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龙长老道:“也罢,便由我去,恰好我与那宗主有些私交,还算熟识。”
    “自无不妥。”
    ——————
    冰寒洞窟中,漆黑一片,宿歌将灵力覆于双目,得以夜视。
    他挥手施展法术抵挡向自己扑来的成百上千的寒血蝠,那冰蓝色的蝙蝠遭受攻击,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成片成片纷纷落下。
    终于,宿歌走到了当时自己进入的深度。
    犹记得,当时的自己与堪比元婴后期、半步化神的寒冰毒蟒陷入生死交战,身上被咬伤数处,毒素入体,几乎不敌,拼尽最后全力打下致命一击后,便昏了过去,醒来便在那洞窟的出口处,储物袋中满是玄冰。
    直至如今,他尚以为是自己在生死边缘爆发潜力,才逃过一劫。
    思绪回转间,宿歌走到了寒冰毒蟒的尸体前。
    寒冰毒蟒毒性剧烈,寒血蝠等生物不会啃噬它的尸体,再加上九天玄冰凝结而成的洞窟中,寒冰对死尸的保护存储能力较一般冰霜更强了百倍。因此,两百年过去,毒蟒的尸体还躺在原处,除了周身快被冰霜同化,倒是完整的很。
    宿歌蹲下身来,化去它尸体周身的玄冰,检查着毒蟒的尸体。
    忽而,一道深至毒蟒肺腑的剑伤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剑伤所致的伤口,明显不是自己惯用的法器导致。这般凛冽、这般锐利的刀伤,隔了数百年,仿佛还能感受到其主人挥出这一剑时,所带起的呼啸凌然的狂风。
    这分明是孟亦的本命法器——吟风剑,所留下的伤口。
    一时间,所有猜测都化为了现实。
    宿歌晃晃然站起了身,甚至忘了继续加持周身御寒的灵力。
    原来是这样……
    宿歌神情恍惚,站在九天寒冰之中,因为护体灵力不再,他的墨色发梢与眉尾都染上了白色冰霜,但是比冰霜更加寒冷的,是他的心。
    仿佛由内而外,一寸一寸冻结成块,而后碎成了沙。
    原来,他所以为的九死一生,拼尽全力的存活,不过是他自己臆想而已。
    是孟亦救了他。
    思及此,宿歌心中一阵绞痛,原本渐渐被压下的心魔骤然暴涨。
    他按住了心口的位置,想起孟亦曾被自己狠心掏了元婴,无助地躺倒在九曲殿金碧辉煌的前厅中,鲜血在他的身下铺就成艳色的红毯,绝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绝望憔悴的颜色。
    那时,宿歌是最后走出九曲殿的人,跨出那道门之前,他感到一道荒凉的视线留在自己身上。宿歌扭过头去,便看到孟亦躺倒在血泊中,朝他伸出肌肤白皙的纤长手掌,眼中漾着清柔水光。
    那时宿歌做了什么……
    他转身走了。
    没有理会孟亦伸向自己的手。
    他原以为,孟亦对自己的示好,只是一时,不过镜花水月,仅仅止步点头之交,待他修为赶超自己,便不再会看着自己。却没想过,他是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爱慕了,便会倾心相待,从不是什么薄情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过于孤高,看起来自尊甚强,却患得患失,做了愚蠢错误的决定,或许,他们本可以相守此生。
    想到如今孟亦看向自己时古井无波的眼神,宿歌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眼中温热,眼泪滴落划过脸庞,在九天玄冰堆积的洞窟中被冻成了冰霜。
    那个人的爱慕,本是如此珍贵的存在。
    却被他,弃之不顾。
    孟亦,求求你。
    求求你。
    再喜欢我一次,好吗?
    第27章
    孟亦让童衡去山脚城镇购买合适自己使用的法器,平日里多加修炼。
    童衡闻言应声,言道欲夜里等孟亦熟睡后,不需要他的时候再出宗门。
    孟亦道:“夜里哪有店家开门,我这没什么可忙的。正好,你去城镇中挑选法器的时候,顺便帮我买些符纸朱砂,我有急用。”
    听到先生说有急用,童衡立刻道:“先生稍等,童衡这就去。”
    孟亦点头,拿出一个储物袋递与他:“里面有些灵石可供花费。”
    童衡摇首:“先生,我身上有灵石。”
    他这些年在鸿衍宗做杂役,每月管事都有给几块灵石作为月奉。九曲峰不缺什么,他平日里只偶尔会用灵石去给先生买些生活所需,剩下的便都攒了起来,欲等到何时先生急用灵石,便拿给先生。
    此时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可够用?”
    童衡应道:“足够了。”
    “那好,”孟亦道,“若是不够,尽管与我说,去吧。”
    童衡领命离去。
    .
