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进再次挂了电话,铁了心今天要给章卓源一个下马威。这种在官场混的老油条最是烦人,如果不在第一次交锋时就震住对方,以后就算合作,估计也得不到对方最大限度的帮助和坦诚。
    “看人下菜碟的混蛋。”他皱眉嘀咕一句,见卦一正看着自己,表情一僵,又默默敛了情绪,一本正经说道,“做好三月末出航的准备,今年的会议会早一点开始。”
    卦一忍住笑,应了一声是。
    搞定了会议日期的事,时进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不够稳重,然后看向了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振作起精神,伸手取了一份下来。
    ——虽然廉君提前安排了卦一等人分担这些工作,但卦一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忙,他作为唯一的“闲人”,也得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才行。
    半个小时后,他被某份明显超出他知识范围的决策文件卡住,想去问问廉君的意见,想起他现在的难受劲,又默默压下了冲动,犹豫了一下,选择给时纬崇拨了个电话,等接通后不好意思说道:“大哥,我有点事想请教你,关于a市对外的那部分生意融合,我……”
    远在地球另一边的时纬崇愣愣拿着手机,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时进主动打了电话过来,还在向他请求帮助,回神后几乎是失态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边往书房大步走去边说道:“是对外贸易方面的吗?这个我在给你的笔记里有专门讲解……你等等,我去找纸笔,你慢慢说,我今天都有空,你有问题尽管问。”
    这一天的时间,时进就在批文件——请教时纬崇——批下一份文件——继续请教时纬崇的忙碌中度过了。两人完全没发现,这是他们自徐洁出事、不,是自时行瑞去世后,第一次完全不带负面情绪的长时间沟通。
    忙完一天的工作后,时进在费御景的陪伴下吃了晚餐,然后来到实验楼,在黎九峥的帮助下换上无菌服,进入隔离病房探望廉君。
    廉君清醒着,正靠在病床上看电视里播的新闻。他其实比较想去处理工作,但龙叔不允许,甚至连书都不让他碰。他见时进过来,忙关掉了电视,朝时进伸了手,问道:“晚饭吃了吗?”
    时进点头,没有握他的手,直接靠过去抱住了他。
    廉君一愣,然后轻轻回抱住他,问道:“前两天吓到你了?”
    时进摇头,静静抱了他一会,直到确定自己心里的想念担忧等等情绪全部沉淀下来了,才坐起身笑着回道:“不是,我就是想你了,对了,我今天联系章卓源了,问到了会议日期,还帮你把文件处理了一半。”
    “这么厉害,章卓源有没有为难你?文件呢,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廉君顺着他的话题询问,脸上在笑,眼里却不见多少开心。
    “章卓源还算好对付,文件倒是有不懂的地方,我把不懂的地方都记下来了,你教教我吧。”时进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一副要请教老师的模样。
    廉君看着他努力装作平时的模样,垂眼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应道:“好。”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工作,气氛还算轻松。时进克制地在九点前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我会争取早点搬出这里去陪你。”廉君在时进离开前忍不住喊住他,轻声承诺。
    时进离开的脚步停下,转身又抱了抱他。
    ……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二月过去,三月来临,廉君没能像他承诺的那样尽快搬出隔离病房,他身上出现的症状越来越多,恶心反胃的情况越发严重,时常一天都吃不下一口饭,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时进每天都会去陪他,尽量帮他放松精神,想尽办法地让他进食。在这过程中,时进慢慢稳重了起来,给卦一等人发布命令时不再那么随意和不自然,文件批得越来越好,和时纬崇的联络也固定了下来。
    大家都看到了他的变化,心里不免唏嘘——遇到困难的时候,时进果然是成长得最快的那个,只可惜,他这种成长大概是廉君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三月初,费御景飞了一趟岛外,去忙能源部分的收尾工作;三月中,廉君的生日到来,时进在廉君持续昏迷的情况下,给他戴上了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三月下旬,黎九峥脱下了白大褂,开始准备随时进一起出航参加会议的事情。
    出航当天,时进独自去了一趟廉君的病房。
    一个多月了,神经毒素能造成的症状,廉君已经基本体会了一遍,他本来养得还算不错的身体,变得比两人最初相见时还要糟糕,身上瘦得像是皮包骨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并且完全无法挪动。
    时进眼神有些黯然,心里木木的疼。难怪龙叔强烈要求廉君把身体调养得足够好了再开始治疗,如果不是事先调养了一下,廉君可能早就熬不过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毒素折磨了。
