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一切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今生的世事流转之间, 昌德伯府的姿态变化同时, 齐珂也是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从一开始齐珏拉拢齐珂, 再到后来的梅林诗会之中吴王与魏王的主动示好, 不知不觉间, 齐珂的才学虽然仍旧被士林所称赞,然而现在他身上却少了很多清正风骨、不附权贵之类的赞语。
    对此,俞菱心自然是有所耳闻的。甚至不需要荀澈的格外留神,事实上自从梅林诗会之后不久,魏王虽然因为跟吴王良媛的不清不楚而受杖受责,吴王的交际往来却没有减少多少,尤其是对齐珂的拉拢。
    所以到得年后,外头甚至已经有齐珂的文集和诗集在流传,几乎都是在吴王的赞誉与支持下出现的。对此,荀澈倒是没有如何明着鄙薄,也不知道是介意前世的敌对、今生俞伯晟曾经在俞菱心婚事上的考量,还是如今荀滢一直在买齐珂的诗书,总之荀澈几乎是很少提起齐珂。
    而俞菱心也不太能确定,到底今生的一切变化,对齐珂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可要是说连天旭十五年的这次春闱都不参加,那变数可就大很多了。
    “是什么病?你去看过他吗?”俞菱心知道俞正杉跟齐珂关系很不错,而齐珂的立场又很微妙,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又问了一句。
    “看了一回。”俞正杉点点头,“先前说是风寒,但却比寻常的风寒严重的多,突发高热的时候,将他母亲都吓坏了。如今还在养着,听说吴王府送了好些人参过去,二殿下又给请了太医,应该没什么大事,也就是春闱参加不了罢了。”
    “二殿下还真是有心。”俞菱心唇角一勾,心里立刻有数。
    “大姐姐,”俞正杉忽然叫了俞菱心一声,然而下一刻又仿佛有些犹豫,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俞菱心眨了眨眼,随手将白果带着的蜜露拿出来抿了一口:“怎么了?跟姐姐还有什么不便直说的?”
    “也不算罢。”俞正杉的神色确实很踌躇,又纠结了一下,才试探性地道,“虽说豫章师兄这些日子是跟二殿下走的太近了点,但是我……我总觉得他可能喜欢你们家的二姑娘。”
    俞菱心差点将蜜露喷在杯盏里:“……什么?”
    俞正杉想了想:“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确定,他那个人吧,就是说起史书文章话多,别的事情也没什么话。上次我去探病,顺便也跟他借一本书,豫章师兄就叫我自己去他书房里找。我就看见了他写的诗,虽然说是写白梅花,但我总觉得他是写的你们家二姑娘。因为那天你们家二姑娘拿着指点的那张手稿,都有点皱了,还是压平了跟新诗放在一起。豫章师兄是很少留手稿诗稿的,尤其那天在梅林诗会里写的诗不过应景而已,也不是什么佳作,要说有特别的,还不就是你们家二姑娘拿起来指点过么。”
    虽说对于荀滢与齐珂的几番接触,以及这些日子以来荀滢的神态种种,都让俞菱心甚至荀澈心里是有了个大概预备的,然而听到俞正杉这样一句句分析下来,俞菱心还是有种莫名的哭笑不得,几乎是张口结舌了几息,才勉强道:“你哪里来这样多细微心思。”
    俞正杉微微侧了头,没直视俞菱心,明明年少清朗的声音中,居然也带了几分低沉与沧桑:“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不如意者这样多,大约相类罢。”
    俞菱心更没想到俞正杉对晏家姑娘居然这样动情,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便听外头下人禀报,说是荀澈亲自过来接她。
    俞正杉摇了摇头,强打精神起身:“大姐姐先回去罢,你身子要紧,还是先顾着我小外甥。旁的,也都没什么。”
    俞菱心也知这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先静静心,晏家的事我跟你姐夫商量,凡事都有转机的。至于你刚才说的……”
    “姐姐放心,断不与旁人提起。”神色落寞的俞正杉反倒显出几分格外的沉稳与成熟,好像几个月不见,就真是长大了不少。
    俞菱心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起居留神,保重自身云云,便扶着白果的手,又揉了揉自己确实有些酸软的腰,慢慢回到前头去。
    一身公服的荀澈已经给老太太和俞伯晟见了礼打了招呼,众人因着关心俞菱心的身体,倒是也没有再如何挽留客套,便直接温言告别。
    俞菱心瞧着荀澈的神色还算平静,斟酌了一下之后,便在马车上将俞正杉说的事情提了。
    荀澈的脸色果然很难看,沉默了半晌,只是伸手去搂着俞菱心,同时摩挲着她温暖而柔软的手。
    俞菱心沉了沉,又调整了一下自己倚在他怀里的姿势,也是思绪复杂:“其实我不明白,齐珂为什么要跟吴王走的那样近。他凭自己的才学又不是没有出路,哪怕喜欢滢儿,金榜题名之后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荀澈眼帘低垂,又沉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声:“真是……冤孽。”
    俞菱心很少听到荀澈讲这样的话,更少听见他言语之中带出这样的无奈,不由抬眼去望他:“慎之?”
