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能在沂源府卖的这样好,夏霖府内也颇多福户,杜掌柜不想轻易放弃,就打算先少拿些个试试。
    胭脂看后长长松了口气,不过马上就觉压力倍增。
    原先她供应香粉宅一家便有些吃力,如今又加了一个夏霖府的杜掌柜……
    采买人手势在必行。
    事不宜迟,她索性先不回家,立刻就同莲花去找了城中人牙子,说想要四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年纪最好在八岁到十三岁之间,男女不限。
    八岁以下的太小,使唤不起来;十三以上的基本上就是个大人了,多少有了心眼和算计,又不好调/教,还是这中间的最好,能干活、会看眼色行事了,脾性也还没定型,若有什么不好的习气,也能趁早掰过来。
    那人牙子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瞧着倒是老实本分,可既然做了人牙子,想也不是什么善类。
    胭脂上来就说自己是中定镖局的,那人果然唬了一跳,再说话做事就老实许多。
    “姑娘要得急,一时半会儿倒是凑不大起来呢。”人牙子赔笑道,又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生怕买卖黄了。
    他们手头的孩子多是各地拐子拐来的,小部分是爹妈卖的,故而年纪都小的很。大户人家自然是愿意要小孩儿,买过去亲自调、教,等长大了懂规矩了,也正好能用了。
    或是有想买了干活的,就更倾向于要十五以上的男娃。
    偏偏这姑娘开口就要了中间档的,这一时半刻的,他却上哪里找?现拐也来不及了啊!
    胭脂却等不得,且那院子过不几日就能拿下来了,这外头买来的孩子却得提前教导,总归需要一段时日,哪里等得及?
    她略一思索,“稍小些的呢?”
    若是体格好,稍小些的倒也无妨,左右做脂粉不过是摆弄香料罢了,便是算上后头擀胭脂膏子,也没什么重体力活。
    “有有有!”人牙子登时点头如啄米,伸手拉出来两个干瘦的小子,“这两个丫头都七岁了,平时倒也乖觉,女娃娃长得快,略养几日就能使唤了,姑娘瞧瞧可还行?”
    竟然是女孩子?
    这两个孩子俱都灰头土脸的,一个眼睛里带着点儿倔劲儿,一个怯怯的,身上一色的破旧衣裳,露出来的胳膊腿儿上隐约有青紫的伤痕,哪里能看出男女?
    第37章
    胭脂看了看那两个干瘦的女孩子,再看看笑得一脸谄媚的人牙子,“来路正么?”
    “那是自然!”人牙子拍着胸脯道。
    胭脂不信他,弯腰问那两个女孩子,“还记得家么?”
    小一点的女孩子刚要张嘴,又下意识的去看人牙子的脸,下一刻便抖了一下。大点的女孩子将她扯到自己身后,转头去瞪人牙子,人牙子熟练地举起手,还没打下去又看见胭脂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便讪讪的放了下来,“野孩子,不教训着点儿不成,万一伤了姑娘您的花容月貌就不好了。”
    莲花脆生生道:“我家姑娘也是你编排的么?”
    人牙子在底层打磨,早习惯了被呼来喝去,也不着恼,没脸没皮的笑了几声就缩到后头去了。
    这几个小孩子倒是挺机灵,胭脂点点头,“就这四个吧,不过我暂时带不回去,还得劳烦你帮我好生养几日,要给他们吃给他们穿,别冻着饿着,回头我要检查的。”
    人牙子下意识就觉得这女子是要赖账,不过还没来得及吆喝就被一粒碎银子晃了眼,“就按说好的,这几个年纪小,又没调/教过,回去之后我少不得得费力气,一两银子一个,先给一半定金,回头我看他们皮肉完好才给剩下一半。你先拿这点银子去给他们买几件棉袄,弄几碗饭,不必太过吝啬,结账时你只管将店铺的票据收好了,多少钱我都补给你。”
    亲眼见着白花花的银子了,人牙子这才将心放回肚里去。他只以为这美貌姑娘是嫌弃腌臜,且那些小崽子养几日也有力气,接回去就能干活了,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故而很痛快就应下来。
    “姑娘且放心,不出五日,小人保管给养的白白胖胖的,只不知到时您是亲自来呢,还是小的送去府上?”