    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真的要三个月、半年,甚至更久吗……
    “毒素最活跃的时期已经熬过去了。”龙叔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安抚说道,“你别看他这样,其实这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情况了,他变瘦是避免不了的,毒素造成的恶心呕吐和食欲不振是长期性的,这些需要等毒素活跃期过去后再慢慢调养。还有腿部无法活动的问题,这个也不用担心,没了毒素影响,他复建起来会很快。”
    “我知道。”时进回头看龙叔,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就一会,我知道他现在身体虚弱,但是……”
    “进去吧,做好消毒就行,他现在可不能再生病。”龙叔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开完会回来,他或许已经可以下床了,所以别太担心。”
    时进看一眼脑内廉君那已经涨到了500的进度条,低应了一声。
    ……
    换好衣服做好消毒后,时进进入病房,坐到了病床边。
    廉君面朝上平躺着,胳膊上还插着点滴,脸上的氧气罩倒是拆了,看上去总算是没那么像重症患者了。时进看了会廉君的脸,低头握住他放在床上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轻轻套到了廉君的无名指上。
    戒指有些大了,时进摸着廉君的手指,抿紧了唇。
    这枚戒指是他很早以前偷偷让卦二联系人准备的,造型和廉君送他的那枚求婚戒指一样,不过上面镶嵌的是蓝色的钻石,看上去优雅又华贵,很符合廉君的气质。
    他本来准备等廉君生日的时候,把这枚戒指送给廉君让他惊喜一下,结果没想到廉君那天却出现了意识混乱的症状,用药之后直接陷入了昏迷。虽然他后来还是给廉君把这枚戒指戴上了,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得快点胖起来才行。”他说着,声音低低的,“这次可别再弄丢了。”
    戒指的尺寸是按照廉君治病前的手指尺寸做的,现在戴有些大了,廉君生日的第二天,他过来看廉君的时候,发现他前一天给廉君戴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地上。他见了之后,直接把戒指捡起来重新揣进了口袋,想着要不要再去改一改。
    但现在,他不想改了。
    “你如果不能胖到可以正好戴上这枚戒指的程度,那咱们就玩完了。”他说着,又把戒指拿了下来,摸出一根细细的红线,小心地往上缠,“现在就先这样将就一下。”
    一圈又一圈,钻石的光芒被红线遮挡,直到彻底消失。
    他小心把红线缠紧,弄掉多余的,然后拿起廉君的手,认真把戒指重新给他戴了上去。
    “居然刚刚好。”他摸着廉君的手,与他十指交握,“快点好起来吧,你说过等我开完会要来接我的,可别说话不算话。”
    第127章 休闲麻将馆
    船只即将起航, 卦六站在港口岸上,朝着众人挥手, 大声吼道:“我会照顾好君少的, 每天都会发消息给你们,别担心!”
    时进站在船头, 也朝他挥了挥手, 然后唤了一声卦五。
    卦五表示明白, 朝着船长室示意了一下。
    船慢慢动了起来, 匀速离开港口。时进遥遥望着综合楼的方向,直到船只彻底驶远,视野里再看不到小岛的景象, 才转身收回了视线。
    卦一等人全部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准备开会, 去大会议室。”时进收拢好情绪宣布。
    卦一等人齐齐应是,先一步转身朝着会议室走去, 去做会议准备。
    费御景等他们离开后上前一步站到时进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时进疑惑询问。
    “比起看到你冷静稳重得像个真正的大人, 我更希望你哭下鼻子。”费御景说着, 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抬手架到了他的鼻梁上,“不想被人看清想法的时候, 可以戴上这个遮掩一下, 镜片会反光, 还能遮住部分眉眼,旁人没那么好打量你的神情。”
    眼镜是平光镜,金边细框,压在鼻梁上稍微有点重量,时进从来没有戴过眼镜,所以十分不适应。
    “想扮猪吃老虎的时候,戴眼镜也有奇效。”费御景说着,又掏了另一幅眼镜出来,塞到了时进手里。那是一副边框偏圆的眼睛,框架是质朴的黑色,塑料材质,很轻,握在手里几乎没有分量——这明显是一副适合给学生佩戴的眼镜。
    “话少永远比话多显得强势和不好惹,面无表情永远比表情丰富显得高深莫测和可靠,居高临下地看人虽然有些不礼貌,但你这次去的场合也不需要多么讲礼貌。”
    一句又一句,时进傻愣愣听着,看着费御景一脸平淡地传授坑人教程的模样,默默后退了一步。
    费御景手一伸把他拽回来,问道:“退什么,好好学。”
    “你好可怕。”时进诚实表达心里想法,气人于无形,“眼镜而已,你居然能折腾出这么多东西来,跟你这种人打交道,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掉入陷阱。”
    费御景挑眉看他一眼,说道:“你这撒娇的方式还真是特别,想气我然后和我吵一架,发泄一下情绪?别想了,我不是老三。你实在想宣泄的话,我的肩膀倒是可以借给你哭一哭。”
    时进:“……”
    “想撒娇就直接来,不用这么拧着,做哥哥的又不会笑话你。”费御景抬手撸了一把他的额发,示意船内,“哭不哭,哭的话我带你去切洋葱,别人问起,就说老五突然想吃洋葱面了。”
    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黎九峥立刻澄清了自己:“二哥,我不喜欢吃洋葱,你别利用我欺负小进。”
    利用?欺负?
