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把刀,刀身弯如新月,亮若白雪。
    “下山之前,我送给你的刀。”牧北奚语气肯定,动作亦不含糊,弯腰将之捡起。
    漆黑的眼眸缓慢转动,如水的视线终于落到牧奚北那张冷俊的脸庞上,易清波轻轻笑起来,笑容如同刹那间的花开。
    “这样的话,我算是死在你手上了。”易清波凝望牧奚北,轻声说。
    牧奚北回答“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手也未停,弯刀直直刺入易清波心口。
    ——鲜血四溢,浸染在绯红华贵的衣衫上,开写成花朵。
    易清波目不转睛地注视牧奚北,而后者放开刀柄,将手中纸伞,放到了她头上。
    雪一直在下,悠悠旋转,仙楼花魁的眼眸中清明逐渐散去,目光缓缓移动,却是望不见天幕,望不见夜色背后,青空之上,昼阳初升。
    “卡——”
    花魁之死的戏一次通过,身穿绯红花魁服的郗长林眼神重回如初,借着楼阳伸来的手从地上站起,再抬手一拨,拂开胸口的道具刀。
    血包里没有流完的液体仍在下淌,郗长林恍若未觉,只是摸了摸腰间——杜崎给的大五帝钱被放在这里,而现在,五枚铜钱中的其中一枚已经破裂。
    在电影或电视剧中,中箭这样的画面都是拼接而成,先拍实射,然后下一个镜头里工作人员会将箭折断、粘在演员“伤口”两边。
    在这个过程中,一般不会有道具箭直接飞到演员身上,但今天却失误了一次,有一支箭实打实地落到了郗长林腰间。
    当时他就已感觉到不妥,因为道具都是用泡沫做的,打在身上造不成伤害,而飞偏到他身上的那支,是实打实的金属,好在逆着风射速不快,又有五帝钱挡着,没有受伤,但不用看也能猜到,那块皮肤青了。
    不过刚才为了不干扰整体效果,郗长林忍了,现在却没打算闷着声,将五帝钱重新拿在手上后,他折身走到散落一地的箭矢旁,捡起那支金属的。
    “怎么了?”楼阳跟着郗长林走过来,目睹了他的动作后,眉心微蹙。泡沫制品和金属制品在外观上就有所区别,刚才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现在仔细一看,轻易就发现了。
    “嘘——”郗长林抬眸,将手指竖在唇前,弯眼一笑,“今晚br的老板过来探班,就在秦导旁边呢。”
    碎成两半的铜钱和兀然出现在道具中的金属弩箭太能说明问题,楼阳非但没被郗长林的笑容所安慰,反而将眉梢拧得更深:“这是怎么回事?”
    “楼老师,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所以不要问了。”郗长林用手指转动这支弩箭,语气轻描淡写。
    楼阳压低声音,语气就如刚才戏中,说出郗长林丢到他脚下那把刀的来历时一样肯定:“这是发生在剧组里的事。”
    “您打算当柯南吗?”注意到了某个人盯着这边的目光,郗长林稍微和楼阳拉远了点距离,笑容也收敛了些,“但当柯南的话,是会出危险的,所以这件事,楼老师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言尽于此,郗长林将这支弩箭放进袖中,和楼阳擦身而过,朝贺迟走过去。
    不仅是前来“探班”的br老板关植,贺迟也坐在秦导身边。刚才郗长林他们卖力表演时,这三人就坐在monitor显示器前观看。
    “很精彩的表演。”见郗长林走来,关植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鼓掌。
    郗长林亦是眼带笑意,口吻自然娴熟:“二哥怎么会来剧组?”
    “当然是来探你的班,父亲今天早上又在想你,所以就代替他来看看。”关植一把勾住郗长林肩膀,哥俩好似的带着青年往前走,留下一地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震撼无言。
    贺迟大步跟上去,不着痕迹地将郗长林捞到自己身边,轻声说:“卸妆之后,去吃点夜宵,还是直接回去?”
