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辞职(二)
    一叶知秋,他说。
    夏知秋嗤之以鼻:“睁大你的眼,现在是冬天。”
    他握着一份杂志,对着谭天启咄咄逼人:“你今天怎么系了一条绿领带,不怕晦气不怕跌?还是你真把自己看做了美股玩家,绿涨红跌。”
    谭天启面无愧色地扯一下领带:“绿色是和平,谦逊,宁静的颜色。”
    夏知秋一见他就来气,忍不住讥讽道:“好大的胸怀!希望你的投资组合总是一片宁静谦逊。”
    谭天启眼有笑意。他抓起一本《技术分析》的刊物,道:“你盼着我选中的股票狂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们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同一根线上的蚂蚱,我吸引来客户,增加了基金规模,你背靠着一棵大树,更好乘凉了。”
    他左手还捏着一枚落叶,指腹来回揉捻,叶子就在他指尖旋转。夏知秋无比反感他这一副故弄玄虚的模样,拽个屁啊,夏知秋暗骂道:他只是一个孬种和叛徒。
    谭天启却说:“是你举报了她。”
    夏知秋反应敏捷:“贼喊捉贼。”
    谭天启翻一页杂志,追忆道:“罗菡喜欢集中持股,在市场中找黑马。她的投资风格决定了她的业绩。这几年间,新兴科技的话题炒来炒去,龙匹网就让她栽了个大跟头,本来,她的情况稍稍好转了,要不是老鼠仓被曝光,年底的庆功会上一定有她的名字。”
    长篇大论刚一讲完,他扭过头,凝视着夏知秋的眼睛。
    天已入冬,槐树的枝丫伸出墙侧,寻不见一片绿叶,更显颓败。
    夏知秋在树干上拍了一巴掌,含恨道:“做老鼠仓和内幕.消息的人一大把,浮出水面的,都是冰山一角。市场畸形,牛短熊长,罗菡她没别的,就是倒霉,招了你,特别倒霉。”
    谭天启反驳他的观点:“你莫要讲得罗菡像是没错一样。她的苦衷,你完全不懂。”
    “她有错,她有罪,”夏知秋一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当然了,你也不干净。”
    谭天启挺直了腰板:“我和你的投资风格不同。你吃过亏,我没吃过,你自认看穿了我,我排名比你高得多,你就觉得我手头有猫腻。”他做出结论:“小夏,你为人绝情,又很自负。”
    排名,排名,又是排名!
    排名决定了一个基金经理的江湖地位。
    每一位基金经理,都像是江湖上某个派别的掌门人,手下还有若干弟子,大家齐心协力往上赶,观六路,察秋毫,只为了一争高下。
    从这方面来看,夏知秋不如谭天启。
    谭天启援引实例,教育他:“马上年末了,投资总监压力最大,他们都在等排名、等净值。我刚投了人工智能医疗板块,就是你最不看好的那几家公司。公司经营得好,股票收益不一定好,公司一滩烂泥,股票收益不一定差。你总把这两个概念弄混,自视甚高,听不进劝。你坐这位置,还不如换成姜锦年。”
    姜锦年沿用罗菡的手段,又有自己的创新。她本质上倾向于理论派,依赖数据,忽略投资者的情绪……她的优点与缺陷并存。
    夏知秋不熟悉她的路子。
    谭天启的一番言论,引发了夏知秋的不适。
    夏知秋说:“姜锦年是我手下的人,你对她上什么心?”
    联系起这两天的性骚扰问题,夏知秋更烦了,心道:自从他做了基金经理,反而无法进行纯粹的研究,难怪那么多同行愁白了头发,就连谭天启……他觉得谭天启四十岁之前就要秃头。
    谭天启察觉他的诡异目光。
    谭天启说:“你在心里骂我什么?”
    夏知秋回答:“你头发少,快秃了。”
    讲完,他卷着一沓杂志,挤进人群,跟随大众的脚步,缓缓迈入了地铁站。他没有和谭天启瞎扯,他相信谭天启一定比他更忙。明天一整天,夏知秋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还要去面见一位大客户——那人所在的投资公司,申购了他们的两千万份基金,夏知秋不得不和颜悦色。
    带不带姜锦年呢?不带了吧,夏知秋心想,男人们的应酬酒局,姜锦年不适合参加。
    这天夜里,夏知秋早早地上床,盖好被子,听见“滋滋”的叫声。
    他家里养了一只小仓鼠,肥肥胖胖,如球一般圆圆滚滚。他原本想养两只仓鼠,但听人讲,那样的仓鼠容易下崽,一窝又一窝,生得没完没了,他哪里管得过来?只好让仓鼠与他一样,保持单身。
    他在仓鼠闹出的噪音中思考:大客户挨个约见他,但愿没谁想突然赎回基金,假如他们赎回了,那他又得烦上一阵,排名还是个大问题。排名怎么升!几个傻逼都排在他前面,这年头,市场喜欢照顾傻逼吗?
    夏知秋失眠。
    他起身,吃了一粒安眠药。
    当年高考,他是理科状元。
    而现在,二流子们跑在他前头。
    次日上午,夏知秋又被手机铃声吵醒。
    来电者是姜锦年。
    姜锦年急促道:“夏经理,你怎么还没来公司?股市都快收盘了,总监问我你去哪儿了……”
    掀开蓬松的被子,夏知秋光脚下床。
    他只穿了一个裤衩,走到前厅,抬头望一眼挂钟——妈的,下午两点半!
