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灵问他怎么了,他便道:“有件事还没想透,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次日说是同赵郁一起吃饭,晌午十分徐风堇便带着岑灵一同去了外宅,赵郁在院内修剪花草,见他进来,邀他一同去了花厅。
    厅里有丝丝香气,像是徐风堇在南馆里常用的蒸香花露,赵郁见他站在门口嗅了一会儿,便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包,递到他手上:“我听说这味花露是王妃母亲常用的,前阵子刚好有位朋友去了临安,便让他去南馆找老板娘要来一些。”
    香包明显是新绣的,水墨用色风韵淡雅,绸面绣着几株月下美人,淡香扑鼻,徐风堇将他攥在手里,低声说了谢谢,又看向满桌的佳肴美馔。
    饭菜也像是精心准备过的,只有几道主菜,其他的竟然都是零嘴小吃,糖馒头,梅花饼,干杏片,荔枝膏,不仅如此,还备了酒,不是辛辣烈酒,而是放在玉盏杯里的桃花甜酿,徐风堇端起酒杯闻了闻,惊讶道:“这是柳店村的桃花酿?”
    赵郁递他一双筷子,笑道:“正是,没想到王妃还能闻出家乡的味道。”
    徐风堇怔了怔,道:“王爷怎知那是我的家乡。”
    赵郁道:“王妃既为我办事,出身背景本王自然查得清楚。”
    徐风堇心道:确实。
    赵郁又说:“还有荔枝膏,是本王让那位朋友找南北斜街的陈二掌柜抄来的配方,让厨子试着做了做,也不知味道正不正宗,王妃且先尝尝,若是哪里不行,便让厨子重做,若还是不行,本王也派人给王妃运送新鲜荔枝过来了,但是要多等几日。”
    徐风堇静静听他说着,突然笑了笑道:“让王爷费心了。”
    赵郁为他夹了块梅花饼,也笑道:“是前些日子王妃照顾本王,费心了。”
    夜里程乔又送来一些点心,多是京城特色徐风堇没吃过的,他随手拿起一块占着黑芝麻的糯米糕,闻了闻又放回去,背着手绕程乔走了一遭,笑吟吟地也不说话,程乔瞪他,直接把托盘放在桌上掉头要走,却感觉有人从背后拽他衣服,一扭头,就瞧见徐风堇站他后面说:“我招惹过你吗?你对我很有意见啊?”
    程乔将他的手拍开,又嫌弃地胡撸胡撸衣服,哼道:“你是没招惹我,但你平时对我家王爷不恭不敬,前阵子还没把他保护好,我自然看你不顺眼。”
    徐风堇恍然大悟,让岑灵端杯茶过来,亲手递给程乔,让他坐下歇歇。
    程乔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端着茶碗僵硬坐下:“你,你要做什么?没事给我献什么殷勤?”
    徐风堇弯着眼睛,拽过雕纹木刻的圆凳,坐他跟前说:“程乔哥。”
    “啥?!”程乔被这称呼惊得眼珠差点瞪出来。
    徐风堇无辜道:“我跟岑灵岁数相仿,他叫你哥,我自然也叫你哥啊,况且我听说你从小在王爷身边伺候,资历辈分都要比我高出许多,我虽明面上是王妃,那私下不还是个奴才吗?叫你一声哥哪有不对?”
    程乔想想也是,瞬间清清嗓子,端起姿态:“那你,找我有事儿啊?”
    徐风堇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之前不了解王爷,不懂怎么照顾他,就想请教请教程乔哥,王爷都有什么喜好呀?”
    程乔见他一脸真诚,想了想道:“王爷......没有特别的喜好,除了口味挑剔也没有厌弃的。”又叹道:“我家王爷可怜,从小便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如今大了,怕是也不知道自己喜好什么。”说着还要掉两滴眼泪,悲悲切切地喝完茶走了。
    徐风堇抱胸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叫岑灵过来,问他:“你觉得赵郁这人如何?”
    岑灵道:“王爷温润雅贵,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不堪,待人也温和真诚,是难得的好人。”又问:“阿堇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你有些心事。”
    徐风堇戳他脑门:“你才来王府多久?就对他印象大改了?”
    岑灵道:“可王爷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是有什么不对吗?”
    徐风堇道:“没有什么不对,就算我之前觉得他人坏心黑,如今也觉得他是个极好的人,可怪就怪在,这个转变怎么如此突然?”
    岑灵还是不懂:“这不是正常吗?先前是咱们不了解王爷,误解了王爷,如今知道了自然对他改观啊......”
    “暂且不说他。”徐风堇道:“我问你,若我手上攥着你的把柄,你想将这把柄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当如何做?”