    “迟迟,我二哥大老远过来探班,当然要和他一起吃个饭了。”郗长林笑得意味深长,小指借着宽大袖摆遮掩,勾住贺迟的。接着头一偏,望向关植:“二哥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关植道。
    郗长林了然点头,“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半个小时后,与郗长林他们下榻酒店一街之隔的某家海鲜烧烤店中,迎来了三个客人。
    郗长林戴着口罩走在最前头,目的地是刚才通过app定下的一间包房,身后跟着贺迟,最后是关植。
    三个人表情各异,走进包房后,郗长林摘掉伪装用的口罩,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关植说:“多亏二哥你来了,否则迟迟肯定不准我吃这条街上的东西。”
    关植掩饰住眼底的嫌弃,在从表面上就看不出“干净”两个字的椅子里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背挺得笔直。
    “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别每天吃这种东西。”关植道。
    郗长林和贺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驳对方的面子,后者在桌下颇为用力地捏了一把郗长林手,将油腻得字迹模糊的菜单推到他面前,让这人点菜。郗长林冲他盈盈一笑后,让服务生在小本本里记下龙虾扇贝生蚝和烤鱼。
    他喜滋滋吃了一顿。
    关植好教养,无论在何处吃饭都保持食不言的习惯,等斜对面的人放下筷子,他才开口:“拍完《幻日》之后有什么打算?”
    郗长林慢条斯理地摘下塑料手套,接过贺迟递来的湿巾净手,没立马回答,而是仔细慎重思考了一番:“《幻日》过后,我和星耀的合约就到期了,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想好,对于前路也有些迷茫。”
    “还没找好下家?”关植惊讶挑眉。
    三个人从坐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期间关植动筷子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仅仅在新菜上桌时象征性地尝一口。
    郗长林心知肚明原因,也没假意惺惺问是否是菜不合胃口,毕竟他恶心人从来都是实质性的——郗长林提起服务生刚送来的一扎鲜榨花生浆,为关植倒上一杯,面上笑得轻柔和煦,甚至带了丝恰到好处的期待:“二哥有什么比较靠谱的经纪公司推荐吗?”
    这话一出口,关植跟着弯起唇角,“如果我邀请你来br,你愿不愿意?”
    双方都清楚对方对自己存的是什么心思,言语之间全是机锋,偏偏装得兄弟情深。
    郗长林端着手中玻璃杯,指腹在杯壁摩挲拭去水珠。
    他沉默的过程中,关植又说:“br曾经捧出过三位天王级别的人物,造星手段在业内是一等一,如果你愿意过来,我会安排给你一位金牌经纪人,资源方面更是不用担心。毕竟你有演技,只要团队过关,下一部影片就能拿影帝奖,这是br最乐意见到的。再加上贺先生站在你身后,你的未来,可以称作是前途无限。”
    “二哥说的真是让人心动。”郗长林漂亮的眼睛弯成小扇,长又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顶灯淡黄的灯光洒在他头顶,将五官轮廓映得更加深邃。他这样笑着,眼眸中漾开的潋滟水色,简直勾人。
    关植下意识端起手边花生浆抿了一口,喝完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有除放下水杯的其他动作,只道:“既然心动了,那愿意来br吗?”
    “愿意自然是愿意,不过是在看过合同之后。”郗长林点着头说。
    关植:“我明天就让人起草合同,大概两天内能够给你发过去。”
    郗长林笑道:“辛苦二哥。”
    “小事,没关系。”说着,关植低头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明早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郗长林放下水杯起身,做出一副送客姿态。关植对贺迟打了声招呼后,大步离开。
    门开过又合,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远后,郗长林立刻瘫回椅子里,毫不在意坐姿与形象。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干净的,刚将两只竹筷分开,竟被一只手横空夺了去。
    “喂喂喂,某位贺先生,你有必要这样吗?你都让我吃完两盘了,剩下两盘吃和不吃有区别吗?”郗长林不满地嚷嚷。
    “既然没区别,那就别吃了。”贺迟将这人从脏兮兮的椅子里拖出来,捏了捏他脸颊,“你该庆幸关植从小被教育得好,要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在你踏进这条街的时候,就甩袖子走人了。”
    “他没得选。”郗长林笑眼弯弯,不再执着于被抢走的筷子与剩了半桌的海鲜,一边跟着贺迟走向外面,一边表情无辜地说,“暗箭伤人但没成功,从看戏的沦为了演戏的,导演不喊停,他怎么敢甩脸色走人呢?”
    “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说着,郗长林一扬下巴,话锋顿转,“你为什么要暗示我接下杜崎送来的那串五帝钱?还有,幸运物这个名字听上去很耳熟嘛。”
    “我说是我的预感,你信吗?”贺迟耸着肩,把被郗长林落下的口罩递给他,“就当成是神的庇佑吧。”
    郗长林平平一“啧”,忽然的,又将杜崎和emi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而他们系统又是主神的造物……
    “真的是神的庇佑吗?”郗长林琢磨了一会儿,问系统。
    “神无处不在,神无所不是。”系统说出这句老生常谈,“老大啊,你不要不相信,神一直是眷顾着你的。”
    郗长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一直到贺迟结完账,带着他散步回去酒店,郗长林都沉默不言。
    被塞进浴室洗漱的时候,他撩了撩眼皮,偏头问:“那天的逗猫棒,也是同样的原理?”
