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顾忘苦是必要除掉的,但若横生出这一枝节,反倒束手束脚,日后也要留下后患。
    顾思杳便将此事布置与得力的暗探,在市井之中将此事散步开来。又好在刘玉燕本就喜爱涨势凌人,早有泼悍的名声,这事说来竟无人不信。且当时尚有十几个姑娘瞧着,多是名门千金,便一传十十传百,上至豪门府邸下到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顾王氏与顾文成母子两个,也是眼界狭窄,目光短视之辈,并无那个魄力,果然忌惮这眼前声名,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谁知,这半道却生生杀出个章梓君,聘了刘玉燕。
    此事大出姜红菱的意料,虽同她没什么干系,她心中却也是奇怪莫名。
    顾思杳心念微转,那日在梦月庵见到章梓君那厮时,他瞧着红菱的神情,分明是旧情不断。
    若说短短月余,他对红菱便已打消了念头,他绝然不信。那厮心中打的主意,他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这当口上去跟刘府提亲,刘府必定不能拒绝,这段城府却也不能小觑。
    上一世,改朝换代之后,章家因无为落了个合家太平。章梓君在江南做了个闲官,娶了一房妻子,却不是那刘玉燕,不上几年也病逝了。此人仕途碌碌无为,最终也不知是个什么收场。今生,也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他竟对红菱不肯放手。是预备借助刘府的势力,大大作为一番么?
    顾思杳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那又如何?红菱是他的,他不会将她拱手让给任何人。
    只有这个,谁也不让!
    章梓君要娶刘玉燕又如何,借助于女人裙带力量的男人,又何足为惧。
    姜红菱见顾思杳面色沉沉,一字不发,只当自己提起章梓君,他心中不痛快,只得柔声说道:“他是我在娘家时间壁的邻居,我们姜家同他家祖上是世交,所以往来密切些,打小儿就认识。其实我同他并没有什么道理,也只小时候常在一处玩耍。渐渐大了,他们府上嫌姜家门槛低,生怕被缠上,耽误了他说亲,也就断了往来。”
    顾思杳回过神来,听了她的话,见她双眸亮闪闪的望着自己,方才晓得她误会了,心底却因着她主动的解释有些高兴。
    长臂一伸,揽住她的香肩,他浅笑道:“章梓君也好,刘玉燕也罢,同咱们没什么干系,无需在这不相干的人身上费神。你不必往心里去,我并不在意这些。”
    姜红菱听闻,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暗暗道了一句:不在意才怪呢,方才的醋劲儿就要翻天了。
    顾思杳又沉声道:“我派人四下查访,证据已然齐备了,打算这两日间就要将此事掀翻出来。这两日里,你少出门,凡事都不要出头,能忍则忍,别横生枝节。待过去,便是好了。”
    姜红菱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点了点头,又问道:“然而,你不打算报官么?长房到底只剩这么一个子嗣,你断了他的香火,他未必肯束手就毙,甚而就庇护于那厮,不肯发落也是可能。咱们都是在这家中活了一世的人,这些人冷酷无情的性子,还不知道么?哪有什么亲情,不过为利益二字罢了。”
    顾思杳摇头道:“此事若真见了官,反倒棘手。到底侯府不比寻常人家,惊动了朝廷,再要问一个治家不严之过,弄到削爵可就不好了。你放心,这事我自有安排。”
    姜红菱见他如此说来,也就罢了。
    两人在这怡然居中盘桓亲热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姜红菱出门之际,顾思杳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真不舍得你走,这一去又不知要等上多久。”
    姜红菱回眸浅笑:“以后日子多如柳叶儿呢,如你所说,是快熬出头来的。”说着,将手轻轻挣了出来,出门而去。
    这般又过了两日,侯府诸事照旧,刘玉燕那事渐渐消停,那些女学生又回来上课。
    刘玉燕闹了那一出,自是不会来了。众人生怕顾婷尴尬,且看侯府此次行事,是将这五姑娘当作自家亲生的姑娘般护持的,当着她的面前,大伙绝口不提那日的事情。只是私下的议论,自是不少的。
    除却刘玉燕,因着苏氏病魔缠身,渐渐不能下床,顾婉便在馨兰苑中照顾母亲,也再不来上课。
    顾婳经了那一出,总算晓得自己在府中才有多少斤两,也就老实下来,再不敢生是非。
    顾妩的弱疾却发了,又请假不能来。
