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遇见了郑九钧。
    郑九钧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走路时脊背和腰杆都挺得笔直。无论郑九钧选择什么衣服,总有一股正装的意蕴。他算是一个正气凛然的男人。
    但是姜锦年退缩一步,躲到了傅承林的背后。
    傅承林和他打招呼。
    郑九钧近视三百多度。他今天没带隐形眼镜,框架眼镜放在了办公室,瞧不清那个姑娘是谁,于是他笑问:“你带了谁来?”
    “姜锦年,”傅承林实话实说,“我今天太忙,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郑九钧笑容一僵。
    傅承林拍了下他的肩膀,表明关系道:“我女朋友胆子小,你少吓她。”
    郑九钧和姜锦年打过交道。他记得姜锦年脾气很大,并不胆怯,那天一怒之下还扇了他一耳光。不过此时的回想毫无意义,就连姚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九钧曾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那人酒后驾驶,车祸去世,留下了茫然的妻子和不满一岁的儿子。从那时起,郑九钧始觉生命无常,多少钱都换不回。但这种触动的持续时间并不长。他悲伤痛苦的阶段也不长。
    他习惯了呼朋唤友,享受生活,总有办法找回轻松的状态。
    光论这点,他比傅承林强。
    而姚芊的骤然归西,激发了郑九钧的怜悯心。他甚至认为自己也负有一部分责任。如果他对姚芊施以援手,她或许不至于溺死在三流酒店的浴缸里。
    他友善地看着姜锦年:“欢迎姜小姐参观咱们的公司。就是今天没什么人,冷清了些。”
    姜锦年露出小半张脸,戏谑道:“有你在场,我就觉得热闹。”
    显然,姜锦年依旧介意那天发生的事。
    郑九钧一笑:“你问问傅承林,我可不算聒噪的男人。我对女孩子都很温柔。”
    傅承林拆台道:“是吗?”
    他模棱两可地评价:“你还是有你自己的标准。”
    郑九钧暗忖:傅承林在哥们和姜锦年之间,选择了后者……也不能说傅承林见色忘义,男人嘛,肯定都有冲动的时候。他看懂了,也看开了。
    *
    周末公司人少,走廊上寂静空旷。
    傅承林把姜锦年带回了他的办公室。他的行为举止比较随意,给她拖来一把椅子,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姜锦年的笔记本电脑。他让姜锦年坐在这里,等他一个小时。
    然后他就去了会议室。
    姜锦年留在原地。打开笔记本电脑不到十分钟,她放弃了继续工作的计划。
    腰太酸了。
    还有一刺一顿的疼,发生在那个地方。
    姜锦年大概知道,这是纵.欲过度的下场。
    她装了这么久的正经模样,现在终于绷不住,像一条缺水的美人鱼趴在椅子里。她玩起了手机游戏,脱掉了高跟鞋,双腿斜放在一侧,姿态散漫而诱人。
    郑九钧进门时,恰好瞧见她这样。
    办公室没有锁。
    郑九钧以为傅承林也在场,所以他忘记敲门。
    他的脚步轻缓,姜锦年尚未察觉。
    傅承林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盒饼干,还有两瓶药。姜锦年注意到了这些东西。她打开那个木盒,选中一块饼干,郑九钧喊了一声:“姜小姐?”
    她叼着饼干,抬头看他。
    郑九钧问她:“傅承林在开会吗?”
    姜锦年道:“是啊。”
    她还反问:“你进别人的办公室之前,要不要先敲一下门?我是无所谓,我担心有些人介意。”
    郑九钧扑哧一乐:“我和傅承林有五年的交情。”
    姜锦年立刻和郑九钧攀比:“我认识他八年,从十八岁开始。”
    十八岁?
    初恋?
    郑九钧落座在一旁,毫无顾忌地问:“你上大学时就跟他好上了?也难怪……你这样子,是他喜欢的类型。”
    姜锦年却道:“那时候,我只是单相思。”
    她双手推了一下桌子,椅背向后滑动。
    她调转了一个方向,和郑九钧面对面交谈:“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正好今天有机会,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他的合伙人,应该比我更有分寸。”
    郑九钧打了个响指。
    他眉梢微挑,跷起二郎腿:“前几个月,我承认,我有一点偏见……”
    姜锦年问:“为什么?”
