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家村在那一年先是受下山恶狼攻击死伤惨重,再受到寒潮逼迫, 可以说整个村子那股气都被打散了。而在这两次致命攻击之前, 吴家村还因为几次征粮令已经大伤元气。
    老亢村的人之所以能撑到末世第四年, 除了摸索着学会了在山上找食,还因为躲过了征粮令, 地窖里的粮食让他们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还有带头上山打猎的韩东叔,村里人也因为韩东和他儿子韩森森受益匪浅。还有重要的一点,则是俞蘅当年借着下药让村里人假患上传染病躲避征粮令时, 还在解药里加入了基因药。虽然经过井水稀释已经淡得不能再淡, 可到底还是有作用的。
    村里原住民的身体比村外其他人好许多,一切的一切都让老亢村在末世第五年开年的时候,还有一份精气神在。可别的村, 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比如吴家村, 老亢村抓到的小偷, 大多数都是从吴家村来的。就算有些不姓吴,也是住在吴家村的。老亢村的辈分高的像周建业等几个男人常和吴家村的长辈沟通,让他们约束村里人,只是效果不明显。等去年年末吴家村仅剩的和周建业同辈份、目前是吴家村辈分最高的吴家豪去世之后, 两村就连官方沟通都做不到了。老亢村虽然也有外地人入住,不过当地人的人口基数大,话语权也大。吴家村则不然,他们那里鱼龙混杂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早就乱成一锅粥。在吴家豪去世之后,原先的吴家村人也失去管束。年前抓到的两个小偷,就是吴家村的居民。
    事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老亢村本就修有围墙,见状干脆完全拒绝吴家村的人进村。一旦有人看见吴家村的人靠近,附近的村民就会死死地盯着他们。这样一来,村中盗窃案少了一些。
    想不到的是,今年一开春,吴家村的人就发了疯般袭击老亢村。
    事情发生在夜里,那一晚正好是明明值班的日子。老亢村这几年来一直都坚持着守夜巡村的习惯,入住的外地人也必须接受安排,这些都是他们入住前就说好的,如果不答应,本村人是不肯让他们住进来的。明明来了之后自然也要遵守规则。
    俞蘅还记得还不到九点就听到明明起床的声音,他这一班是九点到隔天四点,可以说是最累最冷的时候。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值班的人都有些懈怠了,你要是晚点去或是早点走,也没有人能说你什么。除非你干脆没有去,这才会被群起而攻之被排挤。值班这个计划,也许在某一天就会彻底中断,吃都吃不饱,真的没有精神夜里不睡觉冒着寒气巡村。
    明明和周清荣却都很认真对待,今夜是明明值班,他迅速收拾妥当就出去了,此时还不到九点。
    俞蘅听着大门被轻轻关上,这才再次进入睡眠,直到他被铜锣声吵醒。
    铜锣声,是巡夜人示警所用。
    他和周清荣迅速爬起来,先打开手电筒让郑涵带着孩子躲地窖。这是常规操作了,不管是什么危险,总之地窖是家中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关上地窖门之后,周清荣才着急地向外打探,俞蘅则再次爬上屋顶,看见村西边,铜锣声就是那里传来的,不过他看不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觉得火光摇曳得厉害。
    锵锵锵——
    东边也有动静了!
    俞蘅心中一凛,难道又是狼群?!也不是不可能!
    村里人都被吵醒了,点燃的火光越来越多,不少人家开窗打探情况:“发生什么事了啊?”“谁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巡夜的人呢?!”
    “姨!快躲起来有人杀进来了!”
    俞蘅刚到门口就碰上气喘吁吁的明明,他手里还提着锣在敲,看样子是抽空过来报信的。“清荣哥呢!姨你赶紧进屋去!”
    俞蘅却拉住他问:“什么情况?你别着急都给我说说!”
    明明哪里能不急,于是长话短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贼人,举枪带刀的冲进来的!喊打喊杀的我看是强盗!姨你先躲起来,再喊清荣哥出来,记得带上家里的菜刀!”
    说到这里,明明的眼神透出摄人的狠辣,配着他和善老实的面相,在灯光下更让人心悸。
    俞蘅却对他的变化视而不见,说:“清荣刚刚已经出去了,应该是去前面打探消息。你也别着急,清荣不是教你了用枪吗?这些给你别省着。”
    塞给明明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枪支和弹夹。
    又问:“今晚和你一起值夜的有谁?”
