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丹青
    自古以来, 不是每个进宫的女人都能有幸得到皇帝的宠幸, 这宫墙之内, 有太多在枯等中消耗掉的青春, 终生未能见上皇帝一面。
    紫竹苑,是这个皇宫中最为矛盾的地方, 希望与绝望同时在这里存在。刚刚进宫的所有没有品级的秀女都暂住在这里, 她们满心期待地等着皇帝有朝一日能翻自己的牌子,然后一夜荣华富贵。当然也有很多女人, 怀着希冀被送进宫后,青丝变白发,也没能踏出这里半步。
    温晴随着刚入选的秀女被安排在紫竹苑住下,这次选妃共有八名秀女, 大多是朝臣的女儿,也有那么一两个是明昭国出了名的美人。
    在紫竹院,每个人自然不可能像有品级的嫔妾那样,有权利拥有独立的宫殿,一般都由这里的掌事姑姑随意分配,三两人一间屋子都是常事。
    温晴自小被沈氏娇宠惯了,此时看着这里狭小的房间不免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看了眼身边那些家世出身都不如她的秀女, 不动声色地退出了人群。
    将紫竹院掌事的李姑姑拉到僻静些的角落, 温晴取下系在腰上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只上好的翡翠手镯,二话不说戴在了李姑姑的手上。
    这种事作为这种地方的掌事其实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连如今那母凭子贵的皖贵人当初也给了她不少好处,不过李姑姑还是轻笑着问了句:“姑娘这是何意?”只是说话间,视线却没从手镯上移开过,甚至抬手将手镯放在太阳下仔细瞧了瞧水头如何。
    看着李姑姑这副贪财的模样,温晴就知道这条路是走得通的,她将空掉的荷包收起来重新系回腰间,笑着说到:“姑姑您看可不可以单独给我安排一间房?”
    这些年李姑姑也收到过不少好东西,自然是会识货的,如今见温晴给的这个手镯不是一般货色,若是卖出去定会值个好价钱,当即笑眯眯地说到:“好说好说,姑娘你看你喜欢哪间屋子,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去。”
    “姑姑看着安排吧,只要是能一个人住就行了。”不是温晴不挑剔了,而是在温情眼里,这里的每间屋子都大同小异,选来选去还不是一个样。
    又免去了些麻烦,李姑姑自然开心,当即走到院子里招呼着几位秀女说:“各位姑娘入了宫以后就是皇上的女人了,规矩什么自然不能怠慢,所以从下午起就会有专门的礼仪姑姑教各位这宫里的规矩。”
    “姑姑我们知道了。”话音落下,就有婢女带着她们去了分配好的房间。
    雍容华贵的未央宫里,绿衣跪坐在皖贵人身边给她垂着腿,想到刚刚紫竹院的人传来的消息,对皖贵人说到:“娘娘,据说那个温家小姐果然收买了李姑姑,让她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
    皖贵人阖眸养着神,闻言颇为不屑地轻笑了一声,道:“还真把自己当成未来皇后了。”
    “她也不瞧瞧自己,娘娘您这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又深得皇上宠爱,她以后还不得处处被娘娘您压着一头。”
    皖贵人依旧轻笑着,绿衣说的这一番话倒是颇对她胃口,片刻后说到:“你去找人给温晴一点教训,免得以后眼睛都要长在头顶了。”
    “是,奴婢知道了。”
    ——
    南安王府承言阁内,温浅端坐在陆景洵的案桌前,正一幅一幅翻看着他给自己画的丹青,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陆景洵今日有事出门了,上次温之延密会兵部尚书一事没了什么后续,陆景洵翻看了好几日记录军队粮草马匹的册子,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最终只得静观其变。
    自那日之后,陆景洵倒是真的让陆行在这承言阁中添置了好几个暖炉,大小不一,样式也不一样,唯一一样的就是这几个暖炉上面的雕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此外,承言阁里还多出了一张和整体风格有些违和的软塌,为谁准备的自是不必多说。
    所以这些天温浅往承言阁跑得越发勤了。
    上次当着陆景洵的面温浅有些不太好意思,那几幅画都是匆匆看了一眼,今日仔仔细细看来,竟发现他连细节都观察得如此细致,比如她喝水的时候喜欢用两只手捧着杯子,睡觉的时候喜欢将被子抱在怀里,发呆的时候喜欢咬着嘴唇……
    直到今日,她才深刻知道,自己是被陆景洵刻骨地记在了心上。
    温浅回想两人袒露心迹以来,好像一直都是陆景洵在迁就自己,为自己改变吃饭的口味,为自己改变作息时间,费心给自己准备惊喜,而作为妻子的自己好像很少甚至没有为他做过什么事。
    视线重新落回到案几上,温浅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陆景洵坐在这里,一笔一画描摹自己的样子。
    她想了想,从一旁拿出一张干净的纸铺在桌上,用镇纸压住。
    温浅小时候跟梅落雪给她请的女先生学过丹青,先生的丹青技艺十分了得,但当时温浅的兴趣不在这上面,也就糊弄着过了,现在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悔。
    她拿起笔,有些苦恼地咬着笔头,皱着眉将刚刚想到的画面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好半晌后才十分郑重地落下第一笔。
    这一幅画温浅画得并不顺利,磕磕碜碜地画了大半天,才算是最终完成。因为承言阁里一般的下人都进不来,所以也没人来提醒她时间,放下笔后觉得肚子有些空荡荡的,这才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