    胭脂想了一回,“到时候我再来吧。”
    房子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收拾好,且等等吧。
    说到房子胭脂就忍不住响起周围科举的士子,而想起他们,又难免联想到远在小莲村的江志……
    小莲村。
    数十年不遇的大雪封山已经五六天了,虽然村中青壮年都自觉轮流出来打扫,可地上积雪依旧能到成年人的小腿肚,除非要事,已经许久没见过积雪的村民们都老老实实缩在家中,等着寒冬过去。
    江志一早就起来了,借着雪光在院中读书,这样可以省些灯油钱。
    天气太冷了,往年的棉衣都不大够用,他分明抄书攒了些银两,却都不舍得花,只将棉被裹在身上,一边小跑一边大声背诵,不多时手脚就都暖和过来,额头也略见汗意。
    邻家的朱有才刚送了活儿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时忍不住出声道:“我家暖和,过来烤烤吧。”
    江志笑着道谢,“不必了,我这样便很好,一来强健筋骨,不至于毁在考场上;二来也记得快些,多谢多谢。”
    见久劝不下,朱有才也不勉强,又寒暄两句便赶着牛车家去了。
    正好朱嫂子的饭也做得了,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朱有才便说起方才的事,十分感慨,“到底是经了事了,发誓必要考出来呢。”
    朱嫂子立刻嗤之以鼻,“他也是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有才是个厚道人,不大爱说人长短,闻言就道:“话不要这样讲,先前那女子虽不是好的,江志对两个孩子也还很过得去,平日里抄书的钱大多不都偷着给了孩子们么?为此那隋氏同他吵了不是一回两回,你不还老去拉架么!”
    朱嫂子哼了声,倒是没否认,只是又说起那媒人来,“唉,也是他倒霉,那样老实的一个人。给他保媒的婆娘吓都吓死了,不敢出门,只给人戳脊梁骨,你说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弄个蛇蝎心肠的来,这不是叫人家绝户么!”
    一家人又说了半日,两个孩子只不做声,闷头扒饭。
    那边江志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跑的也大汗淋漓的,这才去周围捡了些柴火,又趁着热乎劲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去邻村老师家里。
    老师也不曾想他这样风雨无阻,招呼他痛喝两碗姜枣茶,将那几篇文章都细细读过,脸上便泛起一点笑意来。
    “果然大有进步,”他捋着一把山羊胡,用笔在卷子上画了几个圈,“这几处写得尤其好,如无意外,即便你不得头名,也少不了禀粮可吃。”
    江志一听,大喜过望,忙一揖到地。
    禀粮乃是成绩最优秀的秀才,禀生才能享有的,非但可免费入府学就读,且每月还有一定数额的银子和粮食可领,故而下头的人只把这个称谓禀粮。
    须知一县城之内可能有数百秀才,可能被选为禀生的也不过一掌之数,当真少之又少。
    老师心安理得的受了,请他起来之后又放软了声音道:“你家的事,罢了,可见果然是祸兮福之所倚,有时候这坏事,也未必是坏事。先前你虽文笔出色,可到底太过和软了些,哪里能入得上头人的眼?早前我便不止一次的说过,你们读书科举,图的可不就是为官做宰么?你只一味和软、迁就,难道就能办成事了么?下有刁民、上有酷吏,哪里是一个和字可以了解的!如今你果然是看开了,不仅字写得越发有骨骼了,文章也立起来,很有些气派,可以一搏了。”
    他说的诚肯,江志越发感激不尽,又唏嘘道:“回首往事,学生也自责不已,如今既然悟到,自然要倍加努力。”
    “也好,”老师点点头,又给了他一本册子,“这是历年来的三鼎甲的文章,寻常人我是断然不舍得出借的。你且拿回去读熟了,且不说来日你有底气去见你那一双儿女,老师也敢厚着脸皮依靠你哩!”
