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尧当然能感觉到程祈宁环住他那腰身的手越发用力, 小脑袋也往他怀里拱,馨香气盈满鼻翼,这几日常有的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更是强烈了许多。
    他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尽量让马匹颠簸小些,偶尔垂头看一眼程祈宁,她的脑袋紧紧埋在他的怀里,他只能看见她鸦青色的长发,便是瞧不清程祈宁的面容,能怀抱着她共乘一骑,也是前世万万不敢想的事情,登时眉目缱绻如画,玉面若春,潇洒热烈中添了几份温柔小意。
    将程祈宁带到了马场边上,建威将军与赵氏都飞快围了上来。
    唐尧先从马上翻身而下,而后攥紧缰绳,伸出手去,示意程祈宁扶着他的手下来。
    若不是赵氏与老将军站在这儿,他早就把小姑娘给抱下来了。
    程祈宁现在心里虽然信任唐尧,但是在娘亲与外祖父面前与唐尧两手交握,就算是眼下的境况有些特殊,她也觉得有些羞怯,咬唇将目光从唐尧伸过来的那双骨节分明、玉指一般的修长手指上收了回来,而后等着几个小丫鬟过来扶她,才勉勉强强踩下了马车。
    唐尧的手被晾在半空,他的神情一黯,转而眸色再度狠厉了起来,看向了马场。
    这厢唐尧将程祈宁安然无恙地待会到了马场边上,马场里头,纪屏州却是摔落到了马下,一连滚了几个圈,而刘氏在纪屏州摔落下马之后,从拽着她的那些丫鬟里头挣脱了出来,而后飞快冲进了马场里头。
    刘氏拿着纪屏州宝贝得不得了,若纪屏州在她身边,小伤小病都恨不得请阖韶京最好的大夫来给瞧瞧,现在见儿子从和人差不多的高头大马上摔下来,泪水立刻夺眶而出。
    刘氏往自己的儿子身边飞奔,建威将军却怒瞪双目,大手一挥,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小厮去将刘氏拦住。
    老将军行军多年,骑过的嘛不说万匹也得有千匹,是识马的各种高手,这马场里头的马,哪匹不是经了他的眼的?哪匹都是难得的好马,若非骑马人有意刺激,或是有人在马的饲料里下了手脚,这马怎么可能会无故发狂?
    打之前纪屏州想要从将军府逃走的时候,老将军心里就觉得自己老伙计这唯一的血脉实在没什么担当。
    然而纪伯爷会将纪屏州送到将军府来,远不止让纪屏州来被建威将军历练历练。
    纪伯爷现在手中尚有部分兵权,大楚皇帝有意不让他们这些最初一批的老将领手里留有兵权,是以纪伯爷手中的兵权算不得多。
    而建威将军在知晓了自己那个庶弟家一向令他厌恶的赵初娉进宫之后,彻底对大楚皇帝感到寒心无比。
    大楚皇帝一向知道他与他的庶弟不睦,却还是让他庶弟的女儿入宫,明摆着是给他找不痛快。
    建威将军在大楚皇帝剥了他的兵权之后,明面上将兵权交了出去,实际上手上还是有自己训练的兵。
    便是纪伯爷统领的那些兵士。
    纪伯爷会将兵扔给他带,还是在他在彻底对大楚皇帝寒心之后。
    那时候便寻到了纪伯爷,同纪伯爷说了大楚皇帝纳赵初娉为妃的事。
    纪伯爷当初跟着他行军打仗的时候便忠心耿耿,那时听说了大楚皇帝这般的行为举止,一时心里,怒极,就同他说,愿意把自己的兵给他带,日后这些兵也愿意给他效力。
    大楚皇帝作风风流无比,子嗣颇众,等着大楚皇帝驾崩之日,便是韶京动荡之时。
    建威将军很早便看清楚了这件事,也更清楚若是这时候他手中握有兵权,便有能重新在疆场上指点乾坤的机会。
    纪伯爷那时候提议的,他虽不敢欣然应允,却是动了心。
    后来纪伯爷答应将他的独子纪屏州送到了他的府上,才让建威将军彻底放下心了。
    古有皇子出城为质,这纪伯爷把他的儿子放在建威将军这里任他管教,就是让纪屏州来做质子的,也是给老将军吃了一颗定心丸。
    建威将军自是感激当年的老战友老伙计的种种举动,原本是打算倾尽毕生所学教予纪屏州。
    只是在纪屏州初来将军府的时候,老将军指点过纪屏州几次,就觉得纪屏州格外愚钝,老将军是个暴脾气的,难免口气就会重些,却不想这样以来,倒是惹得这纪屏州差点掉了眼泪。
    这性子未免也太娇气……老将军觉得就算是他那受着千娇百宠的外孙女,也不会娇气到被人一训就落泪,最见不得男人娇气的老将军看着纪屏州也开始不顺眼了起来。
    现在纪屏州骑着疯马差点撞伤了他的外孙女,触及了他的底线,老将军的脸上满是怒意。
    本就是一张不威而怒的脸,生起气来的时候更是骇人,俨然是钟馗厉鬼,一步步朝着纪屏州逼近。
    纪屏州从马背上跌落,不知是伤到了哪儿了,正在哼哼着喊痛。
    老将军垂首冷冷看着他,面对纪屏州这张同纪伯爷有三四分相似的脸,倒是生出了几分不忍,翁了翁唇,而后怒吼道:“还能站起来吗!”
