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老太爷不同,明老夫人一说这事,他立即就想到长子之死。
    他只觉得心痛如绞,原先他还只是怀疑次子之死可能是经长子之死,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次子之死必然是经长子之手,很可能还被次子发觉,递了消息出来,然后小儿媳因为得到了这消息,所以露了行迹,然后被长子察觉,所以杀人灭口。
    所以他们才这般忌惮珞姐儿!
    珞姐儿稍有异动他们就惊惶不安,千方百计的阻挠将珞姐儿嫁到肃王府,要将她远嫁异地他乡!
    他还想到次子留给肃王的那封遗书,请托他照顾珞姐儿的遗书!为何次子会好端端地请托肃王照顾他的遗孤,因为他不信明家,不信自己的兄长,只怕把孩子留在明家,他兄长会斩草除根!
    他那时看到那封遗书就觉得有一些怪异,但他到底还是被字面所惑,竟然还把那封遗书送到了肃王的手上!很可能就是因为那封遗书,让肃王起了疑心,这才导致现在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明老太爷一时间心头惊骇万分,他甚至顾不上去理会明老夫人,只是极力串着这数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真是越思越心惊,越思越骇然。
    明老夫人看老太爷跌坐到椅子上,面色一阵灰白,旋即不知想到些什么额上竟然有大颗的汗珠冒出,忙拿了帕子给他拭汗,坐到他身旁劝道:“太爷,此时到底如何还有待查明,太爷也不用心急。”
    “我看当务之急就是该召了伯量将当年之事问清楚,若,若容氏当真是,当真是周氏所为”
    她咬了咬牙,道,“若真是周氏所为,事情闹得这般大,我们无论如何也该和容家还有珞姐儿一个交代,再将事情掩过去。真是娶妻不贤祸及满门!不过还有容家大舅什么刺杀一事,此事怎么会牵连到伯量,这怎么可能?”
    明老太爷伸手握住了明老夫人的手,声音苍老道:“无事,你且好好稳住家里,看紧了周氏,好好安抚珞姐儿,不要让任何风声传出去即可。老大和容家那边,我来处理。”
    明老太爷本保养得极好,可此时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数岁,站起身来,连身子都佝偻了。
    明老太爷小院书房。
    “说吧,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要有半点隐瞒,都说出来,否则,事情越闹越大,等别人在朝堂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揭出来之时,别说是我,就是太后都保不住你!不,是保不住明家,说不定还要祸及太后!”
    明老太爷眼神如冰地看着跪在地下满头大汗,双眼赤红的儿子,只觉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又觉得下面跪着的并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一个魔鬼,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东西?
    他悲痛心恨之极,恍惚中,竟然生出一丝念头来,为什么死的会是次子,而不是这么个东西?
    次子的文才武功其实样样都强过长子,且性情爽朗正直,人缘极好,虽是外戚,可在军中短短时间内已能迅速与众将融和,积下人脉,若是次子不死,明家现在可能根本就是另一番境地,又如何会陷入如此困境?!
    次子是被自己的长子,他亲兄长害死的!
    明老太爷心中又是一股恶恨!他恨不得一脚踢死眼前这个儿子,那个,可是他的亲弟弟,他唯一的弟弟!
    明大老爷此时是还想隐瞒,抵赖,狡辩,可是容家的动静,容正卿身边武功高强的侍卫,还有他在各地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被人一网打尽的消息据点,还有已然疯魔了的侄女,这些让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他此时必须要求得自己父亲的同意和帮助,处置了侄女,共商对策对付容正卿,还有最重要的是,对付肃王的策略!
    他跪着痛心疾首道:“父亲,当年先帝密旨,让儿子毒杀二弟,儿子不忍,可是君命难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接了旨意,想着拖上一拖,如何寻个万全之策,既能救了二弟性命,又能应付了先帝。”
    “可是,可是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二弟就在战场战死,儿子心中怀疑,命人去调查,却不曾想儿子有一暗探背叛了儿子,将此事传给了二弟妹,二弟妹误会二弟是为儿子所杀,后来她约莫是受刺激过度,行为言语之间越来越失常,儿子怕祸及满门,只得,只得命周氏趁她生产病重之时处决了她。”
    “父亲。”
    明大老爷哽咽道,“父亲,儿子这些年备受煎熬,原本想着只要好好养大珞姐儿,好好补偿她,可不曾想,事与愿违,珞姐儿说什么她母亲手记一事,必是当年二弟妹在庄子上养胎生产之时留下,正是因为珞姐儿得了这些手记,心中对我和大伯母生出仇恨,这才引发了现在一系列的事情。”
    “父亲,今日珞姐儿能在荣寿堂大庭广众之下恐吓其大伯母,将这等家丑闹出,将来必定也不肯善甘罢休,也必会在肃王面前胡言乱语,为我明家招祸啊,父亲,我们,我们不能再坐视此事,任其这样下去啊!”
    说到此处,明大老爷已经满脸是泪。
    明老太爷听得胸中一阵翻滚,按着胸口差点吐出来。
    他道:“所以你觉得珞姐儿会给我明家招祸,如今之计,你是想要如何处置她?”