    明明吃惊地抱着袋子,忽然想起周清荣和他说过:我们妈不是平常人。此时他终于有些理解了。听俞蘅问话,他就报出一溜儿名字,不过里面只来了六个人。
    “里面的周明波能用,你一会儿见到他就将弹匣分一些给他。”俞蘅接过明明手中的铜锣,“你去吧!我来敲!”明明深深地看了俞蘅一眼,重重点头之后冲进黑暗中。
    动静在远处越来越大,其中有人在大声求救和喝骂。周家的房子处于村子正中间,暂时还比较安全。隔壁的周清水也开门出来,见俞蘅正在敲锣示警便说:“清荣呢?行那我去找他!”
    俞蘅快速跑着将人吵醒:“快出来帮忙!拿刀拿棍子!有强盗!”最后将铜锣往一个角落一丢,冲回自己家。家里只有郑涵和两个孩子,他必须得去看着他们。
    周建业家在周清水出门后也大门紧闭,灯光全无。
    进屋之后俞蘅将门锁上,最后也熄灭了烛火。院子里陷入一片漆黑。远处打打杀杀的动静在黑暗中更加明显,随着第一声枪响,接下来的枪声如雨。
    藏在耳房盯着大门的俞蘅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他担心周清荣也担心明明,也忧心村里人打不过那些强盗。老亢村胜在人多,武器也多,一开始他只给了周清水等二十人武器,后来又相继挑了二十个人。只希望今晚能发挥大用处。
    远处,周清荣第一时间跑到了村西边,果然就看到有匪徒正在肆意妄为,砸门放火。守夜的人已经溃散,连铜锣声都远去了。周清荣躲在角落里,从怀里摸出枪对着前方,定神——扣——
    三声枪响,三个匪徒应声而倒。打出这三枪之后他立刻缩回去,有子弹往他这个方向飞来,准头不太好打在地上。
    不行人太多了!对方也有枪!
    听着前面那些人家在大声呼喊,他转身往回跑,他得将人召集起来一起反击才行!
    他边跑边敲村民的门,之后就和明明相遇,明明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跑这么快!担心死我了!”
    “人都通知了吗?”
    “铜锣敲得我手都要断了!你看有多少人家敢开门出来!”明明对这样独善其身的做法看得多,也不怎么生气,只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们到后面去,喊得来多少人就是多少人!不能让他们再往村里深处去了!”得将人挡在自己家门之外才行!
    周清荣一抹脸,大冬天的深夜里他已经出了一身汗,眨眼睛的时候汗水都淌进眼睛里,酸涩得厉害。他点头应是:“人确实很多!我刚刚粗粗看了一眼有上百人!”明明补充:“不止,至少三百人打底!”
    “我有炸药。”周清荣摸摸右手中指上的戒指,他看着明明,“干一票大的,炸死他丫的。”
    “走,我们到后面路口埋炸药。”周清荣招呼其他村民,“跟我来!”
    在地窖里的郑涵只觉得度日如年,小福半夜被惊醒,也被母亲的情绪感染一直在哭,郑涵虽然知道地窖改建得密实,可还是怕孩子的哭声引来贼人。她哄着孩子不哭,还要管住周昊钧别乱跑。
    周昊钧蹲在地窖出口听外面的动静,闻言回复:“妈别怕,我不会开门的,我就听听。”
    这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大!
    “妈,等我大了我也要在外面帮忙,我要帮你奶奶和你和爸爸和妹妹,还有小明叔叔!”他捏着手里的玩具枪,回头的时候满眼都是向往,眸光映着烛光显得熠熠生辉。郑涵有些欣慰,刚想说两句来勉励一下儿子,不想大地突然一阵震动,同时伴随着巨响。
    轰隆——
    周小福哇哇大哭起来,周昊钧也差点从台阶上滚下来。地面上耳房里,俞蘅抓住窗棂看着外面冲天的火光,听着爆炸声中夹着的枪声,也不知道这爆炸是哪一方的手笔。
    过了半个小时,他听见外面街道上有动静,那人的脚步声很乱,还在大喘气,不过很快就远离。脚步声不止一人,俞蘅从耳房出来,扛了一架爬梯靠在大门方向的院墙,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人跑过来,看样子是匪徒。
    他看见他们两个突然停下,然后蹭蹭蹭地去爬周家对门的院墙,对门的院墙不像俞蘅家的加高过,不过为了安全也是削过竹片用钉子钉过的。那两人一个下蹲,另一个踩着蹲下那人向上一跃,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竟然直接就扑上去抓墙头,打算一跃而上。
    “嗷!”