    “对。”
    “神真的存在?”
    “选中你成为任务者、轮回者,帮你实现重生愿望的,不就是神?”
    郗长林讶然挑眉:“我一直以为那个所谓的‘主神’,只是一段发布命令的代码。”
    “代码总得有个人来写吧。”贺迟笑了笑,拍拍郗长林脑袋,帮他挤上牙膏、牙刷塞进手里,“偶尔信一下,总是没错的。”
    第62章
    郗长林慢条斯理地把牙刷塞进嘴里, 再把贺迟从洗手间推出去。手臂上下移动,他注视着镜中自己, 感觉数百年间建立起的信念正在被摧毁殆尽。
    这个世界上, 神真的存在吗?罹难之际在心底拼命呼喊求救,真的能够得到回应吗?
    如果能够,那为什么当年他仍在跌跌撞撞少年时, 日夜祈求能够得到救赎,神却不曾理会?如果不能够, 又为什么两次出手帮他化险为夷。
    眷顾和庇佑这玩意儿,难不成还要看神的心情?心情好了救上一两个人, 心情不好,就冷眼旁观。
    郗长林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在内心深处勾勒出了一个有些傻缺的神的模样——世人苦苦哀求时置之不理, 可一旦曾经的信徒远去,又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次又一次出手援助, 企图把他拉回自己的阵营。
    又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 这不是傻缺, 应该叫做幼稚别扭、小孩子脾气,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不懂得如何准确表达自己情感的少年, 分明喜欢着某位姑娘, 却用言语讽刺和打闹吵架去吸引她的目光。当那位姑娘真的被他推远了,才开始着急。
    青年没忍住“啧”了一声。
    高高在上的那位竟然存在着如此缺陷,那么成神的标准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潜力去和他平起平坐?
    郗长林心念转动, 探知到他内心波动的系统不明所以地冒头,却没得到理会。
    不过,如果系统知道了郗长林想法的跳跃程度,估计要被吓得半死,毕竟他是一名忠诚的员工。
    心情逐渐平复,郗长林丢掉牙刷漱完口,拉开干湿隔离的门,慢条斯理地放出一浴缸水,泡起澡来。
    早上被贺迟弄出的一身痕迹没有消退的迹象,而腰间新添的那道,比之前在化妆间查看的时候,颜色更深了些。
    洗手间的门被敲了两下,随之响起贺迟的声音:“郗喵,我能进来吗?”
    郗长林伸手在水面拨了两下,清泠水声响动之间,漫不经心地开口:“隔壁又不是没有洗手间。”
    “隔壁没有你。”贺迟道,“我进来了?”
    “原来是小四十五寂寞了呀。”郗长林拖长语调,声音带笑,没说拒绝也没说同意。
    洗手间的门没反锁,门把手一拧就开,贺迟一身白衬衫走进来,湛蓝的眼眸弯起,温声说:“郗喵,纳小妾都纳到第四十多房,你不担心身体会吃不消?”
    “担心啊,怎么会不担心。”郗长林双手掬水又任其哗啦流走,脑袋一本正经胡乱点着,“所以我不想你进来嘛,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贺迟挑眉,隔着隔离门上的水雾,撇下眸光凝视坐在浴缸里的人,他手里拿着一瓶跌打损伤喷雾,明显是进来给里头的人上药的。
    这话问完,贺迟立即压低声线,笑了一声,又说:“或者……其实是你在期待我对你做些什么。”
    郗长林仍旧在玩水,头也不抬:“你如果想对我做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我又不会反抗。”
    “是是是,你当然不会反抗。”贺迟将手里的喷雾放在洗手台上,从牙刷杯中取出自己的那只,润湿过后挤上牙膏,“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在这时候对你做某些事情。”
    “我明天没有事情的呀,除了接着去关家新宅调查,所以迟迟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不介意的哟。”郗长林撑起身来,从浴缸彼端爬到此端,抬手擦去隔离门上的水雾,就着半跪的姿势,仰起头笑眯眯地望向贺迟。
    后者的手不着痕迹颤抖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然后做到一半的时候,emi把亲子鉴定结果发过来,你毫不犹豫翻身就走,去处理正事?”
    郗长林没忍住大笑出声,撑在玻璃上的手滑下去,上半身没入水中,溅出不小的水花。肩膀不住耸动的同时,他声音亦带颤:“于是某位贺姓男子自此一蹶不振,投资某知名男科医院,企图重振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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