    江志也知这册子难得,喜出望外的受了,果然拿回去细细研读,才学文章越发出彩了。
    再说远在沂源府的胭脂,从人牙子那里回来之后,就开始对着新买的料子发愁,连着比划了三天才敢下手,那会儿困扰她多日的新式养颜澡豆,被她命名为玉肌丸的都做出来了!
    小小一丸约莫成人半个指头肚大,白底里微微透着粉,用时沾水搓开,香气扑鼻,可清洁并滋润肌肤,去除老皮。不过不可多用,胭脂自己试了,用多了反而有损肌肤,火辣辣的疼,想来是效力太够的缘故。
    送到香粉宅当日,张掌柜就忍不住先去后头试了一回,回来后喜不自胜,“果然十分好用,先前我用外头那些澡豆子、猪胰的,要么净完面后紧绷绷的,不多会儿便干到起皮;要么就油腻腻的,好像没洗干净似的。这个很好,既干净又软乎,我呆了好久,摸上去呀,我这老脸还水润润的呢!”
    胭脂笑道:“你不知花了我多少功夫!又是磨药又是换方子又是自己似的,光是作废了的那些就叫我肉疼。这一小盒是三十丸,算作一个月的分量,因为用的材料俱都十分珍贵,什么麝香的,光成本就将近一两银子呢!”
    之前她做的油胭脂和手脂等成本并不高,同样一个月的分量,顶了天也就四五钱银子,卖却卖一两半,堪称暴利!
    张掌柜听后倒抽一口凉气,再看向手中小盒时已是满脸惊惧,“竟这样贵!难怪效果这般拔群,当真没有白花的钱。”
    顿了下,张掌柜又对胭脂道:“可那油胭脂等物便已卖到一两半,这个?”
    按理说,自然该是贵的,可再贵……按比例,岂不是要三两银子?外头还有多少人敢买?
    这哪里是洗脸,简直是往脸上敷银子呢!
    就连最“心狠手辣”的张掌柜都犹豫了。
    胭脂道:“说实话,之前那钱我便赚的有些心虚,如今若再贵上天去,只怕销路有限。与其这样,倒不如薄利多销。我的意思是,这个也做一两半,即便如此,扣掉人工,一盒也能赚个三四钱银子,并不少了。且但凡买得起的多少都知道些,自然会明白这个是咱们让了利,她们心里也好受些,想来也能拉拢不少回头客。”
    说是薄利,可等她熟练了,几天功夫做一回,一回就能装几十盒,这样算下来也不少了。
    待到来日雇了人,请他们来做,利润又高了不止一层。
    张掌柜听后连连点头,又奉承道:“怪道人家都说须得读书,这读过书的姑娘行事做派就是不同,眼光这般长远!我不过是出个地方,耍几句嘴皮子罢了,既然姑娘你都让步,左右我也是赚,还打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胭脂叫她说的脸红,连称不敢,张掌柜却正色道:“姑娘,你只当我嘴上抹油,没句实话,殊不知才刚我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为了银子昧良心的事儿多着呢!你还这样年轻,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如何不叫人刮目相看?”