    侯府日子如流水账一般,每日里细故虽无数,却并无什么大事。
    姜红菱记着顾思杳的叮嘱,日常除却必要家务,旁事一概不理,日日只来往于洞幽居与松鹤堂,连馨兰苑也只派人早晚探望两次就罢了。
    七月二十三日,正逢阴雨天气。
    这日,早晨起便下了连绵细雨,足足一日不肯停歇,到了傍晚时分,那雨势竟还大了起来。
    顾王氏在松鹤堂的佛堂中,对着菩萨盘坐于蒲团之上,念了一卷《金刚经》,睁眼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顾婷在旁立着,说道:“已是酉时二刻了,春燕姐姐打发人拿饭去了。”言罢,上前将顾王氏扶起。
    顾王氏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皱眉道:“今年的雨水也忒多了些,眼见已下了小十天的雨,还是淋淋漓漓个没完。这房中湿气这样大,怕是要点碳火来烤一烤,不然这些家具就要站不住了。”
    顾婷随口接了一句:“江州这月份,正是下雨的时候。昨儿见大奶奶时,她也这般说呢。”
    祖孙两个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忽然报传:“西府的二爷来了。”
    顾王氏有些诧异:“这早晚的,他怎么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顾思杳打从外面进来。
    他大步走进屋中,鬓边乌亮的发丝犹沾着几滴雨水,避雨用的斗笠蓑衣想是脱在了廊上。
    高大峻拔的身形立于屋中,竟将顾王氏平日里起坐的这间次间衬的有些狭□□仄。
    顾思杳上前,望着顾王氏躬身作揖,口中道:“见过老太太。”
    顾王氏不知怎的,心中猛地突突一跳,仿佛有什么巨大变故就要来了。
    她颔首道:“这么大的雨,思杳怎么来了?”
    顾思杳直起身来,望着顾王氏一字一句道:“孙儿今日过来,是有一桩极要紧之事需同祖母禀报。堂兄病故,另有隐情。”
    第113章
    窗外的雨势越发大了, 雨点拍在屋檐上噼啪作响。
    屋中四下寂静无声,顾婷听了顾思杳的言语, 心知这不是自己能听的事情, 低头敛身,退了出去。
    顾王氏盘膝坐在炕上, 家常戴着的织金松叶纹抹额下沁出了些细密的汗滴,那两道扫帚眉微微一挑, 已有些昏黄的眼珠精光微闪。
    她手中的玫瑰念珠依旧转的飞快, 半晌方才说道:“念初当日重疾缠身,请了多少大夫皆不中用。都说念初是骨痨之症, 这等病症原就难治, 又会有什么隐情。”
    顾思杳看着顾王氏, 一字一句道:“然而堂兄身子骨一向康建, 去岁十月还曾同几位世子到城郊打猎,全无半分发病之兆。怎么到了腊月就一病不起,转年便撒手人寰。老太太不觉得这当中有些蹊跷么?”
    顾王氏望着屋中的黄铜金鸡自鸣钟出神, 淡淡说道:“病来如山倒,青壮年人突发恶疾,也并非什么稀罕事。”说着,却抬眼扫了顾思杳一记, 意有所指道:“西府二太太, 不也如此么?”
    顾思杳面沉如水,语气沉沉:“孙儿日前在外行走之时,结识了一位朝廷退下来的御医。听他老人家讲起, 这世间有一种秘药,人吃下去短日里倒不会怎样,然而毒性却会侵入五脏六腑。天长日久,毒性发作,其状也如骨痨相似,寻常大夫只看症状,是瞧不出来的。”
    顾王氏神色如常,问道:“那又如何呢?同念初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顾思杳说道:“孙儿以为,堂兄并非是得了骨痨,而是被人毒害而死。”
    顾王氏听至此处,看着顾思杳,忽然笑出声来,一面点头说道:“思杳,我听闻你这些日子时常出去跑动,多结识些朋友,见多识广也是好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然而,你若在外头随意听到些传闻,便疑心到自家身上,便可谓是走火入魔了。那等事情,也就是说书的讲讲罢了,咱们这等清静人家,怎会有下毒之事?何况,谁要下毒害念初?害死他又能有什么好处?思杳,咱们侯府可并非小门小户,说话行事还需得顾忌些门楣。”
    顾思杳早已料到这老妪必定有此说辞,不以为意,又说道:“孙儿若只是在外头听见了些消息,便联想至自家人身上,的确是胡猜乱想。但孙儿如此以为,是有依据的。那大夫跟孙儿说起,这骨痨病人,初时必有低热,但堂兄当初是猛然间就病倒在床,并无低热,且脸颊两侧生有麻点,同那大夫说的中毒之状倒极是吻合。”
    顾王氏脸上流露出些厌烦的神色来,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你说的这些,也不过只是凭空猜测,那大夫所说也未必是真。甚而那大夫现在何处,是否真有其人?念初过身已久,早已入土为安,何必再去折腾这件事?就让他在地下,多得些安生罢!”
