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丫鬟端着一碗药进了屋,恭恭敬敬往他们这处走来。
    白骨闻着那一股药味,眉间微微蹙起,她不喜苦,所以往日受伤从来不喝药,现下却每日都要吃这苦药,一时抗拒到了极点。
    秦质见她一动不动,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抱着她坐起身,伸手端过那托盘上的药递到她面前,眼中神情极淡,未开口便让人觉得不喝也不成。
    白骨闻着那药的味道就觉舌头泛苦,她宁愿身上挨几刀,也不愿意吃这个苦药,当即垂着脑袋当作没看见,手按在他腿上慢慢往后挪,准备起身离开。
    秦质看着她这般举动也不阻止,只薄唇轻启开口淡淡道:“喝了罢,我现下不想要孩子。”
    丫鬟闻言一愣,看了眼药,又看了眼自家公子,神情极为疑惑不解,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白骨动作一顿,抬眼看着他心口一阵闷苦,她从来不过问这是什么药,就是怕是这避胎药,她以往做采莲女的时候听说过的,这种虎狼之药吃多了极为伤身,那些青楼的花娘便是吃多了这些东西,一辈子都无所出。
    她练了邪功本就伤了身子,若不是缺牙,她早就死了,现下喝这种药往后自然是不可能要孩子了……
    他以往在医馆学医,这种事情又如何不知晓?
    白骨一时心头极为难受,这玩物可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这般不受看重的感觉太过刺人了。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端着手中的药不退反进,一眼不错地看着她,话间皆是凉薄,“正妻进门前不该有子嗣的,免得夫妻闹不合,邈邈虽然性子好,可我也不愿意她不开心。
    你若是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等邈邈的孩子先来,她是正妻,嫡长子自然得是她的孩子……”
    白骨被刺得眉目渐冷,再也听不下去他说的话,当即端过他手中的药碗一口干下,面无表情冷声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你的孩子。”
    秦质原本眼中淡淡的神情当即变得凛冽阴戾,突然倾身吻来,那凶狠的力道直让牙齿磕上唇瓣,似有两败俱伤的意味,唇齿之间的蛮横狠意磨得唇瓣生疼。
    白骨猝不及防吃疼,不住低吟一声,连忙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却被他按住脖颈欺身狠狠压吻了上来,唇齿之间颇有一番凶残狠意,苦涩的药味在唇瓣之间蔓延,连带着这个吻也变得极苦。
    白骨只觉这苦味被反复碾转,越发苦得让人难以接受,而他的力道越发加重,似乎要生生将她吞了一般。
    她一时有些受不住,缠磨之间突然想起一旁还站着人,连忙死命发狠般推开了他,才发现丫鬟早已悄无声息离开了屋,连门都已经带上。
    秦质被推开了些许距离,衣衫微微有些凌乱,看上去颇觉几分风流恣意。
    他看着她许久,忽而轻轻笑起,弧度好看的薄唇被撞破,流出些许血迹染红了唇瓣,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那微微露出的白牙显得极为锋利,一口咬上来必是见血的疼,“你现下可真听话,说什么就听什么。”
    白骨伸手摸了摸发疼的唇瓣,放在眼前一看,果然见到细白的指尖沾染些许血迹,一时心中觉躁得不行,她根本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与他相处,她按照他说得做不对,不按照他说得做也不对,在他眼里她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白骨微微垂下眼睫,神情满是受伤怨怒,“你究竟要我如何?你既然这般讨厌我又何必把我留下来,惹得你我都不开心。”
    秦质闻言一言不发,静静看了她许久,突然直起身,俯身慢慢靠近她,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触碰她的唇瓣,“不开心吗?”
