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看出她心中顾忌,莞尔一笑,另换了一副脸孔,目光中满是关切柔情:“柳贵妃把持后宫这些年,也该换换人了。若能将她除掉,皇帝待你又好,这后宫里便再没有谁能同你作对。不必再过那仰人鼻息的日子,岂不顺遂?即便不为着自己,也是为了芳年的前途。”这芳年,便是玥嫔的女儿。
    玥嫔听他提及爱女,心中被戳中了那最柔软的地方。
    她垂首不语,半日方才柔柔说道:“我怎样都没有关系的,只要你和女儿安泰,那便一切都好。”
    怀王听了这话,便知这女人已然就范,又嘱咐了几句,便称恐人瞧见,先行离去了。
    玥嫔立在原处,看着那男人远去,心中怅然若失,目光中却又满是依恋。
    因顾思杳天色未亮便出城见驾,姜红菱起身亦早。吃过了午饭,她便觉十分困倦,料理了家务又回房睡下。
    这一觉醒来,已是红日西斜。
    她起来正梳头穿衣,外头忽然有人进来报道:“跟二爷的小厮回来报信,二爷带了毓王殿下正在回府路上,叫奶奶吩咐下去,府中预备些酒菜,再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姜红菱乍闻此讯,顿时有些惊疑不定。
    顾思杳同毓王有所往来,她是知道的。但顾思杳从来不跟她提外头这些事情,更不将这些人引到家中。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他竟把毓王带回了府中。
    姜红菱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只见已将黄昏,便问道:“二爷可有说,大约几时到府?”
    那人回道:“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待到家了。”
    姜红菱顿时急躁起来,一面斥责道:“这样急的事,怎么现下才说?!”一面连忙吩咐厨房预备酒菜。她自家,倒为这毓王的住处发起了愁。
    这毓王,乃是将来的皇帝。固然不好得罪于他,但他现下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若是过了,一则易招惹话端,二来也难免令人生疑。再则,她也怕坏了顾思杳的筹谋。
    她在房中略一思索,忽然灵光一闪,吩咐人将侯府花园中的闭月轩打扫出来。
    这闭月轩乃是侯府花园中的一座夏季避暑轩馆,四面栏杆围绕,前花后水,甚是幽静。昔年老侯爷在世时,夏季常住此地。到了如今,已空置多时。毓王宿在此地,既不堕了他的身份,也不显得刻意奉承。
    何况,此地僻静清幽,两人若要商议些什么,也不必刻意避人。
    一通吩咐下去,侯府中上下自有一番忙乱,不在话下。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门上果然报称二爷来家。
    姜红菱本想起身出迎,但想想自己虽是掌家之人,到底是孀妇之身,见一个外男多有不便,也就没曾出去。
    顾思杳引着毓王入府,才踏进府门,便有人前来报道:“奶奶已吩咐人将酒宴摆在了闭月轩。”
    顾思杳听了这番布置,正和自己心意,心中喜欢,遂请毓王往花园行去。
    毓王随着顾思杳一路逶迤行去,曲曲折折穿过许多回廊园子,走到一处轩馆之前。
    两人拾级而上,毓王抬头看去,只见那檐下挂着一方匾额,上面刻着闭月轩三个龙凤飞舞的大字,底下又是一行小书,落款乃是老侯爷的字号,便知是老侯爷亲笔。
    进得房中,堂上早已灯火通明,桌上碗筷齐备,摆着八个冷盘。
    这二人落座,并不见家人进来服侍,只一个身穿青袍的小厮进来,躬身作揖:“二位爷,因奶奶吩咐,不得搅扰两位说话,小的们皆在外头廊下听候差遣,二位若有吩咐,自管喊来就是。”
    顾思杳听闻,便挥手道:“暂且无事,下去罢。”
    那小厮便躬身出去,将门也带上了。
    毓王这方说道:“令嫂,倒是个心思慎密之人。这方方面面,想的甚是周全。你打发人送信回府,也不过是一个时辰前的事。须臾功夫,便能料理的如此周到,实在难得。”
    顾思杳不知他为何无端提起姜红菱,只说道:“殿下谬赞了,府上长辈或已先去或缠绵病榻,不能料理家务。故此,府上一应事务皆是家嫂处置。也是她份内之事,算不得什么。”
    毓王听他这话口吻甚觉怪异,不似在说自己的嫂子,却仿佛是在说自己的妻子一般自然而不客气。
    他心中怪异,却不好问些什么,便同顾思杳谈了些局势等事。
    两人筹谋至今,局已渐成,只是越到临近,越觉凶险,不知不觉竟谈了一个时辰。
    待话题暂告一段落,顾思杳起身出去吩咐人上了干稀饭,又重回位上。
    毓王便趁着酒兴,索性问道:“世子正值婚配之龄,这将来的夫人,可有中意的人选?”