    他愤怒地打开宠物笼子,谨慎地揉了揉仓鼠,右手还握紧手机,听着姜锦年讲话:“交易时间,我的手机被没收了,我用办公室座机找你,好像被你静音屏蔽了,你究竟在哪儿?我们这里有急事。”
    夏知秋道:“我睡过头了。”
    姜锦年不敢相信:“什么?”
    夏知秋重申一遍:“我,夏知秋,今天睡过头了。”
    姜锦年忿忿不平地挠墙,催他道:“你怎么一股骄傲劲儿?求你快点儿来办公室,十万火急。”
    她没忘记提醒他:“今天你还要见客户,你知道吗?夏公子,我能被你愁死。”
    夏知秋反讽道:“呦,你不活得好好的吗?”仓鼠在他掌中打滚,毛绒绒又软绵绵,他稍微将它掂了掂,呢喃道:“又胖了,胖成一个球样。”
    姜锦年顿时汗毛倒竖,越发紧张:“你说谁?”
    “不是你哦,”夏知秋嗤笑道,“你几乎不吃饭。”
    直到这会儿,他还没察觉异样。
    他迅速地洗了个澡,穿衣出门,在楼下买两个包子,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边吃包子一边看动态——他立刻明白了姜锦年的焦虑从何而来。
    “岂徕股份”正在暴跌。
    前不久,姜锦年出差,专门调研这家“岂徕股份”。据说她和高东山还困在了电梯里,场面一度十分凶险。
    调研结束,姜锦年建议投资岂徕,罗菡同意,并花费一段时间建仓。
    那些操作和分析,夏知秋都很清楚。
    他同样重视“岂徕股份”。自从他上任,他详细研究了相关报告——这家公司具有创新精神,优待员工,近年来的股票走势稳健,毫无疲软,而且,它的股东是以散户为主。
    以散户为主,说明了什么?
    夏知秋入市起价,不会为别人做嫁衣。
    但是,今天的股票一开盘,“岂徕股份”大幅度跳水,一路奔向了跌停板。
    这不仅是姜锦年的耻辱,更是夏知秋担任基金经理之后的第一场败仗。他把姜锦年带入办公室,问她:“你联系过岂徕股份的董秘了吗?”
    “上午我就打了电话,”姜锦年诚实地回答,“他们也不清楚股价怎么了。公司那边,据说没有任何麻烦,网上查不到任何新闻。”
    夏知秋正襟危坐,滚动滑轮,退后一尺距离:“你怎么想?”
    姜锦年望着天花板:“我怀疑,有人在砸盘。”
    夏知秋调侃道:“专跟我过不去。”
    他一个电话打给宣传部,让人写几篇营销文案,专门夸奖他的基金表现。接下来,他亲自致电给“岂徕股份”的总经理,详细咨询了几个问题。
    做完这些,他松开一枚扣子,叹气道:“砸盘,防不胜防。”
    接连几日,“岂徕股份”跌个不停。
    网上渐渐传出消息:新任基金经理与上市公司合谋,愚弄散户,联手摆布股价。恰好这时,“岂徕股份”的某一位车间工人出了事——他操作失误,导致半个手臂被机器吞噬。
    照片流出,血肉模糊。
    四处都是负.面新闻。
    最开始,夏知秋还没有应对措施。
    忽然,某一个下午,大客户打电话给他,说:“夏经理,我最近资金链快断了,我得把存在你们这儿的基金赎回了,就现在,以今天的净值为准,你们能给我多少钱啊?”
    夏知秋道:“您别急,我帮您算一算。”
    他起身,朝外面招手,唤来姜锦年。
    她赶忙跑进他的办公室,听他和客户说:“岂徕股份是一支好股,制造业的明星公司,当地经济的中坚力量。只不过,庄家正在恶意砸盘,我们整个团队看准了市场变化,您要是不急这一时……”
    对方却笑道:“哎呀,夏经理,你啊,就别忽悠我了。你们去年踩雷,踩了一个龙匹网,今年又踩雷,踩了一个岂徕股份。网上关于你的新闻,你看了吗?”
    客户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图:他要把钱收回来。
    夏知秋方知,不能再拖了。
    他和姜锦年商量了对策。
    他说:“庄家狠毒,要拖累一个好企业,我们不看傻呆呆地看着。”
    姜锦年沉思良久,点头。
    当晚,姜锦年亲手撰写一篇软文,名为《房价、断臂与实体经济——聚焦岂徕股份》,她自认写得都是实情。夏知秋拿了她的手稿,转交给几位自媒体朋友,匿名发表。
    几番推波助澜,点击量突破十万。
    次日股市开盘。
    姜锦年吩咐交易员,先别管“岂徕股份”。交投变得活跃,她又按兵不动,直到下午快收盘时,才开始大量买入,刺激跟单,当日收盘的涨幅成绩不俗。
    但她不敢让“岂徕股份”短时间内疯涨,第二天再操作时,她只能缓慢吸货,看着“岂徕股份”的图线变化,抵抗着对手的抛压。不明真相的散户被吸引进来一大批,她的对手仍要进一步控制股价。
    夏知秋同她道:“这到底是公募还是私募的手法?”
    姜锦年摇头:“猜不到。”
    她说:“我们吃了这些筹码,暂时吐不出来。”
    要不是傅承林出差了……
    哎,也不行,姜锦年摇头。涉及行业秘密,她对他守口如瓶。
    这几天忙得要死。她趁着回家有时间,和傅承林开了一次视频通话。他站在一座高楼的酒店阳台上,邀请她一同观赏纽约的城市之景,她笑道:“我在纽约念的研究生啊,我知道这里。”
    傅承林道:“下次带你过来,故地重游。”
    姜锦年“嗯”了一声,掐指一算:“还有三天,你就回来啦,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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