    那人双手直直往尖利的竹片上戳,瞬间被戳了个对穿,痛得几乎失声,缓了两秒才爆发惊天动地的大叫声:“啊啊啊!”他不止叫,还剧烈颤动,抬着他的同伙撑不住倒下,留下他被挂在墙上,叫得更加凄厉惨惨。
    “救我快救我!”
    蹲下的人忙去帮忙,却没想到黑暗的院子里射出一道手电筒光,伴随着一声“去死吧!”一把铁叉戳中贼人的脖子。
    鲜血砸在下方那人脸上,他大叫一声就要跑,俞蘅静静地看着,一发子弹打在他的后脑勺。他就这么趴在墙头上,一枪一个准,很快这条巷子就躺了七八具尸体。
    “二嫂!”
    隔壁墙头,周建业小声喊他,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他以为是清荣会枪,这才教他家清水。他的眼睛不好学不了,没想到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二嫂竟然有这样的绝活儿!
    “你小心点。”俞蘅也没有被抓包的自觉,见他在墙头上摇摇摆摆的,便让他下去。
    “我出去帮忙!”俞蘅眼皮一跳:“不用——”
    周建业却已经下梯子了。很快他就看到周建业开门出去,心里实在着急,那些人虽死,可外面还是危险的。周建业的身体已经差了许多,年轻时跛的那条腿这些年越发严重,走路艰难许多,现在出去要是遇到危险,连跑都跑不过。
    第467章 寒冬已至31
    周建业虽然隐约听见劝阻的声音, 却还是执意出去。他刚刚看见二嫂子枪法出神, 那些匪徒看起来也不难对付嘛。他观察过了,外面黑漆漆的,他就站在边边儿上放冷枪,就不信他的铁铲削不到人!
    他这股气性来得又急又凶, 他不想坐那躲在后面的软脚男,他不会开枪,可是有力气啊!
    一个本就意志坚定又有些固执的人, 在长时间的压抑之后爆发, 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的时候是拦不住的。俞蘅都想不到周建业会这么莽撞!下梯子开门去招呼他:“快进屋!”
    “二嫂我——”
    俞蘅盯着他的眼睛:“进屋去。”
    周建业发憷, 那口邪气一下子散了,老老实实地进屋去。
    老小孩老小孩。
    俞蘅又气又觉得好笑,听见巷头又有动静就赶紧进屋。
    混乱持续到天色渐亮,俞蘅精神短撑不住便从院墙上下来,坐在炕上守着。这片区域处于村子内围, 看来是清荣他们的抵抗有效, 将贼匪堵在了外面,枪声叫声时远时近,却只有零星的逃兵往这里来,并不成大气候。
    天色初亮的时候,枪声几乎听不见了,他揉揉发涩的眼睛锤锤酸痛的脖子,没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气色肯定很差。
    等听铜锣声再次响起,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安全了!都出来帮忙抬人啊!”
    俞蘅舒出一口气, 刚从炕上站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踉跄着重新坐到炕上,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前还是黑点点,还有些想吐。撑着炕坐了不知道多久,俞蘅才重新站起来去地窖,稍稍叮嘱几句之后才睡下。
    老亢村亮起无数的灯,在贼匪被完全控制住之后,闭门不出的村人才敢出来,收治伤员的,安置尸体的……俞蘅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梳洗吃过早饭之后出门去,就闻得冷冽中带着腥味的空气,让人胃部涌起阵阵不适。俞蘅感叹一番人老了,便去晒谷场看情况。
    晒谷场堆着尸体,一堆是匪徒的,一堆是本村人的。粗粗看去时数量竟然差不多。晒谷场上血腥味扑鼻,好在天气冷暂时还没有恶臭传出。
    明明说:“姨我们回去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俞蘅看向另一个方向,晒谷场的角落里还有一小撮活捉的,正被绑着动弹不得。他问:“审过没有?”
