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训言撑了把伞穿过竹林直往屋里来, 弦芳忙去接了伞具奉上热茶。
    “这么大的雨,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宋默也未起身只是歪头问道。
    李训言一手托着茶盏走过来, 浅浅的呷了一口, 便将茶盏放在矮桌上, 将衣袍的下摆掀开与宋默对坐着道:“正因下了这么大雨,才特地的赶过来。”
    “嗯?”宋默不解。
    李训言转头看向窗外,话语低不可闻道:“担心你会怕。”
    宋默心中一暖,道: “我虽不怕,但是你既然来了,不如坐一坐再走。”
    “好。”李训言探出手准备顺手将窗户给关了,却未想宋默将窗户拦了对着他摇了摇头。
    “风大,易冷,对女儿家不好。”李训言道。
    “我想要听一听雨声。”宋默说。
    “关了窗听也是一样。”
    宋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吹吹冷风,心才静些。”
    李训言听她这样说也不再拦,只是巴巴的让弦芳另上了热茶,给她暖着。
    宋默命了人掌灯,火红的灯烛下,宋默摆了棋盘,与李训言对坐着,她低头看着棋面,烛光从她头顶泻下来,像是给她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睫毛扑哧扑哧的,圆圆的双眼小猫似的低垂着。
    李训言心里像是堵了一腔话,儿时的相遇只觉得这个妹妹有趣,凡事都想逗一逗她,后来她走了,他便日思夜想总盼着她回来。
    她回来了,以这样美丽端庄不可亵渎的姿态回来了。
    他又惊又喜。
    总怕有人发现了她,又知道她这样的人迟早也是要被人发现的。
    便也只能拼的一身本事,做那一个最好的。
    “妹妹。”李训言琢磨再三才缓缓道:“我中榜之后,日日在外应酬,每每归家已是深夜,拖到今日才来看妹妹,希望妹妹不要介意。”
    宋默黑子落在棋盘上,目光如剪水的掠过来。
    也不知是烛光的缘故还是李训言自己的缘故。
    他总觉得宋默听了这话红了脸颊。
    宋默道:“我虽是客但也不是客,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招待,怎么你还跟李良音讲礼数不曾?”
    “我……我……”
    “你……?”
    “我……我们师傅说明天我跟你一同去一趟他那里。”
    “乔先生哪里?”
    “嗯。”李训言随便找了个事搪塞过去。
    第43章 血路
    宋默将棋子摆了, 心中也没了下棋的心思, 遂胡乱的将棋子摆了点头道:“是我疏忽了,乔先生那里我本就应当拜访。”
    “正是这个理, 最近几日我也得闲, 不如你挑了日子我陪你去, 先生只教过我们两人, 若是一同去了,他也高兴些。”
    烛花噼里啪啦的炸的响, 宋默顺手拿了把小银剪刀剪着烛芯,火苗在她的瞳孔里跳跃着。
    “你才中第,不必为这等小事绊住了前程。更何况, 我与乔先生多年不见, 我又师从他人, 有些话你去了反而不宜说。”宋默将剪刀放了,静静的看着李训言道:“所以你不必担心。”
    话尽于此, 彼此都是聪明人,知道再多说一句都是不宜。
    便任由窗外落雨, 无声静默。
    李训言握着手中温润的棋子, 目光总是时不时移到宋默的脸庞上去,他知道宋默已经没了下棋的心思,也知道自己不应再坐下去,可是他就是不想走。
    他在心底不停的催促着自己, 又不断的放纵着自己。
    直到窗外雨停, 白昼已昏, 再不走就是孟浪了,才依依不舍的站起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宋默也不留,起身相送。看着跟着他的妈妈提着灯走出一言阁,才命丫头们将门窗关了自去洗漱。
    见宋默去了里屋,弦芳双眼往屋内一溜,悄声对着孙嬷嬷道:“言二爷的态度,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孙嬷嬷只是意味不明的一笑,也不言语。
    漆黑如缎的长发如瀑而下,宋默看着镜子中的女子,手指从眉头轻轻抚过去直到眉尾。
    “郡主这样的爱皱眉,总是易老的。”蓉姬替宋默理着长发,她比宋默略大一两岁,是宋默在岭南的贴身丫鬟,处事为人比弦芳老道许多,机敏之处比旁人过之些许,是宋默极少能够任用的人。
    “没事。”宋默只是无奈一笑,道:“我在岭南师从孟元君,明日去见乔夫子少不得说上一说,只是到底怎么说我心里还不甚清楚,故而分了些心神。”
    “乔先生为人正直又是郡主的师父,郡主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我何尝烦恼的是乔先生。”宋默曲手比了一个兰花指。蓉姬会意道:“若是她郡主更不用烦恼了,明天郡主未必就能见着她。”
    “但愿吧。”宋默将长发薅过来,心生烦闷,用力的梳了梳道:“要是哪一日我真的烦了,想不动了,就交了头发当姑子去,一了百了。”
    “您要是真放的下,不当姑子也能活的快活。”
    “你这话说的。”宋默将长发放了拉过蓉姬的手轻轻的拍了拍,道:“其实你当初不应同我回来的,你若是呆在岭南,也不用如此辛苦。”
    当初她欣赏蓉姬的才干身边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才带了她过来,临了真带了她过来又总觉得对不起她。