    一边打了个手势,让小厮去喊府内的大夫来。
    纪屏州在听到了老将军的声音,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更加闹吵地哼起了痛。
    老侯爷抬眼看了眼已经被人制住的疯马,这马是匹好马,长得膘实,纪屏州看起来身子单薄,从上头跌下来确实有可能受了重伤。
    他抿唇,浓眉之下的眼睛更是睁大了许多,探看着纪屏州的状况。
    只是在老将军犹豫着稍稍和缓下了神色的片刻,他的身边忽然响起了飒飒鞭风,就见长鞭从他身边探出,灵蛇一样往纪屏州的身上钻去。
    老将军的身子一僵,抬眼去看使着鞭子的那人,就看见唐尧一身红衣,踏着黄沙而来,他的手中还攥着鞭子,正在往纪屏州的身上抽。
    边往这走,唐尧还边扬声说道:“是真跌下马了?还是做做样子?这马疯了,是马的错,还是是骑马的人的错?纪公子这样匍匐在地上,当真是摔断腿了?”
    唇边还扬着一线冷笑,明明面容好看得紧,眸间却凝聚着戾色。
    老将军若是还有顾虑,他唐尧可没有!他原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快意恩仇的主儿,没道理看着这纪屏州伤了他心爱之人,却仍无动于衷。
    第075章
    唐尧持着鞭子一步步踏着风沙而来, 从建威将军的身边走过。
    建威将军并非愚夫,听了唐尧的话,立时目光一凛, 而后侧过头去, 望向了纪屏州。
    纪伯爷舍得自己的儿子放在他这里,是为了让他心安。
    建威将军对自己老战友这举动略有些感激, 便想着要对纪屏州多一分善待, 而今听了唐尧所言,看着纪屏州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怒意。
    纪屏州从马上跌落, 唐尧抽在他身上的几鞭,又是鞭鞭用尽全力, 他只觉得自己衣下的皮肤已是皮开肉绽,而今脸上的神色很是狰狞, 似是痛极。
    刘氏被小厮拦住, 看着红衣少年扬鞭走向了自己的儿子, 更是心颤胆寒, 嘶吼道:“你住手!”
    即便唐尧是安国公世子、长公主独子,也不该无法无天成这样,她的儿子刚刚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不赶紧叫人赶紧把她儿子扶起来,反而扬鞭去打, 这是什么道理!
    刘氏护子心切,突然挣从几个阻拦着她的小厮之间逃脱了出去,飞快往唐尧与纪屏州那边跑。
    却不料, 唐尧忽然回过身来看了刘氏一眼。
    少年手中握着腕粗的长鞭,红衣怒目,往她这边撇过来一眼,眼底染着的暴戾足以让刘氏止住步子 。
    刘氏一个内宅的妇人,何曾应对过这种状况。
    她看着唐尧挺拔站立的身姿,只觉两股战战,这分明是个比她儿子还小上几岁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却早早就有了个打打杀杀的混不吝的名声,这样的人,等着长大了,指不定就成了个杀人无度性情阴戾的恶徒了。
    赵氏拥着程祈宁在马场外头护着,将唐尧的举动尽数收入了眼底,亦是一惊。
    即使是赵氏跟在建威将军身边长大,见惯了军营里头打打杀杀,唐尧动作里的利落以及残暴还是让赵氏吓了一跳。
    赵氏拥着程祈宁的手不免紧了又紧。
    程祈宁原本正紧张无比地朝着唐尧的方向瞧,赵氏搭在她细细腰上的手稍稍用力了些,程祈宁便能觉出自己的腰上一紧。
    她侧眸,看着自己的娘亲正拧眉看向了唐尧的方向,眉间拢着阴翳,目光沉沉。
    而唐尧见刘氏停住步子,便又回转过身子去不再看着刘氏,且轻轻嗤笑了一声:“慈母败子!”
