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淑芬刚想说“不”,她哥已经往她手上塞了个盒子:“你明天帮我把这东西带给你江姐姐吧。”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我新调的香,适合姑娘家用,你拿着吧。”
    说完,飘然远去,留下顾淑芬在原地风中凌乱:我什么话都没说吧!
    好吧,不管顾小妹前一天晚上是怎么想的,第二天,她同母亲又再一次上了江家的门。
    江月儿没看见阿敬,心里还有点失落,等顾小妹避着人把阿敬送她的东西交给她后,她心情立刻就明亮了不少,与顾小妹说笑着打开了盒子。
    顾淑芬一看:好嘛!亏她还宝贝她哥的那点香宝贝得不得了,江姐姐有一大盒子呢!
    顾小妹倒也不是嫉妒,毕竟江家抚育她哥这么些年,江姐姐跟她哥又一道长大,她哥待江姐姐亲厚些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不过,她哥要不要差别待遇搞得那么大?
    盒子里还有一封未封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不许拿来薰茅厕!”
    那触目惊心的字迹,江月儿都可以想到,阿敬写这行字的时候有多大的怨念了。
    江月儿心虚:小时候在杨柳县她不知道,被雷妈妈调|教这两年之后,她在香道,衣饰,脂粉等上面亦有了不少的长进。晓得她小时候仗着阿敬买得便宜拿来熏茅厕,是干了多焚琴煮鹤的事。
    再一想起她那个时候多欺负阿敬啊,又生出了些愧疚,与顾小妹道:“阿芬你在这坐一坐,我去拿个东西。”
    江月儿给顾淑芬的东西也是一个盒子,到晚间顾淑芬拿回家,顾敬远收到房里一打开,盒子里漫出的甜香味连顾敏悟都敲门问了:“你房里什么东西?这么香?”
    顾家不比以前,寻的房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香婶每回一做饭,整个院子里飘的都是香气。
    顾敬远收起盒子,道:“一瓶香露罢了。”还有几块酥皮小烧饼。
    他拈起一块小烧饼,打开盒子压得最下面的信,也是一行字:“不许再提这件事!”
    不由一笑:一个字都不肯多写,果然还是那么记仇。
    明天,再给月妹送些什么呢?
    顾敬远再拈一块小烧饼,提笔写就一行字:好吃!月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江月儿原本以为阿敬要备考,她再被关回家里肯定要恢复到无聊了,但顾小妹天天送来的小盒子让她的生活变得再一次丰富起来。
    一盒香丸,一枝打得很粗糙的木钗,一串解到只剩最后一环的解连环……再加上那一封封越写越长的信,让她每天都不自觉地开始期盼,今天,阿敬会送她什么呢?
    而顾敬远这里,一张搞怪的阿叔阿婶画像,一只没折完的纸青蛙,一个绣得有点丑的香囊……还有月妹越写越活泼的信笺,这次次不落空,次次有不同的小盒子也伴着他度过了考前最不安的这几日。
    转眼,二月二十七号,春闱当日
    顾敬远站在考场外,又一遍同顾夫人道:“娘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连顾淑芬也劝:“娘,哥哥这么厉害,肯定考得上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顾夫人被一儿一女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终于转回了身子,就是一愣。
    顾敬远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穿着灰鼠皮小袄,下面系一条银红撒红棉布裙子的姑娘。
    她看见顾家人,兴奋地摇了摇手:“顾夫人,阿芬,阿敬!”
    她手上环着的那一个篮子随着她摇手的动作也微微的摇晃,顾敬远看着就替她觉着重。
    江月儿可不觉着篮子有多重,她早上求她阿娘很久,她阿娘因为没有阿敬的保证,愣是老半天都没松口。
    后来还是她说,顾家肯定没给阿敬准备手笼子,她才被放了出来。
    江月儿看到顾家人太过兴奋,一时没注意人流,被一个匆匆走过的书后一撞,她趔趄一下,手上的篮子顿时歪了半边。
    淋淋漓漓的汤水顺着篮子淋了她半身。
    江月儿:“……”
    顾夫人顾小妹:“……”
    还是顾敬远快步走到江月儿身边,接了那篮子,给她擦手:“你装的什么?都洒了。”
    江月儿都快哭了出来:这是她昨天晚上就开始熬的保元汤,说是吃了安神的,现在居然都喂了她那一身新裁的衣裳!
    她招呼着荷香把东西拿出来,果然,她给他准备的其他糕点也都泡烂了,只有放在最下层的手笼子还好好的。
    她赶紧把手笼子给他拿着,说了句“你好好考”,一阵冷风吹来,她一条胳膊都快被冻麻了。
    顾敬远把她推回了马车,道:“你快回去换衣服吧,放心,我考完后就去找你。”
    江月儿嘟着嘴,想想自己这一身肯定有够狼狈,准备的满肚子话也说不出来了,沮丧地上坐在位置上回了家。
    顾敬远目送着江家的马车消失,又跟母亲和妹妹道了别,提着考篮转身向考场中走去。
    两家人都没注意,考院外另外一小群人。
    在顾家母女登上回家的路时,他们悄悄坠在了身后。
    不消半日,那群人收集到的消息已经到了梁王的案头:“姓顾?有父母有妹妹?年约十五六……你去,查查今年上科场里符合条件的人。”
    “顾”这个姓并不常见,再加上顾敬远那年轻得过分得面容,梁王府收集消息的人很快拿到了信息。
    梁王差点以为自己看错:“父,顾敏悟!”顾敏悟,他不是在梅州早就说病得快死了吗?他什么时候悄悄回到京城,还把他儿子送到了科场?他回来京城干什么?还想重回官场不成?