    荀澈捏了捏她的手,又放在嘴边亲了亲,然而满心的烦躁仍旧是压也压不住,活了两辈子,自诩算无遗策、智谋过人、覆雨翻云的荀某人,此刻居然只想破口大骂。
    可是他居然也不知道该骂谁,是骂齐珂,还是骂吴王、魏王,还是骂荀滢,又或者骂他自己。
    “慎之?”俞菱心看出他神色变幻,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荀澈终于缓缓舒了一口气:“滢儿性情虽然温柔随和,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却是重情至极,对有些东西也是特别执着的。我瞧着她看齐珂的诗文书卷的样子,怕是真的上了心,这个劝是劝不动的。”
    俞菱心点点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拉齐珂一把?他若是再继续跟吴王这样靠拢下去,将来不就成了吴王府幕僚了么?我听正杉说,这次齐珂突发急病,吴王百般施恩,只怕他这病来的都未必是真病。”
    荀澈冷笑:“当然不是真病,吴王拉拢人的手段总共还能有几样,只是齐珂,未必心里不清楚。我瞧着,他这是顺水推舟了。”
    “顺水推舟?难道齐珂自己不想下场春闱,不想考功名?他……他难道还真的看好二殿下与长春宫?”俞菱心比之前更震惊,尤其是回想前世的齐珂名声,以及今生几番见到齐珂时的做派与气质,都很难想象齐珂会想要依附吴王。
    且不说前世的齐珂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再者以眼前议立太子的格局含糊不清之时,连朝廷重臣们都怕站错队而全力打太极、力求中立保身,齐珂却顺势投向吴王?就算是齐珂今生在局势变化之中不想再做清流名士,以仕途时局而论,这也算不上一个特别聪明的举动罢。
    “你有没有听白果提过魏王在大婚前买了一批歌姬?”荀澈忽然问了这样一句,同时侧头望向车窗外,目光中已经有凛冽寒意。
    俞菱心微微一怔:“好像罢,但魏王一直贪新好色,喜爱歌舞,这采买歌姬之事有什么不妥吗?”
    “这批歌姬的样貌气质,都是比着滢儿样子挑的。”荀澈说话之间又咬了咬牙,“这件事齐珏一定知道,昌德伯府可能还出了力。”
    俞菱心登时便觉得后背发寒:“魏王这是疯了吗?难道他对滢儿就这样不死心?”
    再下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荀澈的意思,为什么在提及齐珂之事的时候会说起此事。
    只是俞菱心也还是震惊的:“你觉得齐珂是……是因为知道了昌德伯府在帮着魏王找跟滢儿相貌相似之女、以及魏王将来必定对滢儿仍有图谋,所以才甘愿连春闱下场的机会都不要……”
    荀澈这时回转目光,重新望向俞菱心,神色复杂里也带了几分疲惫,亦有几分慨叹:“易地而处,若是为了你,我也肯的。”
    第175章 孝悌仁爱
    这话里的意思让俞菱心越发满心惊疑, 她想了又想,再度确认道:“所以, 齐珂是为了探知魏王等人对滢儿的图谋,甚至暗中干预破坏, 才会顺水推舟地去接受吴王的拉拢?”
    荀澈叹了口气:“有可能罢。到底这位少年才子心里是如何想法,他自己不说, 我也不好全然断言。但不拘前世今生,以齐珂的才学,都不需要依附皇子才有出路。”
    “可……可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难不成给咱们传递消息?若是被吴王魏王知道,他哪里还有活路?”俞菱心顺着想下去, 眉头也不由紧紧锁起。
    荀澈却没再说话了, 只是静静搂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俞菱心的手臂。
    再想想, 其实她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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