    这纪屏州稍稍转转脑筋,便能想到那些信根本不是婉才人或是李棠如,可是他却根本没有细想其中的古怪,只欢天喜地的以为自己喜欢的人给了他回应!没脑子!
    再看着纪屏州匍匐在地的可怜模样,唐尧心中的恼怒更甚,他最看不得一个男人这般没骨气没担当的样子,更没法容忍想伤害程祈宁的人还在这里卖可怜,扬起鞭子,又想要落下一鞭。
    他的手却被建威将军握住。
    建威将军看着唐尧,唇瓣翁动:“不可。”
    唐尧拧眉,抬眼看了建威将军一眼。
    建威将军一愣。
    唐尧的眉目生得精致,若是平素温和有礼的时候,瞧上去甚至有些秀气,容颜极佳,那时候他初见唐尧第一眼,脑子里头蹦出来的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倒不是觉得唐尧不好,只是觉得唐尧这面容与京城流言实在不符,若按着京城流言,唐尧该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才对,他生得这般昳丽,若是只瞧面容,只道是陌上谁家好少年。
    但是现在,他却在唐尧淡淡撇过来的一眼里头,瞧见了浓重的杀气。
    连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觉得有些震慑。
    再加上他虽将唐尧的手握住,却能感觉到唐尧的手的力道仍是要挣脱出去,且唐尧的劲儿一点都不逊于他!
    要知道老将军向来自诩力能扛鼎,就这么弱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后生,他的脸上觉得无光,手下按按加了几分力道。
    唐尧这性子,前世少年时是真的浪荡不羁,后来身居高位,虽说也知道权衡利弊谨慎行事,只是朝堂以他为大,任何事情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习惯了随心所欲,乍然被老将军阻止,下意识便去挣脱。
    只是在老将军的力道也大了几分之后,唐尧才猛然意识未同前些日子一般在老将军面前收敛住力道,眸色一凝,转瞬手掌便放松了下来,不再强硬往外挣。
    程祈宁外公的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而刘氏见建威将军阻止了唐尧继续扬鞭打她儿子的动作,一直紧紧绷着的心猛地放松了下去浑身的力气都溃散了,膝盖一软便跪到了生长着秋草的马场里。
    ……
    纪屏州最后被老将军派小厮来抬到了马车上,带回了将军府。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头,程祈宁与赵氏坐在同一张榻上,赵氏的手里捏着一盏茶,茶水放凉了仍是不往嘴边送。
    程祈宁有些困惑地抬眸望着赵氏。
    都说是知女莫如母,其实这闺女儿有些贴心的瞧一瞧自己母亲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母亲迩下是悲是喜。
    程祈宁瞧着赵氏现在眉目轻蹙的模样,便知晓自己的母亲现在是有烦心事,于是轻轻唤道:“娘亲……”
    赵氏回神,应了句:“念念怎么了?”
    程祈宁锁着眉,看着赵氏:“娘亲打离开了马场便有些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若是说烦心事,难不成是这纪屏州的事?
    程祈宁只见过纪屏州几面,原本没太留什印象,今个儿算是吓到她了,纪屏州这人,她怕是要好好躲着了。
    若是纪屏州单是没本事还好说,但是他若是因为自己没本事伤害到旁人……那她惹不起,躲着便是了。
    赵氏听见程祈宁问她,倒是勾唇浅浅笑了,摸了摸程祈宁头顶的软发:“娘亲在想念念的婚事。”
    程祈宁杏眼圆睁,水洗的眸子里全是诧异:“婚事?”
    这被赵氏稍稍一提醒,程祈宁猛然间也想明白了——
    方才在马场,虽说情况紧急,但是唐尧却是确实是在众人面前,环抱着她上马的……
    而她那时候甫受惊吓,一时间也忘了分寸,更是紧紧地环着唐尧的腰身,脸蛋儿更是埋在了唐尧的怀里。
    程祈宁想到这里,耳畔似乎还能听见唐尧有力的心跳声,登时红了脸,羞涩垂下头去。
    赵氏却是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个彻头彻尾的小姑娘看待,没觉着程祈宁自己能想明白,见程祈宁两颊染红,只当程祈宁这是因着提及婚事才羞了。
    她看着女儿垂下去的小脸儿,眼睫密得像是把小扇子,琼鼻红唇,说不出来的娴静好看。
    心里确实越发忐忑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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