    “父亲,”明大老爷似悲痛至极,他痛苦道,“珞姐儿是二弟唯一的遗孤,儿子实不忍伤她性命,儿子,儿子听说这世上有一种药物,食之可令其忘却前尘往事,亦可令她性情柔顺乖巧,平日里观之却与常人无异”
    杀她,父亲母亲怕是不依,肃王和容家也未必肯善甘罢休,用药物控制,是明大老爷这些时日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可行的方法了,如此等她嫁给肃王,还有可用之处。
    下药,给珞姐儿下药明老太爷心中又是一阵翻滚,呵,难怪珞姐儿防着他们跟防着什么似的,只有别人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的!
    杀亲弟弟,杀弟妹,给侄女下药控制她,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的?是不是待他日,自己和他母亲不合他心意,他也能给他们下个什么药,好控制了他们?
    明老太爷真是越思越恐。
    不过他忍住了。
    他咬着牙慢慢道:“再与常人无异,前尘往事都忘记,你当肃王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北疆西域多奇蛊异毒,肃王能在西宁北地征战多年,好好的活到现在,你以为他会看不出端倪?你自以为聪明,却屡行这等狠毒却愚蠢至极之事,这才致今日之局,不思反省,思脱困之路,却总想着用毒计堵人之口,你”
    说到此处,再令自己冷静,明老太爷也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停下,长长吸了好几口大气,才续道,“所以,容正卿遇刺一事,也当真是你所为了?”
    明大老爷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万全之策”竟然被自己父亲一语道出破绽,惊恐焦虑之下一时之间也顾不上父亲的问话又跳到另一件事上。
    明老太爷见儿子不出声,只当他默认了,又是一阵心恨,这个蠢货,蠢货!
    他道:“你怕珞姐儿嫁去肃王府,在肃王面前说出你行的这些歹毒龌龊事。可你派人刺杀容正卿,容正卿不过区区一文官,一路多批人刺杀,还有专职杀手,可他却全头全尾的入京了,同一时间,又还能一路派人抓住了刺客,顺藤摸瓜查审可疑之人。”
    “你当真以为,就凭容正卿能有这等本事?若是容正卿有这等本事,也不会容你杀了其妹,疑点甚多,而多年却不曾有任何动作了!这些事,肃王可能根本一早就知道了,而真正去查容正卿被刺杀一事也该是肃王的人!他知道的怕是比珞姐儿只会多,不会少!”
    “他未必是在查明家的旧事,他真正在查的很可能是你这个蠢货当年帮着先帝追杀他的旧事!我记得当年肃王在赴藩途中,还有在藩地多次遭到刺杀,都说是北鹘和西域人动的手吧,若那些人是你这个蠢货负责帮先帝做的,勾结北鹘,西域,刺杀亲王,这,可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罪名啊!”
    明大老爷瘫坐在地,面色白得如同恶鬼,浑身忍不住抖得跟筛糠似的,他爬到明老太爷脚下,道:“父亲,父亲,请父亲明示啊!”
    又痛苦流涕道,“儿子这一步一步都是被逼的,若是当年,当年二弟依照先帝旨意,杀了肃王,如何能引发此等灭门之祸事?父亲!”
    明老太爷再忍不住,一脚踹在了他胸口,将他踢翻在地,破口大骂道:“孽子!你也不想想,先帝为了刺杀肃王,派了多少刺客,用了多少心机,可都没能杀成肃王,你怎么以为,以你二弟一人之力,他不抗旨,就能杀得了肃王?!若非你二弟,你此时还能不能在这里说话都尚未可知,你这个,你这个”
    “父亲,父亲!”
    明大老爷正惊惶中,却发现父亲手指着自己,“你”了半天,倒坐在椅子上,形状大为不妥,他大惊,扑了上前,忙抱了他一边往榻上行去,一边就大声呼唤外面“传太医”。
    一时间又是人仰马翻。
    第46章
    明大夫人被明老夫人关了禁闭,接着明老太爷在和明大老爷谈话时又突然病倒,年关时本来就忙,明老夫人的心都扑在了明老太爷的病上,无暇他顾,便暂时让车氏和明琇掌了家事。
    明老太爷的病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第二日便已经醒了过来可以说话,只是太医说了,明老太爷此次是气血攻心,虽救了过来,但对身体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算调养得当身体也是亏空了,更不能再受什么大的刺激,否则若是再被激得晕上两次,怕轻则内风,重则伤及性命。
    翌日明老太爷醒过来之后,却是挥退了子孙,只余了明老夫人照顾,只是明珞离开房间之际,明老太爷却是唤了她上前,拉了她的手,艰难地对她道:“珞,珞姐儿,祖父回头再找你说话,你先安心等着,祖父定会为你做主。”
    这是前世今生都疼爱她养大她的祖父,明珞心中纵使万般怨,此时看着明老太爷病弱不堪,白发突生,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的祖父也觉得心里酸痛翻涌,她忍了忍,但泪水还是滴了下来,滴到明老太爷的手上,为的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祖父,还是为了自己惨死的父母。
    祖父如此大受打击的模样,这所有发生的一切,明珞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更多地证据,便已经知道自己父母之死必定是出自大伯父之手了。
    她艰难道:“祖父,您好好养着身体,孙女会等您好起来。”
    她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她说“孙女会等您好起来”。
    明老太爷心中叹息,手微弱的拍了拍她,便让她退下了,房间只余了明老夫人。
    当晚明老太爷也没有召见明珞,跟车氏料理家事忙了一天的明琇却是敲开了明珞的院门。
    明琇是有私心,这两年因为小皇帝对她的态度也令她心态失衡,失了平常心,可她却并不蠢。昨日发生那一系列的事情,母亲和明珞的那番变故,接着祖母令人严加看管母亲,哪怕昨晚祖父突然病倒,家中混乱,也没解了母亲的禁令,她去寻父亲,父亲根本不见自己,这些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细推明珞昨日说的话,她虽不敢相信,但也已猜到明珞母亲的死怕是跟她母亲脱不开关系了。
    还有白日离开祖父房里时,祖父说“你安心等着,祖父定会给你做主”。
    做什么主?