    郑九钧沉吟片刻,竟然玩味地说:“你和他交往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姜锦年正在观察办公桌上的药瓶。
    她原本握得很紧。
    手指一松,瓶子掉落在地上。
    她内心一阵灼热火烧,表面冷得像一块冰,仍要强颜欢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幻想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高富帅一直在等我吧?现在的电视连续剧……都不会这么胡编乱造。”
    郑九钧帮她捡起药瓶。
    他附和一句:“说得对。你不是也和纪周行谈过?老纪那个人,总体来说,还是蛮靠谱的。”
    姜锦年没做回应。
    她抬头望向了天花板,精致的侧颜清晰可见。
    每当她眨一次眼,浓密的睫毛都像是轻颤了一下——这只是一种错觉。她眸子里漾着水光,忽闪而清亮,恰似漫天星辰倒映在浅溪。
    她确实长得很美。
    郑九钧自认,他正在故意欺负她。
    郑九钧一语双关:“总有人说,金融圈乱,其实哪个圈子不乱?男人的本质千年不变,唉,我干嘛说这些话。”
    他扶着椅子把手,悠然自得地坐着。
    几个星期前,他和纪周行吃过一顿饭。散场后,他送纪周行回家。纪周行那晚喝多了酒,醉得不轻,这男人就坐在车后位,念了好几遍姜锦年的名字。
    郑九钧奇怪地问他:你余情未了?
    纪周行口齿不清:她嫌我花心。
    郑九钧记下了这件事。
    而姜锦年一无所知。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郑九钧不想跟她和平共处。
    她忽然开口:“嗯,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一个德行。不过女孩子也是,上学的时候关注班里长得帅成绩又好的男同学,手机里保存着男明星的照片,刷微博瞧见男模特……会稍微停一停,人之常情。你确实不用说这些,我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姜锦年正要说到重点,另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响起。
    她侧目一看,正是傅承林。
    傅承林刚离开会议室。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先扫一眼郑九钧,再盯着姜锦年,云淡风轻地笑问:“你们在聊天吗,聊了什么?”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姜锦年的头发,但她躲开了。
    第42章 争端
    郑九钧的那句“金融圈子乱”,让姜锦年再度怀疑傅承林的私生活。她多少有些介怀,偏要装大度,分明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她就像一支不稳定的个股,哪怕是一笔小单,也能将她砸出六七点的跌幅。
    窗帘隔绝了天幕,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洒在桌面上。姜锦年两指按住一条光斑,来回敲动,她宁愿重复这种无聊的游戏,也不乐意和傅承林说一句话。
    姜锦年的心情很矛盾:她知道男人更爱胸襟开阔的女人。但她仅能在表面上做成这一点,有时候,甚至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
    郑九钧斟酌着开口,缓解气氛:“承林,你开完会了?”
    傅承林察觉他的药瓶换了位置。瓶身上写满了法语,他断定姜锦年不认识,郑九钧也看不懂,但他仍然把瓶子拿起来,塞进办公桌的某一个抽屉里。
    他说:“开完了。我要跑下一个地方。”
    姜锦年抱起笔记本电脑,先他一步出门,毅然决然地走掉。但她站在长廊上就迷路了——远处镶嵌一扇落地镜,倒映着无数重叠的房间,通向未知世界。
    郑九钧抿紧嘴,遥望姜锦年的背影。
    傅承林兴师问罪:“你跟她说了什么?讲得明白一点儿,我好去哄她。”
    郑九钧点了支烟,在轻薄烟雾中,给出寥寥数语:“女人不能惯,否则有你烦。你小心被她拿捏住,我来时,看她正在翻你东西。”
    满屋子的烟圈盘绕。傅承林反而关闭窗帘,熄灭灯光,他扫视一遍桌面文件,就听郑九钧轻嘲道:“我刚说完那话,你也紧张起来了?这不,你也不信任她……听兄弟一句劝,咱们能找到更合适的。我不想看到你被负面情绪影响了工作,影响了经济收益。哦,忘了告诉你,我在法国待过两年。”
    傅承林居高临下,睨视着郑九钧,道:“我没什么消费欲,钱多钱少都一样。”他不锁办公室,竟然直接走了:“你这么看重工作,那公司不如交给你来管。”
    郑九钧沉吟着,不再抽烟。
    他打开桌上盒子,尝了一块刚才姜锦年碰过的饼干。
    *
    姜锦年腰酸腿疼,困乏疲惫。她觉得脖子撑不住脑袋,双眼晦涩,鼻腔又有充血感。她半靠着墙根,眼角余光瞥见傅承林靠近,躲也不躲,只说:“我想回家了。”
    傅承林怀揣着一线希望:“回我们的家?汇率在等你……陪它玩。”
    姜锦年却道:“是我和许星辰的家。”
    她转过身,背影曼妙。
    傅承林拿走她的笔记本电脑,放进了他的公文包。如此一来,姜锦年必须跟着他……他很烦自己总得用这种方法。深秋寒蝉凄切,楼下的风吹出一阵凛冽,落叶和雨丝一同飘过来,他紧紧揽着她的肩膀。
    姜锦年不服从也不反抗。她一上车,就侧卧在后座,蜷成一团。傅承林问她:“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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