    “甚好。”文京墨满意点了点头,慢悠悠抓起馒头啃了起来。
    同桌三个脑袋凑到了一起。
    宛莲心:“文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
    南烛:“郝瑟不在,他没人欺负,所以把气都撒在了我们身上。”
    片刻沉默。
    流曦:“……舒公子今日带着公子和郝公子逛街散心去了。”
    宛莲心:“能行吗?”
    流曦:“不知。”
    宛莲心:“若是舒公子也不行……明日咱们还是去请个厨娘回来吧。”
    南烛:“甚好。”
    流曦:“嗯。”
    三人商量妥当,又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文京墨。
    但见文京墨拿着干馒头,却是一脸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文公子下厨了!”宛莲心定声道。
    身侧二人狠狠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城隍庙街市之上,人潮热闹,小贩林立,各类叫卖声此起彼伏,繁华如昔。
    就在这茫茫人流之中,慢慢行来三人,一前两后,步行速度较这匆忙明显慢了不少,甚是格格不入。
    为首一人,身着藕白长衫,手摇无字玉骨扇,笑意如春,踱着方步,很是悠闲;身后二人,一个是头戴黑纱斗笠的青衫剑客,一个是紫衣金带的三白眼青年,虽然身处热闹市集,但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淡漠气息,仿若将自己隔绝在世人之外。
    “小瑟,你看看这灯笼——”
    “微霜,你瞧瞧这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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