    半刻钟后,孟亦出了禁制,从峰头往下走,在山脚下遛那只肥鹅。
    之所以下山,盖因那沈五渊总是想什么便做什么。
    童衡领命去购置物什离开之后,孟亦原本坐在躺椅上,悠悠然出着神。沈五渊想必是闲来无事,便远远地操控着白鹅在孟亦垂下的腿边拱来拱去,一阵叫嚷,着实聒噪的紧。
    孟亦神色不变,任由那白鹅抖着沉重的身体在他四周转来转去,用细长的白洁脖颈蹭自己的腿。
    许久,白鹅先败下阵来,喉咙间发出沉沉笑声,正是那魔修的声音:“本尊说留下这大白鹅与小亦儿,是想着本尊不在,你想念本尊之时,好派遣派遣。没成想小亦儿竟是如此绝情,本尊这么肥的一只鹅,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却总是视而不见,着实是伤透了鹅心。”
    孟亦眼角微微上挑,看着心情不错,他低头与蠢鹅对视,知晓通过这只鹅的双眼,那魔修能看到他:“你的神药找到了?”
    大白鹅晃了晃纤长脖颈:“自然没有。”
    “我看你是并不急。”
    “怎会,”大白鹅展开翅膀,抖了抖,话语中满是夹杂着溺宠的笑意,“本尊不去寻找神药,还不是为了犯些蠢,给小亦儿解闷?”
    孟亦只道:“这‘蠢’一点都不像犯出来的。”
    言下之意,鹅是真蠢。
    大白鹅闻言,笑声更沉:“本尊就知道你喜欢这鹅,不然也不会对它如此嫌弃。”
    话音刚落,白鹅又道:“不过小亦儿说得对,本尊这身子是越来越肥了,好歹是你的灵宠,你总该领着出去在青草小河处溜达几圈,消消食儿,尽尽主人的责任。”
    孟亦眉梢微扬:“我何时成了你的主人。”
    沈五渊素来喜爱调笑,脸皮也厚的很,直道:“这鹅留给你,自然便是你的灵宠了,本尊可不接受反悔退货。”
    说罢,那大白鹅便开始满地撒欢儿,不住扬颈放声而叫,一副若不带它散步,便不罢休的样子。
    于是,喜静的孟亦披着长衫,大白鹅一摇一摆地跟在身后,一人一鹅便出了禁制,悠然地走到了九曲峰山脚下不远处的小溪旁。
    ——————
    九天玄冰凝结之地,寒风呼啸凛然,冰冷之意如同凌冽刀锋,狠厉地刺剐着人的肌肤,举目望去,莽莽千里具是苍茫一片,看不着来路与归途。
    在毒蟒身侧不远处,宿歌又捡到了一只绣着“柏函”二字的储物袋。
    宿歌手中捏着那绣着“柏函”二字的储物袋,站立在原地,衣袖随着狂风而动,猎猎作响。抑制住心中涌动的魔障,他腾空飞身而起,朝着鸿衍宗的方向御风而去。
    行至鸿衍宗下,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峰头,也没有去见薇罗仙子,而是直奔九曲峰而去。
    想见他。
    想的心肝欲裂。
    .
    宿歌快要行至九曲峰地界之事,便远远地见着孟亦居然下了山,在前方那条小溪旁缓步走着。溪水里,一只身躯滚圆,通体洁白的鹅正浮在水面上,两只橙红脚蹼在水中来回蹬着,漾起阵阵波纹。
    见着孟亦的刹那,宿歌便再想不起其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错过的一颗真心。
    他不再御风,放轻了脚步,徒步朝着神情平淡的孟亦走去。
    孟亦正悠然地散着步,顺便试探自己体内这几日忽然出现的、若有若无的奇异灵力,一抬首,便见宿歌站在了自己身前不远处。
    白鹅也见着了宿歌,下意识的不喜欢,它离开小溪流,抖干了身上的水,摇摇摆摆站在了孟亦身侧。
    宿歌心魔的印迹仍留在眼底,如旋涡一般深不可测,除了孟亦,再看不进其他东西。
    孟亦淡声道:“薇罗仙子有何事要告知。”
    宿歌听闻他如此疏远淡薄的声音,并以为自己来此是师尊有令,攥着储物袋的手微颤。
    不一样了。
    他终于醒悟,这仙人般的人物,眼中再没有了自己的身影。
    恍惚间,宿歌想起,师尊薇罗仙子曾不止一次叹着气对他说,只望你日后不会后悔。
    那时的他是怎么说的。
    他峰眉微敛,神情冷淡,只道:“弟子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笑可叹。
    他哪里是从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只是做了,却不肯、也不敢承认罢了。
    宿歌眼中夹杂着一丝祈求,凝视孟亦好看眉眼,轻声道:“我来此,并非师尊传令,而是想与你说,我后悔了。”
    孟亦不语,等他接下来的话。
    “五十年前,我做错了事,”宿歌说话时,言语干涩,“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孟亦闻言先是思索片刻,这才知晓宿歌指的是什么。明白缘由,孟亦依旧冷清懒然,不欲理会,将他视若无物,领着自己脚边那只蠢鹅继续散步消食。
    宿歌见状,眼中幽深更甚,颇有些急切地道:“孟亦,我心悦于你!”
    孟亦神色平静。
    这世上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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