    顾思杳不防他话题陡然一转,竟谈及此事,顿了顿说道:“在下重孝加身,王爷是知道的。待除服,也是三年之后。此事,也还不急。”
    毓王莞尔道:“孝期虽不能婚嫁,但不妨碍定亲。世子大可先定下一门亲事,孝期满了再成婚也不迟。世子只顾这样拖下去,只怕三年后并无年貌相当的女子可配,倒是要可惜了世子这段人才。”
    顾思杳说道:“婚姻一事,也是人之命数。若我命中并无淑女相配,那也只好如此。”
    毓王笑道:“世子倒是超脱,然而此事也并非全在命数,大有人力能及的余地。世子又何必如此固执?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世子既双亲亡故,这婚姻大事便该令嫂操持。本王观贵府上井井有条,令嫂也是个贤惠持家之人,这等大事竟没放在心上么?”
    顾思杳不明白毓王今日为何要在自己的姻事上纠缠不清,又听他将姜红菱也扯了出来,心中已然生出了几分不悦,然而敬着他的身份,面上自然不曾显露,只是说道:“近来府上连出了几件大事,嫂子已然忙碌不堪,也还想不到这里。再则,如今便是定亲,也要耽搁人家三年。女子不比男儿,经不起这等拖延,既然不能一时就娶,又何必去耽搁人家?”言罢,他已不想再提此事,将话一转,反而问道:“听闻日前殿下已向镇西大将军府上提亲,这婚事可谈妥了?”
    毓王听他提及此事,脸上微有几分尴尬,略停了停,也还是说道:“换了名帖,关老将军已然答应下来。只是皇室子弟的亲事,素来不由自己做主。我若上报朝廷,难免打草惊蛇,故而还不曾挑在明面上。”
    顾思杳浅笑道:“关老将军乃是王爷武学兵法的授业恩师,自来对王爷另眼相看,青睐有加。王爷既开口求娶他的掌上明珠,他必定一百个欢喜愿意。关小姐与王爷有竹马之谊,彼此性情熟稔,且是名门之后,有大将之风,这门婚事相比极为和谐。得关老将军相助,王爷可谓是如虎添翼。”说着,他竟举杯向毓王道:“在下便先恭喜王爷了!”
    第151章
    毓王闻听此言, 却不似先前那般不自在,倒是坦然受之, 举杯同顾思杳碰了一盏, 相对一笑。
    待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方才说道:“关老将军厚爱, 日后余自当有所回报。”说着,他忽然向着顾思杳莞尔:“世子如此助我, 本王亦感念在心。待事成之后, 本王不会亏待了世子。府上的富贵,该不局限于一个侯位。”
    顾思杳浅笑道:“在下不敢奢求, 只望殿下届时兑现承诺。”
    毓王朗声一笑:“本王言出必行, 只要不违背天理公道, 但凡世子所提, 本王必定答允。”
    两人这夜相谈甚欢,顾思杳回至洞幽居时,已带了几分醉态。
    姜红菱正在灯下托腮静等, 忽闻如素道了一声:“二爷回来了。”
    话音落地,就见顾思杳一身酒气,跌跌撞撞的踏进门来。
    她连忙起身迎上前去,才要搀扶顾思杳, 顾思杳却长臂一揽, 将她搂在了怀中。
    姜红菱见他双颊酡红,双眸朦胧,身上酒气浓重, 便转头吩咐:“去冲一碗醒酒酸汤来。”一面斥责道:“陪人吃酒也罢,怎么就醉成这样!”
    顾思杳看着她,薄唇弯起了一抹带着酒意的弧度。
    姜红菱见他痴痴的望着自己,微有几分不自在,便问道:“什么事,这样快活?”
    顾思杳凝视着眼前的心上人,眸中满是痴迷,他轻轻开口:“我就快能名正言顺的娶你了,高兴么?”
    姜红菱微微一怔,不由问道:“你同毓王说了什么?”
    顾思杳没得到她的回应,似是有几分不悦,捧住了她的脸颊,轻轻问道:“你不开心么?”
    姜红菱看了他一阵儿,嗔了一句:“我瞧你实在醉的厉害了。”说着,就要自他手中扎挣出来。
    这番举动,倒着实的令顾思杳不满起来。
    他本就在醉中,索性便为所欲为起来,俯首含住了那双红嫩的菱唇,恣意的吸吮,仗着力气探进了她口中,将香软的嫩舌拖了出来,仔细的□□交缠着。
    这满带酒气的吻,让姜红菱也忍不住醺醺然起来,屋中的烛火不住的摇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这般缠绵了片刻,顾思杳才自她唇上起来。姜红菱轻轻喘了两口气,两颊绯红,眯细了眼眸问道:“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毓王答应了你什么?”
