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等着观看一场滑稽而夸张的道歉表演,以此致歉我们那崇高而美好的社会规则。
    她连下跪的姿势都想好了,她弯折双腿,身体前倾。
    “我不是说过不要轻易道歉吗?”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陌生的,耳熟的,咬字柔软的,语气高傲无敌的。
    饶束放下掩面的双手,转头去看,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轮廓分明,碎发遮眉,左耳耳垂上的耳钉折射出日光,刺眼又漂亮,他脸上的污秽痕迹也挡不住他神情里流露出来的嘲弄和蔑视。
    但很快地,眼前这个人就如梦魂泡影般消失了。
    她望着虚无的空气,神经质地笑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的姿势就像是丝毫不觉得水泥地面冷硬一样,宛如机器人,只管跪,膝盖不疼,面无表情,对着两位交警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磕头,脑门重重地磕在水泥路面上,重复几次,把两位交警吓得不知所措。
    第五次磕头,她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她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烈日炎炎,饶束感觉自己化成了泡沫。
    “可能神智不太正常。”交警说。
    “有点像疯子。”另一位交警附和道。
    疯子。
    谁把谁逼疯?
    哪方正在谋杀哪方?
    又是什么定义了什么?
    谁有答案?
    反正她没有。
    像她这种人,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价值观和生存理念,匹配了这种让人走投无路的境遇,要么认命,要么疯,要么死。
    而这三条路中,认命最不费劲,疯最折磨人,死最需要勇气。
    那她是没有勇气去死吗?
    不,她只是还抱着那种天真愚蠢的愿景——那种……坚信……她会适应这永无尽头的困境,她能感化人们虚伪冷漠的笑脸,她可以找到一把打开社会丑恶不公之枷锁的钥匙……如此圣洁伟大又正义凛然的理念。
    所以才一直拖着、苟延残喘着,不肯彻底消失,直到被她自己所在乎的人事物伤害得体无完肤,渐渐失去自我,渐渐屈从了所谓至高无上的规则。
    除此之外,最致命的弱点便是,爱。
    她会爱,她在爱,她总是爱着什么。
    即使家人和朋友都摧毁了她的爱,但她始终还有一个拼了命也要保护的爱人。
    一个如影随形的爱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爱人,一个总在她濒临崩溃时支撑着她的爱人。
    但那是谁?有帮到她吗?
    爱是否总让我们的生命变得美好?
    抑或是,活得更痛苦?
    毕竟,有了爱,人们就无法逃脱恐惧。
    而恐惧,能促使人们做出一切懦弱或卑劣的行为。
    爱让她懦弱。
    懦弱到不敢结束自己的痛苦。
    懦弱到想死也死不了。
    2
    “嘿。”
    另一个身影从地上那滩泡沫中站起来,他把自己汗湿的刘海撩上去,露出部分额头。
    少年眉眼含笑,一种充满唯我独尊的嘲讽的笑,一种不失理智优雅的疯狂的笑。
    他伸手一指,斜向下,指向地面的泡沫,笑着问两位交警,“想不想踩碎它?”
    “……”
    交警再次面面相觑。
    “我觉得我想。”他说。然后抬脚,狠狠地踩向地面上那滩泡沫。
    他根本没在等任何人的回答,他只是想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然后自己作答,避免自己的行为显得毫无依据。
    当然,他的行为本身就是毫无依据,他不需要所谓的依据。
    他就是一切的依据。
    他在本就虚无的泡沫上跳了几下,像在玩一个游戏,趣味横生。
    他动作轻松,略低着头,一手搭在头上,修长五指撩开额前碎发。
    边跳,边踩,边笑。
    两位交警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都还没理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被少年分别拍了一下警帽。
    “违法的人真该死。”他站在他们面前,弯腰凑近,桃花眼单眼轻眨,笑问:“对吧?”
    “……”
    交警们确定自己碰上疯子了。
    而张修又伸出手,把他们的警帽位置恢复原样,动作温柔,说:“我示范给你们看一下,不守法的人是怎样死的。”
    他说完,吹了声口哨,转身往车流密集的公路走去。
    在交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走到了行车范围内。
    刹车声如厉鬼哀嚎,齐声响起,锐利得几欲刺破人们的耳膜。
    他双手揣兜,横穿马路,边走边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深蓝色超短牛仔裤,不甚满意的表情,脚步悠悠,不疾不徐。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处于车流高峰时期的交通路段。
    这世界最真实的运行规律本就是混乱不公的。
    强者控制弱者;私人情感完胜社会正义;道德本身的衡量标准就具有双面性。
    所以,不要再假装正义了。
    遵守规则的人们本质上都被小部分人操纵在一个社会体制框架下。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我。
    而规则,难道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那就从交通规则开始吧。
    3
    等他走到了对面街道,身后才响起各种汽车发动引擎继续行驶的声音。
    很滑稽,很有趣。
    张修侧转身,回头,看向那两位仍旧站在另一边路口的交警。
    他朝他们挑了下眉,翘起唇角笑。
    他的每一个举止都充盈着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以及一种独特的癫狂特质。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人们一定会惧怕绝对的疯狂,却不一定会同情十分的脆弱。
    脆弱绝非一件强大的外套。
    而疯狂,总是能让我们活得清醒。
    张修挑着眉,揣着兜,找了间服装品牌店,一脸玩味地走了进去。
    出来时,他换了套衣服。白色遮阳帽,白色打底 t恤,纯黑长袖衬衣外套,九分牛仔裤,白板鞋。
    白皙食指绕着耳机线,在空中晃来晃去,他反戴着遮阳帽,沿着街道走。
    姿态随意,步调悠闲,浑身都散发着他独有的漫不经心与小小的认真。
    矛盾得令人匪夷所思,却又和谐出无与伦比的完美。
    他洗净了双手的污渍,十指重新显示出原本的白皙和漂亮模样。
    即便脆弱,也要保持诱惑力,这就是张修暗示自我的法则之一。
    白色耳机线从左手掌心往上延伸,贴在胸膛,悬空在颈侧,终止在两耳。
    他跟着节奏呼吸,一下一下,惬意而自在。
    一种无序的混乱美从他的步伐和呼吸中飘散出来,诡谲而美丽,成了街头群众频频回头的对象。
    喂,那个谁谁,你听到了吗?
    「mayday !  mayday !」
    「the ship is slowly sinking」
    「they think i am crazy / but they do not know the feeling」
    「they are all around me / circling like vultures」
    「they wanna break me and wash away my colors」
    「wash away my colors!!!」
    「take me high and i will sing」
    「oh you make everything okay (okay, okay, okay~)」
    「we are one in the s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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