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色阴沉,寒风萧瑟,姑娘们都瞧了一眼菊花应了景便都去坐到屋子里喝茶了,这园子里诺大个地方,竟是没有几个人,也并没有人注意过来。
    身后的房淑宁和刘蕊儿都戏虐的看着房巽。
    前世,房巽虽依仗着大房,可却是寄人篱下的情形,这样的奚落听过不知道多少,每一次都是忍下来,无论是委屈还是伤心都一股恼的咽下肚子。
    她时刻谨记着,她是三房的嫡女,寄居在大房,若出了门她代表的不止是房家的脸面,还有大伯祖父在朝堂上的颜面,若是她惹了事,人家会笑话房家的姑娘不懂事,也会让大伯祖父颜面无光!
    可房淑宁不一样,她有大伯母,连大伯祖母都不能多说她几句!
    房巽转过身来,看着刘蕊儿得意的脸,突然就不想再忍了。
    重活一世,她还要像前世一样委屈自己么?凡事忍让就能让出个海阔天空来?她可是把自己的亲事都让出去了,可又得到了什么下场?
    房巽看着脚下的青色菊花,心中轻轻叹气,今生她早就想好了,要过自己的小日子,什么房家的颜面,什么房家的利益,她的心里头,只有她最亲近的人!
    今天,她本无意惹事,可事情找上门来,她也不曾怕过!
    房巽微微的笑,“‘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菊花之中除了黄菊不落瓣,便只有这青色的毛菊了,偏它又极为耐寒,常在下雪时节才会盛开,远远的瞧去,皑皑白雪之中,竟有一丛青丝,好似仙女,这才有了这‘雪青仙人’的称号!这菊花不容易得,妹妹的确不曾见过!”
    刘蕊儿愣在了那里,她出身商贾,又不曾读过诗书,这些诗词典故,她根本听不懂,可房巽侃侃而谈的自信刺伤了她,她不过是个乡下姑娘,怎么可以在自己这个京城贵女面前这样得意!
    何况,这个丫头的正明斋抢了无妄斋多少生意?父亲说过,那无妄斋是要等她出嫁的时候给她做陪嫁的,可如今就快被正明斋给挤垮了!刘蕊儿只觉得气愤难当,眼看就要发脾气!
    就在刘蕊儿发愣的当口,房淑宁也愣在那里,她却是被房巽博学所震撼,她自视是京城才女,无论是清莞郡主的茶会,还是京都的梅花诗社,她都挂得上名号,可今日她却是觉得沮丧极了!
    怎么会,这个小丫头,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怎么竟然连这雪青仙人的典故都知道?陶渊明的那诗词她也不是不知道,可这诗词的典故她也不曾听说过!
    刘蕊儿早就耐不住了,她冷笑一声,大声斥责道,“你胡说!这菊花哪有什么典故,我前日还特意问我们家的花匠,他说不过是上头一圈略微发白,这才得了个‘雪青仙人’的称呼!”
    外头已经起风了,刚刚还干净地面已经满是落叶,房巽懒得跟刘蕊儿废话,她转身就要离去。
    可刘蕊儿似乎不愿意放过她,而是一把扯住房巽的衣袖,继续嚷道,“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去哪儿?咱们还没有说完呢!”
    “这位姑娘,那位姑娘说的对,‘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是苏轼的一首诗,是源于跟王安石的一场‘菊战’!苏轼觉得这菊花不落瓣,可王安石却觉得这菊花落瓣,他说,‘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
    三人一同看过去,就见一个眼睛亮亮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一本正经的在说那典故。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宝相花纹的杭绸直裰,身材瘦弱,个子中等,只是眼睛又大又亮,可表情却极为严肃,说的是典故,却像是府学里的夫子在讲课一般。
    房巽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若是没有认错,那么她认得这个少年。
    陈文朝,陈阁老孙辈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三岁启蒙,七岁就过了童试,八岁就是秀才了,十二岁中举,可次年春闱之时却生了一场大病,未能赶上科举。
    有人说,若不是因为那场大病,陈文朝极有可能是本朝年纪最小的进士,说不准还是个榜眼甚至状元。
    即使他再光采夺目,房巽也觉得他很是可怜。
    陈文朝是陈家二老爷的庶子,陈家二老爷是陈阁老的庶长子,是姨娘所生,而后因着陈老太太嫁进陈家五年都没有生养便将其抱养,从庶长子变为了嫡子,可偏偏陈老太太将二老爷抱去养了两年便怀了个哥儿,这便是陈家的三老爷。
    这样陈家二老爷的身份就极为尴尬,他本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却因着这身份竟是考了个举人就去料理庶务了。
    陈家的读书人何其多,多一个少一个陈阁老也并不在意,直到陈家三老爷考了个同进士出来,让他没了脸面,这才关注起庶子们的学业来,那时孙辈之中,陈文朝已经展露头角,陈阁老又把陈文朝抱到了老太太跟前养着。
    不知道是老太太养的不好还是陈文朝本身就是个病秧子,竟是一直病歪歪的,坊间传言,他一个月要请八回大夫。
    可惜的是,他科举之时考了一甲三名,殿试的前一天,却溺死在自家的池塘里。
    刘蕊儿掐腰跳脚的骂道,“你这个登徒子!你是哪里来的外男,怎么进的园子?你不知道这园子里都是女眷吗?什么苏东坡,什么王安石,我们家请的可是京城最好的花匠,他怎么可能说错!”
    房淑宁看着刘蕊儿因生气激动而涨红的脸,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是怎么认识这种不学无术的朋友的,竟然还说问了花匠,那些花匠恐怕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知道什么苏东坡,什么王安石。自己还跟她玩的那样好?现在想来她送自己的东西,不过就是金簪玛瑙一类的俗物,果然是商贾出身的女子,不但不懂得这些典故,脾气还大的很,没有教养!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陈文朝,此时些刻却是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不是说今儿来的都是大家闺秀么?怎地还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泼妇?他脸色通红却又不会还口,只愣在那里,由着刘蕊儿骂。
    房淑宁也没有见过陈文朝,她心里孤疑着,见陈文朝打扮的极为素净,身上连玉佩也无,想来不知道是跟着哪位贵公子混进来的,便也退后一步,由着刘蕊儿去闹。
    只房巽心有不忍,看着陈文朝涨红的脸,心里一软,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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