    白骨抿着嘴,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的长睫微微垂下看着她唇瓣上的伤口,神情认真而温和,眉眼间却透着一丝冷讽,“原来你还知道不开心,我还以为你没有心。”
    白骨心中一阵无力,只觉再接下去也还是一样难受,便微微别开了头,再也没有接话。
    秦质见她这般神情更冷几分,眉眼都渐渐染上薄怒,却没有再说一句话,直拿起一旁的医书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
    白骨如同木头人似的,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安安静静地坐着,屋中静了片刻再没有人声,仿佛刚才的争吵没有过一般,气氛依旧古怪压抑,惹人不适。
    第134章
    白骨呆坐到晚间用膳才有了些许动作, 因为她还要兜缺牙去吃饭。
    缺牙自从喝了那竹林间的露水便越发挑食起来, 旁的什么都不喜吃,这般如何能养得胖,白骨便只能把它兜上饭桌一道用膳, 秦质见了难得没有开口阻止, 任她在饭桌上摆弄虫儿。
    白骨在缺牙面前摆上一只比它还大上许多的小饭碗,夹了一片菜叶撕了一角放到它碗里,每道菜都如法泡制弄一点点, 那小碗片刻间便堆成了山。
    缺牙看着眼前的饭碗,瞪着小眼儿瞅了一眼白骨, 直哼哼唧唧起来, 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白骨全当作没听见,筷子将小饭碗微微往它面前推去, “快吃罢,吃完了再给你弄。”
    缺牙睁着小眼儿还想要继续撒娇, 便瞧见秦质静静看着它, 眼神颇微冷冰冰, 一时吓得连忙张开小嘴巴,认认真真大口吃起了饭。
    白骨见状看了一眼秦质,他正垂着眼睫, 安安静静地用膳,薄唇上细小的伤口已经止了血, 一道渐深的痕迹显得唇瓣温软至极, 面容皙白, 长睫微微垂着依旧温润无害的模样。
    白骨不由想起白日里那个吻,到现下还是苦涩不已,连他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记着,连带着心都是苦的,看着满桌爱吃的菜一时间胃口尽失,连提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秦质连眼帘都未掀起,拿着筷子淡道:“不想吃就倒了,以后也不用吃了。”
    白骨闻言一声不吭,既不接话也不提筷子。
    良久的压抑过后,秦质眉眼越冷,突然“啪嗒”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神情极为不悦。
    一旁伺候用膳的丫鬟个个低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连忙恭恭敬敬退出屋去。
    缺牙小身板被震得抖了一抖,直吓得埋头吃饭,整个屋里安安静静地只剩下缺牙啃菜的细微声响。
    白骨面无表情坐着,依旧不理不睬。
    秦质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屋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一般,压得人胸口发闷。
    外头楚复疾步而来,“公子,有太子的行踪了。”
    秦质闻言微垂眼睫,似在思索太子的用意,片刻后,他忽然伸手摸向她的脸,语气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危险,“多吃一些,晚上才有力气伺候我不是吗?”
    白骨没想到他这般不顾忌,这种事都能在人前这般坦然地说,一时被臊得说不出话来,直呆在原地看着秦质起身往屋外走去,片刻后消失在视线里。
    她神情微微有些凝重,当即起身去里屋取了剑,飞快出了屋,悄无声息跃上屋檐,隐在黑夜之中观察他们去向。
    城郊的大破庙位置极好,一眼望去整个京都灯火阑珊尽收眼底,是以往日香火极盛,来往信徒无数,可终究也有败落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来得少了,慢慢便断了香火,现下只剩断壁残垣、破旧不堪。
    太子站在破庙门口远远眺望在皇城,似乎在看,又似乎在等什么。
    公良亶一身黑衣站在夜色之中极为隐蔽,时间一点点流失,其他人早早已经离了京都,拖得越久便与他们离得越远,处境也就越危险,“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太子神情专注看着皇城,似乎没有听见公良亶的话,须臾过后,他才开口平静道:“不急,让孤再多看一眼。”
    公良亶闻言面露焦急,连忙上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却听身后有人慢声道:“殿下想看得是圣上的旨意罢?”
    公良亶当即拔刀看向来人,神情警惕,目露凛冽。
    秦质从黑暗的夜色中缓步走出,皎洁的月色映在他的身上,月白衣衫微微有些褶皱,却不减丝毫风度,兰芝玉树,风流蕴藉的样子,全然看不出他竟是一个惑乱朝堂的逆臣。
    “国师来得真快。”太子看向来人,视线却慢慢落在身后那数十个大内高手的身上,眼中顿起荒凉,却依旧泰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公良亶看向秦质身后跟着的楚复,并身后数几十个侍卫,都是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神情凝重非常,一边心中暗自盘算着全身而退的把握,一边开口怒斥道:“秦质,你若是尚有一丝良知,就不要逼人太甚,作恶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免得往后旁人加倍还给你!”
    秦质闻言玩味一笑,启唇缓声问道:“殿下也觉得是微臣害你吗?”