    岑灵抓了抓脑袋,摇头道:“阿堇,我不懂,被旁人攥住了把柄势必要被威胁一番,无论如何都要有些损失,怎能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徐风堇道:“是呀,所以你蠢,我也蠢,唯独赵王爷是个精明的,他对我说了一席话,这话不见得是假,因为真话最能打动人心。”
    徐风堇捏着下巴倒回床上:“若不是他这两日太过周到殷勤,我差点就上了当。”
    岑灵眨眨眼:“王爷殷勤,也许,也许是因为喜欢阿堇呢。”
    徐风堇笑道:“你也太小瞧赵郁了吧。”
    岑灵:“可阿堇长得好看,王爷若是喜欢你,也算正常呀。”
    徐风堇心道:他若是真的有丁点喜欢,早在山上那晚就不该是个守身如玉的反应,蒸香花露,桃花酿与荔枝膏的方子怕也一早就在路上了,这边与他谈心,那边又安排人去临安将家乡小食送到京城,如此算算,半个月的路途,刚刚好好,待他们从山上回来,再将他一通感动,好不奸诈。
    又对岑灵说:“赵王爷只是要把自己的把柄拿回去,还要连同我一块给收编了......还.....”
    岑灵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百转千回,问道:“还有什么?”
    还不管不顾地惹得我心里砰砰乱跳了那么几次,实在可恶。
    徐风堇闭上眼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明个儿咱们也请赵王爷吃饭,他对我这般好,我自然要亲自为他做点什么。”
    第20章 做鱼
    岑灵怎么都觉得徐风堇是误会了赵郁,次日一大早去外宅的厨房要了条鱼,拎到院里,让它在水盆里游来游去和徐风堇大眼瞪小眼,徐风堇蹲在地上道:“说你傻你就真的傻起来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待赵郁一分好,他立刻还我十分二十分。”
    岑灵随他蹲在地上:“为,为什么?”
    徐风堇道:“因为他心眼小啊,我那日见到了他的窘态,他让我自觉认错还不够,还得让我觉得大错特错,心中懊悔不已。”
    岑灵想了想,小声说:“照阿堇之前跟我说的,你爬上王爷的床去逗他……那,那就是你错了啊……”
    徐风堇斜乜道:“你是读书读傻了?”
    岑灵低头说不出话:“可,可是……”
    “可是什么?我先前是有不对,但他也不能拿假意逗我真心,我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但他凭白撩拨我这几下,就是不行,换做是你,是不是就要死心塌地了?做人是得善良,但善良是善良,傻是傻,就算是主仆朋友也得真诚相待,他都不真诚待我,我就要风风火火地为他卖命?若说他把我从李思达手上救下来,那也本就是个交易。”说着拿起一旁的擀面杖:“我猜他待会知道我要亲自下厨,定会过来帮忙。”
    岑灵问:“为什么啊……”
    徐风堇站起来,瞥了岑灵一眼:“因为他得让我承他的恩,念他的好,你说他是个好人吗?他是,因为你挑不出他的错来,你说他是个坏人吗?他也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未真心待你。”
    岑灵跟着站起来,果然看见赵郁进门:“所以阿堇你又要和王爷......”
    徐风堇摇头:“我斗不过他,便不和他斗了。”
    但我想看看,他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真心,若是真心换假意,不知道假意能否变真心?
    赵郁经常喂鱼,庭池锦鲤,金鳞玉萃, 一把鱼食下去,摆着薄纱扇尾簇拥而来,可他却从未杀过鱼。
    此时徐风堇拿着擀面杖,气势十足,盆里的鱼估摸也知道大限将至,用尽浑身力气翻身打挺,赵郁后退几步,问道:“王妃是要将它敲晕?”
    徐风堇看似经验老道,挽了挽衣袖,扬起手中的木杖就是全力一击,盆内当即水花四溅,赵郁只觉脸上一凉,还是没能逃开命运的安排,他擦擦脸,见徐风堇又照着鱼头猛敲几下,弄得自个儿满身是水,狼狈至极,不禁笑笑,也不知他是故意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还是确实没有章法。
    该不会是前者,徐风堇聪明机灵,怎会用这么个傻办法?赵郁想着,拿出一块方巾,递过去。
    徐风堇捞出河鱼一阵手忙脚乱,伸着脖子凑到赵郁跟前:“王爷帮我擦擦,我拿不住了。”
    鱼身溜滑,确实不稳,赵郁只得让他抬头帮他擦脸,又问:“王妃想怎么做这条鱼?”
    徐风堇眸光熠熠,仰着笑说:“王爷记不记得,我才进京那日跟你说了道菜?”
    方巾擦过眉锋,赵郁让他阖上一只眼睛:“记得,那不是王妃编来逗本王玩儿的?”