    顾思杳向前一步,双目炯炯,盯着顾王氏,一字一句道:“孙儿有确实的人证物证,委实是咱们府中有人向外购得此种秘药,投放于堂兄日常饮食之中,害他殒命!堂兄如此枉死,不为他洗刷冤屈,他在地下如何能安息?!”
    这番言语,说的掷地有声,顾王氏为他气势所震慑,竟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风夹着雨丝自窗棂刮入,打在身上微微的起了寒意,顾王氏不禁打了个寒噤,看着眼前这挺拔高俊的孙子,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一丝畏惧。
    恰在此刻,黄铜自鸣钟敲了三下,已是酉时三刻了。
    顾王氏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顾思杳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再要置之不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清了清喉咙,说道:“看你说的这般厉害,那便讲讲,到底是何人下药,毒害了念初。”
    顾思杳却道:“祖母莫急,这事非同小可。我已请了两房老爷,同来见证。”
    话音才落,春燕便自外头进来,低头报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来了。”
    说着,顾文成与顾武德先后进房,两位老爷一人穿着竹布单衫,一人穿着宝蓝色绸缎对襟夹衣,上前同顾王氏见礼,各自道了一声:“老太太。”
    顾王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向顾思杳道:“思杳,你如此作为,是定要将事情闹大了。此事若然不实,老太太可容不得你这等胡闹!”
    顾思杳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若然不实,孙儿甘愿受罚。”
    顾王氏眼见如此,只好说道:“这屋中不是说话所在,咱们且挪到外头堂上说话。”说着,当即起身。
    一众丫鬟听得消息,自外头鱼贯而入,替她拿了手巾痰盒,上前搀扶着,往外行去。
    顾文成则是一头雾水,他是被顾思杳叫来此处的,尚且不知出了何事。眼见老母出去,方才拉住顾武德问道:“二弟,思杳今日这是闹得哪一出?这早晚时候,忽然大张旗鼓的把你我都喊来,还惊动了老太太?”
    顾武德心中自是有数的,然而这事他乐见其成,当下只含糊说道:“我也不大明白,这是思杳自作主张。”说着,竟迈步向外走去。
    顾文成见状如此,无可奈何,只得跟了出去。
    众人来至堂上,外头的天色是越发昏沉,那雨势却无丝毫减缓。
    堂上四角,已被家中仆婢点上了灯烛,照的亮如白昼。
    顾王氏在上首坐下,顾文成与顾武德也先后两旁落座。
    顾王氏便向顾思杳道:“你且说罢!”
    顾思杳立在堂中,长身玉立,面色微沉,向着三位长辈躬身一揖,将适才向顾王氏所言之事又讲了一遍。
    顾文成乍闻自己长子竟是被人毒害枉死,又惊又怒,面色巨变,自椅上暴跳起来,向顾思杳怒喝道:“你且将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毒害侯府世子?!”
    顾王氏那老朽的嗓音亦从上头沉沉而至:“思杳,你且想明白,这话一出口,可就覆水难收了。侯府不是小门小户,若是此事不尽不实,传扬开来,坏的可是咱们侯府的门面。”
    顾思杳颔首道:“孙儿自知轻重。”
    顾王氏只觉太阳穴上一阵跳痛,说道:“你且说说看,那购买秘药毒害念初的,到底是何人?”
    顾思杳望着上首,薄唇微启:“是三弟顾忘苦。”
    这一言落地,堂中一时却无人接话,四下一片死寂。
    外头天上却忽然打了个闪,院中景物白了一瞬又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自头顶砸向,倒将堂上众人惊了一跳。
    顾文成一跃而起,大步走到顾思杳身前,神色冷厉,紧盯着自己这侄子,厉声道:“侄儿,你说这个话,可要有个真凭实据!不然,你蓄意诬陷手足,我可要按族规处置。”
    顾思杳尚未答话,一旁顾武德便先行开口道:“哥哥莫急,思杳从来不会说无凭无据的话,且听他把话说完。”
    顾思杳看着顾文成,原本上好的皮相已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两鬓已有些许花白,不再澄澈的双眼之中微带着几缕血丝,正满眼愤恨的瞪视着自己。
    果然,如他所料。
    这老东西,是知道些内情的。一个没了,自然要竭力保住另一个。不然,侯爵之位旁落不说,这长房岂不断了香火?
    真真不愧是能将红菱投井换牌坊的人,能够阴毒冷血如斯!
    顾家这些老东西,没有一个是好人!
    顾思杳两臂垂于身侧,双手紧握又旋即舒展开来,向着顾文成不卑不亢道:“大老爷且听我把话说完,若无实在的凭证,侄儿也委实不敢信口开河。”
    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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