    陆景洵将之前画好的丹青装裱了几幅挂在墙上,本来温浅是想画一幅陆景洵的画像一起挂上去,可如今看着放在桌上的成果,不免撇撇嘴,打算在别人看到之前扔掉,免得闹了笑话。
    谁知她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将画处理掉,就看见陆景洵拎着一个餐篮子进来了。
    “听青梧说你又没吃饭?”看到温浅,陆景洵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温浅下意识地就想将桌上那张丹青遮起来不给陆景洵看到,走了几步站在案桌旁,尽可能挡住陆景洵的视线,有些局促地说:“我没注意时间。”
    陆景洵其实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桌上的那幅丹青,但温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想要不发现都难。想知道温浅在搞什么花样,陆景洵装作不甚在意地将餐篮子放到一旁的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碟玲珑糕,招呼温浅:“快过来吃点东西垫下肚子,晚上我让下人早些准备晚膳。”
    见陆景洵半分眼神都没分给桌上那副画,温浅松了一口气,趁着他转身的空档将那幅丹青随意地压在了几册书下面,打算晚点找个没人的时间处理掉,然后在陆景洵打算第二次叫她之前快步走到桌边,心满意足地吃起了那份精致的玲珑糕。
    见温浅吃得专心,陆景洵给她倒了一杯水后,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从几册书下找到了温浅藏在那儿的画,将画展开,小心翼翼抚平刚刚因为温浅动作太过粗鲁弄出来的皱褶,细细欣赏起来。
    从画中可以看出来,画丹青之人的技艺实在是一般,但是一想到这是温浅一笔一画描摹的自己,陆景洵就觉得怎么看都很满意。
    温浅吃着糕点,突然觉得身边的气氛好像有些太过安静,下意识地转身去寻陆景洵,就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人此时正靠在案几上,手里拿着的赫然是自己刚刚那幅杰作,纸张挡住了他半个身体,温浅并不能看见陆景洵的表情。
    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温浅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你还是别看了吧……我……画得有点丑。”
    谁知陆景洵将手中的画放下,对着她招招手,道:“过来。”
    温浅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在离陆景洵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眼睛下意识地躲开陆景洵低头看着地面。
    陆景洵轻笑一声,微微倾身拉住温浅的手将人拽进自己怀里揽住,问:“站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
    温浅摇摇头,伸手揽住陆景洵的腰,小声说:“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我明明是想画一幅你,然后和墙上那些挂在一起的。”
    陆景洵这次开怀地笑了起来,松开温浅重新从桌上把画拿起来,放到两人面前,说:“丑吗?我觉得挺好的。”
    温浅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他,连她这种门外汉都知道自己这哪里能叫做丹青,更别说丹青技艺十分了得的陆景洵了。
    迎上温浅的视线,陆景洵扬唇摸了摸她的头:“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觉得很好,想要裱起来吗?我来帮你。”
    说罢,也不管温浅是否愿意,从桌边的画缸中取出一卷空白卷轴,开始装裱。
    温浅拉住陆景洵的手,对他摇摇头道:“别弄了吧,真的很丑。”
    陆景洵侧头吻上温浅的唇,片刻后张嘴轻咬了一下,道:“这是我的阿浅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怎么会丑,如果真的很丑,那大概是我长得不行吧。”然后笑着继续装裱着手中的丹青。
    见陆景洵真的下定了决心,温浅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好随了他去,默了片刻后认真地对着陆景洵说:“你不丑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第52章 挑拨
    温晴本以为, 进宫之后就能见着皇上, 然后被宠幸是顺理成章的事, 谁知这都学了十来天的规矩, 连皇上的影儿都没瞧见,反而日日都累得腰酸背痛, 还要看教礼仪的陈姑姑脸色行事。而且这个陈姑姑似乎看自己格外不顺眼, 每套动作别人一两遍就过,而她要做上数十遍才会被通过。
    温浅坐在房中恨恨地想着, 等哪日她得了皇上的宠幸,定要叫这个百般刁难她的陈姑姑好看。
    正想着,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温晴有些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 见是紫竹苑的婢女,也没有好脸色,语气不善地问到:“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下来,温晴的心高气傲在这群秀女中已经出了名,所有人都避着她走,所以此时婢女也是低下头道:“启禀姑娘,李姑姑说今日开始,皇上会在新来的秀女之间翻牌, 还望姑娘做好准备。”
    闻言, 温晴的眼睛眯了眯,道:“你是说今日开始我们就有机会侍奉皇上了?”