    “稍微审了一下,果然是吴家村的。”明明神色平淡,“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说是村里有几个人在鼓动,振臂一呼就呼啦啦往这里来了。还好他们没演练过,不然的话我们村这几个人还真的打不过。”
    昨晚那场战斗,说实话明明都没眼看。有血性有胆识肯担当的人不是遍大街都有的,至少这个村子没有很多。这也正常,各扫门前雪,炮弹还没落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总有一份侥幸在:去别人家吧,去别人家吧,别来我家。这样的心态他见得多了,在路上的时候,人员混杂,士兵内部似乎也有些问题,根本没办法管束所有难民。
    所以难民如同野草般肆意生产,为了生存能攀折成任意模样,有的更加坚韧,有的则更加扭曲。良心被裹在杂草堆里,渐渐地就被勒出裂痕,最后被挤成碎块碾在尘土里。
    明明看见过虚弱将死的人靠在车的角落里,看中他那身血肉的人却等不到那人咽气。一个人动了,抓住那人的手,然后车厢里接二连三站起来更多的人,他们将那濒死的人拖了出去。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的时候,他惊恐得连呼吸都忘了,他是江天市避雪区唯一的活人,避雪区里的食物任由他取用,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他是一个成年的智商正常的男人,不会呆傻得以为那些人将人拖出去是要做好事。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喝骂质问,车里的其他人无动于衷,拖着人的那几个人对着他冷冷地笑,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也是一块肉。他势单力薄,见鼓动不了车里其他人救人,便只好缩回去。
    这人啊,只要缩过一次,那份阴影就会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心,碾着心肝。慢慢地,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也会逼着自己心硬如铁。
    他学会置身事外,学会保全自己。不过明明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他还活着。他有那份觉悟,今日自己袖手旁观过那份冷漠,明日必定会有别人这么对自己,到了那一天他不会怨恨任何人。
    因此,谈起村里人昨晚在面对贼匪的攻击时没有同进退时,他也没有多少愤恨。他看向俞蘅,本来他以为他姨也会生气,就像昨天晚上清荣哥和其他举着武器反抗的村人,砸门喊人出来帮忙却无人应答时,他们气得破口大骂。没想到他姨面色平静,还是淡淡的。
    “好。”俞蘅点点头,跟明明说,“我就先回家了,你和你清荣哥说,这些尸体不能久放,这些味道会引来狼的。”他提了个建议后就真的回去了。年轻人能干,已经不用他多提点啦。明明能够和周清荣很好地互补,他再也不用担心周清荣的心太软了。
    中午,晒谷场起了大火,正值西风,黑色的浓烟正好往周家这边过来,那烟的味道带着焦香。郑涵关上门窗,将味道隔在外面。
    听见卧房里的咳嗽声,郑涵有些担忧,进卧房问俞蘅:“妈,你想吃些什么?”婆婆年纪大了,昨晚丈夫和明明出去抓贼,婆婆独自留在上面守着家门,到底年纪大了,半夜里多冷啊,中午婆婆再次病倒起了烧,连午饭都没吃呢。
    俞蘅倒不怎么担心:“给我煮点粥就行,加糖。”
    “哎!”
    郑涵叮嘱儿子照顾妹妹,别再炕上打闹之后退出卧房到厨房去。她打开米缸,拿米勺子舀米,米缸只剩下薄薄一层米,舀起来特别不方便。她干脆用手去抓,将米洗好之后她将锅放在灶上,抬下来的热水锅则被她端到卫生间洗衣服。
    忽然她听见隔壁有哭声,她叹气:“清湖又骂孩子了?唉孩子可怜。”
    这几年,丈夫的堂姐周清湖的脾气越发古怪。她其实也知道一点点的,那年寒潮之后,清湖姐的公婆还有清水的小儿子都死在了地窖里。那时候建业叔家也太难了,一个个的都跟失了魂一样,建业叔和香兰婶还病了一场。清湖姐那时候也得了一种病,还是她婆婆帮着开导好的。结果这人也奇怪,病好之后脾气反而更差了!以前是比较泼辣,后来是有些疯癫,开始和她的丈夫宋开吵架,对以前疼爱的两个儿子也不再亲热,时常打骂。
    “她那是心生病了。”她婆婆这么说。
    “病了连孩子也不要了?”郑涵摇头,刚把女儿的一件小衣拧干,却听见自家门被拍响了。“清荣!清荣!”
    竟然是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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