    太子闻言不语,荒山的风呼啸而过在这漆黑的夜里极为刺骨,漆黑的天际慢慢聚起了乌云,刚头缀满天幕的星光,如今一颗都瞧不见,如同巨大的黑布遮掩而下。
    秦质唇角微弯带出一抹浅笑,看上去极为温润无害,“圣上想要长生不老,必要取其亲子心肝作为药引,殿下阴历阴时阴辰而生正是唯一的药引子,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太子面色微微苍白,不想再听下去却又没有开口阻止,仿如自虐。
    秦质完全没有顾及,神情散漫却一语中的道:“其实圣上也很心痛,在长生和太子之间何其为难,现下这般,微臣也觉天意弄人,半点不由人……”
    天边一道突然惊雷而起,一道闪电忽然劈下,似乎要划裂整个天际,漆黑的夜中骤然亮如白昼,一瞬间又归于黑暗。
    黑暗之中一道白影闪入远处茂盛的树叶中,快得让人只觉眼前一花,什么也没有看见。
    太子眼睫一颤,身子微微一晃似有些支撑不住般后退了一步。
    “殿下……”公良亶上前去扶,却被提剑而上的楚复一剑拦开,身后数十高手接连而上,瞬间缠斗在一起。
    秦质伸手拿出放在衣袖中的匕首,做工精巧别致,匕鞘上镶嵌着五色宝石,在月光下光彩夺目,极为晃眼,一看就是宫中的贡品。
    秦质唇角微扬,散漫一笑,意有所指的开口,唇齿间吐出的话如一把杀人的刀,无声之间刀不血刃,“命不由人,您说微臣说得对不对?”
    哪有什么不由人,这就是由人做的决定,而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太子面色苍白,靠着一旁的石狮子前所未有的茫然绝望。
    他满心崇拜仰望的父亲却要取他的心肝,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亲却这般……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非要在天家之中寻求所谓的亲情,还要寄存有一丝希望盼他的父皇改变心意,何其可笑?
    他眼中微微泛起水泽,满是荒凉死寂,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似做了什么决定,身姿修长玉立半点不显狼狈。
    须臾过后,他慢慢伸手取过秦质手中的匕首,修长的手指握住刀鞘缓缓打开,露出里头锋利尖锐的刀刃,神情庄重仿佛是要去一场盛大的宴席。
    公良亶被左右夹击之势打乱了招数,余光瞥见这处动静,当即急声慌道:“殿下,不要听信乱臣贼子所言!”
    可惜为时已晚,公良亶话音刚落,便见太子手中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锋利的刀刃染满了鲜血,顺着刀柄滴滴滑落,瞬间染红了衣衫和袖口。
    “殿下!”公良亶心头大慌,连忙上前却被一旁袭来的大内高手击落在地,当场擒住。
    太子眼中一片润湿,手中用力极为残忍地对着自己的心口割去,仿佛要将自己的心生生挖出来一般,他轻轻开口,声音都疼得发颤起来,话间带着入骨的悲凉,“父皇……说过我……是他最看重的儿子,如今我便……便将心给他,希望他得偿所愿……寿与天齐……”
    “殿下……!”公良亶闻言心头震荡,一时感同身受,泪湿衣襟。
    心口的刀子在胸口快速挖出一个大洞,仿佛看见了里头鲜血淋漓的心,他再也站立不稳,靠着身后的石狮慢慢滑落在地,冷汗淋漓,再也没有力气起来。
    天边道道惊雷连起,一道闪电凌空劈下仿佛就在眼前,那撕裂的声音连天都能被震破了一般。
    天际骤白,破旧的小石狮子被染了半身的血,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看着极为瘆人,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落而下。
    雨滴砸落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渐渐大地让他睁不开眼,握着刀柄的手慢慢滑落而下,无力地垂落在地。
    公良亶已然泣不成声,周遭的大内高手皆觉心有戚戚,谁没有亲子,谁的心又不是肉长的,这般惨状任谁看了都会受不了。
    秦质静静看着太子断了气,半点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只是花枯叶落一般寻常。
    白骨隐在树枝之间,一动不动地看着秦质,仿佛在确认什么。
    楚复速去马车取了伞,在大雨倾盆而落之前撑伞挡在秦质上头。
    雨滴连成珠淅淅沥沥而下,慢慢变成了瓢泼大雨。
    秦质静站了片刻,待衣摆微微被雨水溅湿,血水蜿蜒而来,快至脚前时才稀松平常般开口吩咐道:“取心刨肝,处理得干净些。”
    白骨的心一下冷了大半截,冰冷的雨水落下却不及她心中冷,这个人她好陌生,陌生得根本不曾认识过一般。
    身下树枝吃不力突然折断,她心神俱散根本不及反应,直接从树上跌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远处的人尽数看来。
    第135章
    白骨一下摔落在地, 直扭得脚踝处一片生疼,险些没能站起来。
    她连忙咬紧牙关站直身, 一眼望去正对上了秦质的眼, 雨夜朦胧根本看不清他眼中什么神情, 可她只觉得周身彻骨的冷意,当即慌不择路地转身逃离了这处。
    此事事关皇族,这要是让人知晓东宫太子是皇上逼死的, 他们可没有一个能担当得起,几个侍卫神色凛冽, 当即欲上前追去取此人性命。
    “且慢。”秦质看着白骨离去的身影神情莫辨, 开口如同寻常小事般阻道:“内子无状, 本官回府自会言说, 你们先将殿下的遗体妥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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