    秀女点点头:“是。”
    温晴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懒得再跟婢女搭话,她转身将门关上,在一堆带进宫的物件中翻找起来,沈氏给她讲过,这种熏香在侍奉皇帝之时涂抹在身上,能叫皇上对她心醉神迷。
    也不知是命定如此,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皇帝第一天晚上还真就翻到了温晴的绿头牌。即便心里一直期盼着皇帝能够翻中自己好早日飞上枝头,但是当皇帝身边的公公来宣她时,温晴还是忍不住紧张,连手心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汗水浸湿。
    手忙脚乱地将沈氏给她的熏香涂上,温晴这才让婢女用锦被将自己包裹起来,被几个公公抬进了皇上的寝殿。
    赤果着身体躺在皇帝的床上,温晴忐忑地望着不远处的男人,皇帝如今正年轻力壮,又长得一表人才,温晴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不是将最美的年华浪费在了一个年老的男人身上,此刻甚至她隐隐看见了自己与这个男人执手天下的画面。
    温晴是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拉回现实的,初经人事,原本她还有些害怕,但渐渐地就沉迷在皇帝带给她的云雨之乐里,情不自禁回应着他,与他一起跌落在无尽的快乐之中。
    第二日一早,温晴是从皇帝的怀中醒来的,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身体,见皇帝还睡着,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故意往皇帝怀中蹭了蹭。
    皇帝睁开眼,温晴学着沈氏教她的方法,抬手抚上皇帝精壮的胸膛,来回摩挲着,娇滴滴地唤到:“皇上~”
    皇帝的眸色在温晴的挑.逗下愈发深沉,挑起温晴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看着身下的人,皇帝哼笑了一声,还未动作,就听外间传来掌事公公略显尖细的声音:“皇上,该上朝了。”
    温晴在心里暗咒了一声这坏她好事的太监,手却环住皇帝的脖子,微微抬头吻上他的胸膛,谁知刚亲上去,就被皇帝抬手推开,打量了温晴一眼,道:“你是温丞相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温晴媚眼如丝地看着皇帝,浅笑着答道:“是,臣妾名叫温晴。”
    皇帝点点头,对着外间的太监道:“安福,吩咐下去,封温晴为晴美人,赐居所风别苑。”
    “是,奴才这就去办。”
    说罢,皇帝俯身在温晴白皙的肩头吻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更衣洗漱上朝,留下温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她万万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仅仅一个晚上,自己就被皇帝封为美人,虽然美人的品级离那六宫之首的位置还差得有些远,不过照这样进展下去,自己成为皇后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温晴当日就命人去紫竹苑将自己的东西搬了出来,颇为风光地住进了风别苑。皇帝果然还是喜欢她的,这风别苑听上去虽不如椒房殿、未央宫那般气派,却胜在别具一格。
    不过这宫里向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温晴这边一片喜庆,未央宫却被有些骇人的低气压笼罩着。
    “砰”的一声,一只精致的青花瓷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皖贵人站在台阶上愤怒地盯着下面跪着的陈姑姑说道:“你这个废物,我不是让你想办法不要让皇上翻那个女人的牌子吗?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仅仅一个晚上她就被封为美人了,现在来是想要我奖赏你吗?”
    陈姑姑是领教过皖贵人的脾气的,此时也不敢吱声,生怕换来这位皖贵人更盛的怒火。
    发泄一通后,皖贵人有些无力地坐回首座上,怒道:“给我滚下去,别在这里碍本宫的眼。”
    “是,奴婢告退。”语罢,陈姑姑赶紧退出了未央宫。
    绿衣见自家主子生了如此大的气,赶紧上前轻抚着皖贵人的背替她顺气,劝到:“娘娘莫气,那温小姐不过是封了个美人,在娘娘这里她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娘娘难道忘了他们温家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吗?我们不如从长计议,好好利用这个把柄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闻言,皖贵人睁开了眼,感兴趣地看了绿衣一眼,问:“你有什么主意?”
    绿衣轻笑了一身,附在皖贵人耳边悄声说了几句,然后问道:“娘娘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皖贵人抬起涂着红色蔻丹的手轻轻拍了拍绿衣的脸,说到:“真是我的好绿衣,在这深宫中本宫也只能相信你了,就按你说的办法办吧,等下用了午膳就去会会这今日风光无限的晴美人吧。”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准备午膳。”
    ——
    风别苑里,温晴正斜靠在榻上一边吃着刚刚皇帝派人送过来的据说是西域进贡的龙眼,一边美滋滋地听着乐妓抚琴。
    看见婢女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皇帝给自己赏赐了什么东西,于是扬唇问到:“皇上那边又派人送东西来了?”
    听了温晴的话,婢女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开口说到:“启禀美人,是皖贵人来了,此时已经到院子门口了。”
    闻言,温晴当即敛了刚刚还万分悠闲的神色,坐直身体,将手中那个剥了一半的龙眼扔回盘子里,挥挥手示意正在抚琴的乐妓赶紧退下去,起身去门口候着皖贵人。
    温晴看着众多婢女簇拥着的皖贵人,心里难免有些吃味,但面上却尽量克制着不显分毫,对着她福身道:“妹妹见过姐姐,姐姐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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