    见张掌柜眼神真挚,胭脂才敢肯定她确实是起了点真心的,倒没继续谦虚,只是幽幽道:“早年母亲在世的时候便时常告诫我,说人生在世,须得将眼光放长远些,莫要被眼前蝇头小利迷了心窍。便是父亲,也并不拘泥,只……”
    她没继续说下去,张掌柜却肃然起敬,“令慈果然不同凡响,是个女中豪杰,怪道姑娘也这般出色。”
    因胭脂说到自己父亲时,只起了个头就停了,张掌柜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倒不好细问。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细细商议,最后还是张掌柜见多识广,出了个法子:
    “年下送礼的人十分多,东西又多又杂,想来也麻烦得很,不如咱们便将这寒香沁的脂粉都攒一个礼盒,外头是春花夏荷秋月冬雪的纹样,里头整整齐齐铺上缎子,摆一个玉肌丸,一个手脂,一个面脂,一个油胭脂,一个甲油,分开买共是七两半,可若一下子拿这礼盒的话,不如你我各让两钱五,算作七两。
    如此一来,他们得了实惠,便是原先不想买的说不得也买上几个。再者年下送礼,又有精致的盒子,十分体面,想也拿得出手,何愁不好卖?这样买的必然多,用的也多,名声自然就打出去了,回头那些用得好的,再用其他的哪里还能看得上眼?少不得再乖乖来这里买,待到那时,便是原价贵上半两银子,想来也不在意了。”
    因如今寒香沁价格昂贵,便不好像果品似的任人适用,来的多是口口相传的客人,范围到底有限。
    而剩下的那些便都是买不起的么?不尽然,多得是生怕不好用,唯恐白瞎了银子的!
    若是素来售价昂贵的脂粉忽然便宜足足半两,哪怕分摊下来每件少的不多,也足以打动那些精打细算的!
    等她们真正见识到效果,想不用都不忍心!
    胭脂听后不由拍案叫绝,“到底是您见多识广,又是个有主意的,换做我,哪里想的出来!”
    张掌柜本就十拿九稳的,如今见她也赞同,越发受用,“叫姑娘见笑了,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随便谁在这铺子里滚上几年也都能想出来。”
    “掌柜的何须妄自菲薄?”胭脂笑道:“君不见一年多少来做工的伙计?可能成掌柜的又有几人?更别提掌柜的以一介女子之身当次大任,便是夸奖也是应该的。”
    张掌柜笑的合不拢嘴,又谦虚几句,到底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商议已定,二人便分头行动:
    张掌柜对这沂源府熟的不能再熟,便去找人定礼盒,又快又好又便宜;胭脂自然是回去做脂粉,如今那几个孩子也练出来了,材料磨得又细又好,胭脂只需掌握分量即刻,做起来并不费事。
    本来张掌柜的意思是,礼盒和那缎子钱都由香粉宅出了,不过胭脂并不想在这上头占人便宜,日后再有什么便不好开口了,故而主张两家均摊,张掌柜拗不过,只好应了。
    才刚要出门,谁知迎面竟碰上许久不见的秦夫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那姑娘浓眉大眼,肌肤白皙,与秦夫人有四五分相识,叫人一看便知道是母女。
    “这不是江老板么?有日子不见了!”秦夫人率先打招呼,态度十分热络。
    江老板?谁?
    胭脂本能的往身后看了看,确定除了张掌柜之外再无他人,这才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秦夫人,啼笑皆非的指着自己问道:“江老板?夫人是在说笑么,小本生意而已,赚点花销,哪里敢称什么老板!”
    “哪里不能!”秦夫人笑道,“任他眼下再家财万贯,谁不是小本生意起来的不成?天上又不掉金子,想发财,还不得一个大子儿一个大子儿的抠搜?谁也不比谁高贵!我同当家的在你这般年纪时,可没你这个本事,这会儿不过是早叫些,比旁人占个便宜罢了!”
    说的胭脂和张掌柜都笑了。
    张掌柜也道:“到底是夫人,跟着秦老板走南闯北的,果然也是个女老板!”
    秦夫人失笑,又指着她道:“别说我,你也是个老板!”
    众人撑不住,一个两个挤在门口笑的东倒西歪,秦小姐也拿帕子抿嘴儿偷笑,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完成月牙,十分好看。
    笑了半天,秦夫人又拉了拉自家女儿,指着胭脂道:“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江老板,是极能干的,上回我问了才知道,只比你大两个月,还是读书人家的好出身,你可差远了!”
    胭脂忙道不敢,这是富商巨贾家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自己不过落魄秀才的后代,一度穷的揭不开锅,哪里敢说什么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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