    “我知道你的心,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你既知道我的,又何必再说这些。”蓉姬本是个自命不凡的人,若是单让她在岭南当个丫头她也是不甘,如今跟了宋默来了京中,也算是颇配的上她的见识。
    说到底不过是两厢利用,并无真正生死相伴的主仆情谊。
    “你且出去让弦芳过来吧。”宋默打发了蓉姬出去,见弦芳换了捧了寝衣欢欢喜喜的走进来,倒是半点心肝都没有对着她傻笑着。
    “郡主,我总觉得言二爷对你有意思,言二爷长的又俊俏又新中了状元,若是对郡主有意,郡主不妨……”想到这桩事,弦芳就止不住的开心,郡主她的身份,如今的局势,平常的大臣家是断断不敢娶的,总怕娶了她得罪了诚王。但是若是嫁给了李训言则不一样,前脚出了晋阳王府后脚还在晋阳王府,上有晋阳王护着,下有李训言爱着,郡主可算是不用操半点心了。
    宋默看着这个丫头,噗嗤一声无意的笑了,这孩子总是处处为她想,也不考虑一下可行不可行,到也很是可爱。
    宋默伸手给了个爆栗道:“我才多大,你就想把我打发出去,别是你自个思凡便拉着我出嫁了吧。”
    “郡主这话说的可冤枉我了。”弦芳嘟囔着嘴颇有些委屈。
    “逗你玩呢,明天我要去拜见乔夫子,你得让孙嬷嬷给我备两份礼,一份给乔先生,另外一份给他妹子乔夫子。宜周的信你也千万给我盯住了,万不可半路被人截取。”
    “我都知道了郡主。”弦芳一面替宋默换着寝衣一面道:“唐公子那边我一直自己盯着在,弦芳就不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事郡主这样的上心,莫不是郡主与唐公子情谊相生之类的?”
    “若真是有这等事,郡主得告诉我,到时候弦芳也就不胡乱操心了。”弦芳正了颜色说道。
    “你这丫头,脑袋里都装的些什么?!”宋默看着这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傻丫头,心里暗笑道:“我回岭南时,曾有一个问题托宜周帮我问问孟元君,如今我等着师父的回答,所以才让你日日盯着怕错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弦芳服侍了宋默上榻。
    宋默伏在床上,她尖尖的下颌放在
    枕头上,候门王府深深,她放不下的事情注定让她从这里出发,拼出一条独属于她太子之女的血路。
    为她父亲,为她母亲,也为她自己。
    西北之战何故会打的这么久,她在顾家一直牵挂着西北,一是为了晋阳王,二是为了她父亲。
    那个本应早就现身的太子,如何就抛妻弃子再无音讯,她知道这事晋阳王或许了解一二,但她却不愿意去问晋阳王。
    因为他总是为自己想,总是盼望自己同平常女子一样所思所想只是首饰姻缘,所以即便是有消息是不好也必定不会告诉自己。
    她握紧了拳头,在这暴雨已停的夜晚她突然明白了一件她忽视已久的事。
    那就是……
    第44章 决心
    那就是她必须死, 对于惠贵妃、对于诚王, 甚至对于当今圣上而言, 她都必须死。
    她从四岁那年太子一门满门被灭起,到现在, 诚王与长公主相争帝位起,她的命运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
    她小时候疑惑过皇爷爷为何会将弟弟宋平交由惠贵妃抚养。
    也天真的以为皇爷爷当着是完全了保全她弟弟。
    事到如今,她卧在她人府邸愈加清楚,宋平长在惠贵妃膝下, 言行举止, 所思所想皆是惠贵妃一行人教导。
    若是无人提当年之事,宋平则永远不会知道。
    而当年之事会同他说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诚王、长公主被他们其中一人知道了她在调查的事,他们断不敢再留她。
    唐宜周的信已经到了。
    宋默趴在床上,将信一字一字的读下去。
    她向来知道西北之事向来没有那么简单。
    握着信笺手忍不住的颤抖。
    小小的信笺之下,白纸黑字所写的皆何她心中所猜测的一致。
    宋默在黑暗里弯了一个笑,下了决心要做, 所处之地便如临渊,一招不慎便是粉骨碎身。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脑袋如此清醒过,浑身混烫的像是要把自己给烧成灰烬。
    小丫头弦芳浅浅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夜蒙蒙亮。
    她本就睡不着, 这下也不用再睡了。
    她推开窗,目光从窗户外望过去, 望向那漆黑的天空与已经散尽了的乌云。
    渺万里层云的龙椅宝坐似乎就立在这乌云之上。
    她又想到了母妃,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手掌粗糙, 满是老茧。
    宋默轻手轻脚的换了衣衫, 将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垂髻,起身出门。
    再寂寂的长夜,总是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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