    还有,他的儿子,不是早就丢了吗?他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问题搅得梁王头都大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条他很明确:绝不能让顾敏悟重返官场!
    “准备车马,进宫!”梁王面沉如水。
    顾家人绝对没有胆子再一次瞒天过海,让明明不能科考的顾敏悟之子上科场。而且,考生信息上,那明晃晃的“顾敏悟”这三个字,他不信没有宫里那人的手笔!
    否则,他不至于到今天连消息都没得到一个。
    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梁王坐在马车上,梳理着顾敏悟是如何到了京城,越想心越慌:那个叫顾敬远的小子是怎么安安稳稳地进了科场,他却一无所知的?起码,梅州知府,学政知情,郡县学政也肯定知情,还有翰林院……在顾敏悟这事上,他竟成了聋子瞎子,没有一个给他通报消息的,皇上他是怎么办到的?
    等等!
    梁王府的马车在马路上疾驰着被叫停,车厢里,梁王的声音寒肃如冰:“回府。”
    “王爷?”
    “我叫你回府!”梁王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既然皇上把这件事瞒得这么紧,那就说明,他肯定对当年的事,对他有不小的看法。即使他现在进宫去问,又问得出什么来?还不是被随意打发了?倒不如……
    回到梁王府,梁王下了第二个命令:“让长史到我书房来。”
    长史之后,一个个人又接续到了梁王府书房,一道道命令从书房中传到各个地方。
    …………
    春闱第二天的大朝会注定会记入本朝的历史。
    朝会上,一个七品御史突然上了一道奏折,痛斥会试审核不严,将不能参加科考的罪人之子放入了科场。
    此时,顾敬远磨完墨,正准备答第二天第一场的第一道考题。
    而江月儿她正躺在床上头痛鼻塞:昨天早上那阵冷风一吹,一向身体壮壮的她竟生病了!
    第77章
    此事是皇帝亲自吩咐操办下去, 他早料着有今日, 岂有被那一道奏章便打趴下的道理?
    即便程序上有所不对, 那也是因为顾敏悟当年只差一口气就要去了,若不早办下来安了忠臣的心,只怕他都撑不到今日来。而且朝中阻力大, 若他留到回京后再办顾家的事, 还不知要跟那些臣僚们拉锯拉到什么时候。
    所以,一着急, 皇帝并没有按照正常该走的程序先将顾家的罪名赦免再堂而皇之地让顾敬远考试。
    当然, 皇帝绝不会承认, 他是想看梁王发现时是什么反应。但他也没想到, 梁王的人到了顾敬远进考场后才发现。
    这也说明,梁王这些年对朝堂的掌控力下降了很多。
    梁王老了。
    罢了, 若梁王不太出格, 也不是不能全了朕与他这份叔侄之情。
    皇帝想起刚登基之时,梁王对他的护持之情,心微微软了软。
    顾敏悟为何如此忧愤,为何对皇帝的怨言这样大?
    除了他父母皆因此事而亡之外,再就是当年的事, 他早在那三年任巡盐御史时就察觉盐政糜烂至此, 梁王功不可没。
    顾敏悟将此事报呈给皇帝时, 皇帝却没有抓住时机拿住梁王。以至于当年他被人从地方追杀到京城,还让梁王指使人掀出父母的往事,害得慈亲双双含愧离世。到事情揭发出来时, 顾敏悟才知道,他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把柄。
    要说这里面没有梁王的手笔,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先不说顾家与梁王的旧事。
    朝廷的抡才大典何其要紧,这个时候,除非顾家犯了大逆之罪,否则无论梁王想做什么,都无法将顾敬远从会试考场中拉出来了。
    如今那御史一跳出来,立刻便有熟知内情的人迎上去,说起顾家那个孩子有多有才,有多有学识,如果不选了他,又如何可惜国家损失了栋梁之材。
    但偏偏梅州那边因陛下说了不可使人尽知,学官在科举之时有意将顾敬远的名次压了压,虽然几场试考下来总体能说靠前,比起皇帝这一方吹嘘的神童才子,文才出众来说,论据实在单薄了些。
    至少,他的才德不足以让皇帝无视纲常法纪来拔擢人才。
    梁王试图从厚重的冕旒中看出皇帝的神色,但他始终只能看到那一片白花花的珍珠晃得他眼睛疼。
    朝堂上争得如火如荼,考场中,顾敬远考得如火如荼,而在江家,江月儿病得亦是如火如荼。
    春闱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此时已是第九天。
    杜氏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昨天烧还降下去了些,怎地今天又热起来了?”
    江栋亦是神色憔悴:“再请郎中来看看。”
    江月儿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影响的不只是江家人,还有顾家人。
    即使她的病并没有影响三月二号下小定,但在这个时候生了病,总归是冲淡了两家结亲带来的喜气。
    倒是顾敬远,两家人因怕影响他考试,在他考完第一场回家暂休的时候有志一同地隐瞒了这个消息。
    两家人的心思全在了江月儿起伏不定的病情上,倒是将外界的事暂且抛在了后面。
    顾敏悟如今还需卧床静养,外面的事更是传不到他耳朵里。
    江家人遍请了名医,甚至连宫里的皇帝和福寿都惊动,皇帝听说江月儿病了,还为她赐下了擅治风寒的御医。
    可她就像要把这些年没生过的病一道发出来一样,刚刚好上一些,让人觉得有了点希望,温度又上去了,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到晚间竟打起了摆子。
    “怎么办?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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