    徐风堇吐吐舌尖:“怪我那时不懂事,不过我既然能说出来,估摸也能做出来,但味道不能保证,若是不好吃,王爷可别嫌弃。”
    赵郁道:“自然不会嫌弃。”又见他脸颊贴着一片透明鱼鳞,便轻轻帮着捏起来,指腹纹路滑过凝脂肌肤,明明只是开阖之间,却莫名感觉树静风止,时间滞停,两人目光撞到一起,又不慌不忙地同时错开。
    徐风堇说:“王爷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鱼?”
    “好啊,但本王从未下过厨房。”赵郁将手挪走,指腹上还沾着那片带有温度的鳞片。
    徐风堇单手扣着鱼鳃,用手背胡乱揉揉微痒的脸颊,眯眯眼道:“我教王爷。”
    内宅厨房空了许久,徐风堇多与赵郁同桌吃饭,即便赵郁不在府上,也是外宅的厨子做好,给他送来。
    砧板上放着两斤沉的河鱼,先得刮鳞去鳃,还得开膛破肚,徐风堇今个儿穿了一件月白长衫,岑灵怕他弄脏衣裳,特意去外厨取了件襜衣,又递给他一把弯月小刀,待安排妥当,跟着程乔到门外守着,只留下赵徐二人,对着条白眼死鱼,不知从何下手。
    “你不是会做?”赵郁问磨刀霍霍却迟迟没有下手的徐风堇。
    徐风堇道:“做是会做,但从未这样由里到外地收拾过它。”
    赵郁道:“那当如何?不如找厨子过来......”
    “不行不行。”徐风堇说:“我创的菜式自然要我亲自动手。”随后一副视死如归,将刀刃反勾鳞片,说道:“王爷离远一点,不要弄到身上。”
    赵郁退后几步,又见摆在一旁的襜衣说:“先把襜衣系上,免得弄脏。”
    徐风堇刚摆好架势,腾不开手,便说:“王爷再帮我一次如何?”
    赵郁迟疑之间,徐风堇已经动起手来,“擦擦”几下,鳞片纷飞,赵王爷见他不管不顾,又犹豫一会儿,拿过襜衣环住那抹细腰,打了个结。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说是一起做鱼,徐风堇哪能让赵王爷自个儿站在一旁闲着?
    磕磕绊绊得去了鳞,又拿起剪刀破了肚,取出满腹杂碎,算成功了一半。
    徐风堇那天随口胡诌,一时竟想不起怎样用料,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应有尽有,还用桃花笺写好名字,他端着个小碗走到赵郁身旁,厚着脸皮问:“我那天是怎么编排的呀?”
    赵王爷记性好,边笑他记不住自己的谎话,边帮着挑拣香料。
    “你那天还说要腌制半月。”赵郁拿了两片香叶放到徐风堇的小碗里。
    徐风堇道:“这就省了吧,眼看到了盛夏,腌制半月不得臭了吗?”
    赵郁道:“你也知道会臭?欺负本王不懂厨艺,便满口胡诌,不过本王听说,腌物需放许多盐块风干,也能不腐。”
    徐风堇道:“赶明儿到可以试试,不过王爷口淡,能吃得下吗?”
    赵郁又取了两粒草果肉蔻:“那就要王妃想办法了。”
    徐风堇道:“若真做出来,我便装一碗水放在手边,王爷想吃,我就夹一块涮涮,再放到你盘里。”
    赵郁去灶台对面的木架上取来一坛杏花酒,笑道:“王妃若直接喂到我嘴里,岂不就成就照顾三岁孩提?”
    徐风堇查点香料,随意道:“喂到嘴里,那也不是不行……”
    话音落下,赵郁那边突然没了下文,徐风堇也猛然觉得不妥,一时厨房竟然安静下来,不过是闲聊两句,细细琢磨却有异样。
    徐风堇将鱼肉改刀,重起了个话茬:“王爷口味挑剔成这样,本就如三岁孩提。”
    “让王妃见笑了。”赵郁把甜香杏酒倒入浅瓷坛里,让他将鱼放进来入味。
    徐风堇问:“王爷真的不喜欢各色美味?不管是酸甜苦辣,都要比淡而无味来得强吧?”
    赵郁道:“无论是美酒佳肴还是美人美景,都易让人沉沦,放松警惕。”
    徐风堇又问:“王爷曾经沉沦过?”
    赵郁倒没瞒着缘由:“本王曾经很喜欢一味糕点,每日都要吃上两块,却一时大意被人投了毒,险些了丧命,自那之后,觉得寡淡也好,清清白白,有丁点异味都能辨别出来。”
    徐风堇了然,点火烧油,将香料下锅。
    晌午赵郁便留在内宅吃饭,桌上端端正正摆了一盘卖相并不出色的黑汁河鱼,赵郁难得疑惑:“本王帮你算着时间,该不会焦啊?”
    徐风堇尝尝味道,摇头道:“并不是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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