    费御景真的要被这两个弟弟气死了,只觉得他们一个拧巴一个白痴,完全没救了,干脆拉住了时进的胳膊,说道:“走了,别傻站在外面吹风。”
    时进愣愣被他拉着走,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在心里戳小死,眉头紧皱,反省自身:“我刚刚故意气费御景……是想撒娇?”
    小死回道:“肯定不是!进进你怎么会对费御景撒娇呢,他凶巴巴又硬邦邦的,你对我撒娇呀,爸爸疼你……”
    时进:“……谢谢,不了。”
    他收拢思绪,看一眼走在前面显得可靠又稳重的费御景,又看一眼走在身侧的黎九峥,心里有点别扭,又有点发软,乱七八糟的情绪冒来冒去,反而把心里梗着的那股难受劲冲散了点。他侧头浅浅吐了口气,稍微用点力气收回手,说道:“我不去厨房,会议要开始了。”
    费御景和黎九峥全都停步看他。
    “……等开完会我再去厨房,今天大家吃顿好的改善一下心情。”他说着,摘下费御景给他戴上的眼镜塞进口袋,朝他们摆了摆手,越过他们朝着会议室大步走去。
    费御景和黎九峥目送他离开,黎九峥的表情慢慢消失了,说道:“二哥,我可以喜欢吃洋葱面,如果小进需要的话。”
    “他很需要。”费御景收回视线,卷起了衬衣袖子,“走吧,去准备洋葱。”
    ……
    花半个小时和卦一等人开了个会,初步安排了一下上船之后的琐事,时进离开会议室,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厨房。
    厨房里费御景和黎九峥已经在了,两人一个在揉面团,一个在看热闹,气氛倒也还算和谐。见时进进来,费御景指了指案板边足足有十几个的洋葱,说道:“切吧。”
    时进看他一眼,走到案板前,拿起刀和洋葱,却没有动。
    总感觉动了,就输给费御景了。明明只是个利益至上什么都不管的家伙而已,干什么做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谁想接受这种别扭的好——
    “你是不是又跟自己拧上了,需要我先切一个给你示范吗?”费御景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拿起一个洋葱在手里颠来颠去。
    时进毫不犹豫地让开身,把刀塞到了他手里,板着脸说道:“那你示范一下。”
    费御景看他一眼,站到案板前,干脆利落地一刀把洋葱切开,然后摆在一起唰唰唰切片,又唰唰唰切丁。洋葱味扩散,费御景的眼眶很快发红,有眼泪流出,偏他流泪也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切完把刀一丢,洗了洗手,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又恢复了正常,说道:“示范完了,该你了。”
    时进:“……”感觉自己完全输了,怎么有人哭也能哭得这么淡定。
    他深受打击,正准备认命接刀,接受洋葱的制裁,就见黎九峥突然丢下面团跑了过来,挤开费御景,抢过他的刀,拿起一个洋葱就闷头切了起来,没一会就泪如泉涌,甚至鼻涕都要出来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时进有些傻,伸手去拉他:“五哥,你干什么?”
    “小进,你看,切洋葱都是这样的,没什么的。”黎九峥躲开他的手,边吸鼻涕边皱眉说话,看上去蠢死了。
    时进看着他,心里瞬间滚过去了什么酸软的情绪,明明没有切洋葱,眼眶却有些发热。他侧头深吸口气压了压情绪,上前拿走黎九峥手里的刀,说道:“你们切的太丑了,完全是浪费食材,还是我来吧,你们吃不吃洋葱圈,我一会炸一点。”说着拿起一个洋葱,直接下了刀。
    咔擦,刀刃穿过洋葱触到案板,还不等他把洋葱彻底分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一个多月了,廉君治疗的时候他没哭,廉君抢救的时候他没哭,廉君难受得完全吃不下饭,身体一天比一天瘦的时候,他还是没哭,后来廉君昏迷倒下,他想哭,但已经不能哭了。会议就要开始,他是灭的副首领,如果他也垮了,其他人该怎么办?如果他不比任何人都冷静地坚信廉君最后会好起来,其他人又怎么能安下心做事。
    他突然就懂了廉君以前不愿意治疗,死撑着不在外表现出任何软弱地方的原因,选择了做所有人主心骨的那个人,真的没有立场去软弱。
    “太辣了,难怪当初三哥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他说着,视线已经完全模糊,看不清自己手里切的是什么。憋了一个多月的恐慌和害怕迅速泛滥,他想忍一忍,但这个口一开,又哪里还能忍得住。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喜欢的人,他怎么可能真的冷静坚强。
    费御景看着他细微颤抖着的肩膀,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刀,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说道:“哭吧,好好发泄一下,你那么憋着,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廉君肯定出事了。”
    时进抬手拽住他的衣服,毫不犹豫地把眼泪鼻涕蹭到了他身上。
    费御景侧头忍耐,假装感觉不到肩膀上那黏糊糊的触感。
    “二哥,你卑鄙。”偏黎九峥还在不省心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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