    顾思杳到此刻却清醒了几分,将双臂改而环在了她的腰上,淡淡一笑:“咱们的事,总算有着落了。”说着,便将毓王两次承诺告诉了她。
    姜红菱却不似他想的那般高兴,低头细细思忖了一阵儿,方才说道:“我劝你先别乐呵,事情还没办成呢。再则说来,他如今只是个王爷,行事全凭自己高兴,这话现下也不过是由着性子随口出来的,又没个见证。往后他登基称帝,翻脸不认起来,你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顾思杳莞尔道:“我哪里想不到这个?但一则,据上一世看来,毓王并非言而无信之人。二来,咱们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他嘴里一句话而已。他也犯不上,为了这等男女之事,就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姜红菱同毓王不过只见过寥寥两面,并不知他的性情,于朝政亦也不通,听了顾思杳这番话,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少顷功夫,如锦端了酸笋汤来,顾思杳吃了一盏,洗漱了一番,方才同姜红菱就寝。
    因明日一早还要去行宫,他这一夜倒是没动别的心思。
    两人躺在床榻上,姜红菱问起明日之事,说道:“今儿行宫果然派了内侍来宣旨,传召女眷入宫拜谒后妃。老太太是不能出门的,自然是我去。我原本想着带四姑娘一道,但四姑娘身子近来又不大好,也就罢了。”说到此处,她略顿了顿,又低声道:“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我心里有些不安稳。”诸般礼节她过门之前,便已是习学过的,但这入宫拜谒后妃于她而言两世以来算是头一遭,心中到底有些没底。
    顾思杳将她环在了怀中,说道:“不用担忧,这进宫朝拜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旁人都不必在意,只是那个柳贵妃跟前,言行须得仔细谨慎些。”说到此处,他忽而一笑,又道:“然而你只是个侯府孀妇,想来她也不会留意于你,不过一时三刻也就回来了。”
    姜红菱偎依在他胸前,星眸半眯,轻轻说道:“我哪里是担心自己?行宫那么大,那么多的妃嫔,谁会同一个寡妇过不去?我是怕说错了什么话,倒给你招来祸端!”
    顾思杳心中微有所动,轻轻抚摩过她光洁的背脊,说道:“我的事,你便更不用挂心了。她们既不会为难你,便更想不起来我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顾思杳醉意上涌,姜红菱也微有几分困意,二人相拥入眠。
    翌日天色未亮,如素便进来请二人起身。
    二人起来收拾妥当,门外便报称车马齐备。
    两人相携来到大门前,却见毓王早已在门上等候。
    顾思杳上前,同毓王招呼了一番。
    姜红菱跟在他身后,只向毓王欠身行礼,口里说道:“妾身见过毓王殿下。”便即双目下垂,再不看他。
    毓王嘴里同顾思杳说着话,目光便越过了他的肩膀落在那妇人身上。
    见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淡装扮,一袭雨过天青色绣竹叶纹对襟褙子,上面是一件月白色短衫,合体的剪裁勾勒出玲珑丰艳的曲线,腰上系着一条水青色罗裙。她头上梳着一个高髻,发髻上只斜插着一支镂雕云纹白玉钗,耳下挂着一对明珰。这一袭装扮,洽合名门孀妇,找不出一丝的错处儿。不算出挑,但穿在她身上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光华照人之感。
    她双手握着帕子安放于身前,安静无言,垂着头,一眼也不曾看向自己这边。
    这让毓王有些不甘,自己也是堂堂王爷之尊,论及姿容,也算出众的了,在她跟前竟似是一分地位也无。
    毓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听到顾思杳请他出门,他方才急忙将目光收回。
    走到门外,姜红菱自行坐了她那乘马车,顾思杳依旧是骑马。毓王昨日是骑马来的,今日自然也还是骑马。
    待车队前行,走在市井街道之间,毓王同顾思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心思却落在了那马车之中。
    他垂眸瞥去,却见马车帘子遮掩的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到内里情形。
    毓王忽然自哂一笑,他昨日来侯府寄宿,心底里其实藏着想要见她的私心。然而今日见到了,却又如何呢?这妇人,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中。他生存于前朝后宫的倾轧之间,自谓素来运筹帷幄,却在这个寡妇身上每每失了分寸。
    日头逐渐升起,和煦的日光自头顶洒下,毓王心里忽然一片光亮。
    待他大业得成,做了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配她该当是配的过了。
    一路无话,车行至行宫。
    外臣与女眷入宫,自是分道而行。
    姜红菱下得车来,听闻要同顾思杳分开,心中颇有几分惴惴不安,只是人在外头,嘴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顾思杳见她望着自己,也知道她心中不安,但碍着人前,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道:“嫂子且随内侍去罢,那厢自有人接引。待事情完毕,我就在宫门这里等嫂子一道回家。”
    姜红菱明白也只能如此,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正要离去,忽听毓王说道:“顾夫人如若遭遇什么麻烦事,不防打发人来寻本王,本王可稍尽绵薄之力。”
    姜红菱微微有些讶然,但想到他或许是看在顾思杳的面子上,也就了然。当下,她向他回之一笑,也就随了内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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