    不,陈年旧事,无论是什么事,也不该被翻出来。还有她很快就要大婚,祖父和母亲都绝对不能有事!
    所以她过来了见明珞。
    明珞看见明琇入得房间没有出声,甚至她还是坐着的,都没有起身,更没有客气地行礼招呼,令人沏茶什么的了。
    她一点也不想招呼她,以后也不想招呼她。
    明琇挥手挥退了房间所有的人,青叶回头看了明珞一眼,明珞点头,便退出了房门外守在了外面。
    明琇道:“三妹妹,我母亲她若是当年做了什么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我能否替我母亲向你赔罪,请你念在这十年内来我们明家对你的养育之恩,祖父祖母对你十几年的疼爱有加,将过去的事放下,再不提起吗?”
    明珞抬头看她,厌极反笑,道:“明琇,明家对我的养育之恩,祖父祖母对我疼爱有加,这些跟你母亲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要因为那些,就放过过去的事,不再提起?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下,又凭什么跟我赔罪,又想如何跟我赔罪,就凭你这一张口,这几句话吗?”
    明琇面色陡地赤红,大怒。
    她竟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不过就是个孤女,就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她是仗了什么有这样的胆子?肃王吗?这还没嫁呢!
    但是明琇也非常人,她忍下了。
    她只是厉声道:“三妹妹,你没看见祖父病成什么样吗?你敢说祖父病成这样是和你毫无关系,不是因着你挑起的事才令祖父这样吗?你没听见太医说吗,祖父她再不能受刺激,否则轻则内风,重则伤及性命,这样还不能令女放下,非要将事情闹大,害死祖父祖母才肯罢休吗?!”
    呵,她揭开过去的事,祖父病倒,就是她害死了祖父?
    她也再不能忍,她站起身,指着门口就道:“滚出去!你们杀了人,我揭出你们的恶行,祖父病倒,难道还要把祖父气倒的罪名按在我头上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杀了人祖父才被气倒,还是因为我被气倒的?我告诉你,想让我罢手,休想!”
    “你!”
    明琇被明珞的话激起,尊严更是受到挑战,盛怒之下伸手就想给明珞一巴掌,可是伸出的手却被明珞抓住。
    明珞扔下她的手,对她道:“我叫你滚出去!”
    转头就对着门外道,“青叶,送客!”
    青叶推门进来,明琇气得全身发抖,她对着明珞,终于找到话道:“你,你这个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东西,我们明家竟然养了你这样一条白眼狼!你以为你成了肃王的未婚妻翅膀就硬了吗?他还没娶你呢,你给我等着!你害死了祖父祖母,我绝不会饶你,太后娘娘也不会饶你!”
    “滚出去!”
    “二姑娘请!”
    “砰”一声,明琇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才发泄了怒气,转身离去。
    青叶也跟着她离开,出门的时候还顺带关了一下门。
    门关上了,明珞的眼泪才刷一下流下来,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明琇,可是明琇的话却真的如刀子一般刺进了她心里,父母之仇,前世之恨,她不愿也绝不会放过他们,可是她怕也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泪眼朦胧中,却看到身侧出现了一片黑影,然后她的手被握住,很熟悉,很熟悉的触感,所以她怔愣的瞬间已经被人抱进了怀中,然后瞬间她已经感觉到了那种淡淡的热热的气息,所以没有挣扎。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
    很久她才道:“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才有资格报仇吗?是不是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或者你不要我了,我就该被他们踩在脚底,任他们抽干我的血,任他们践踏?就算,因为你,我能报了仇,但却是个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东西,害死祖父祖母的凶手?”
    赵铖在她身后抬手慢慢抹过她的脸颊,手上沾满了她的泪水,道:“那样的东西,说出的话,你也要在意吗?”
    他缓缓道,“阿珞,你知道有多少人恨我,只恨不得把我屠上千百遍,甚至剥我皮,抽我的筋,用我的头颅祭奠他们的亡灵吗?有多少人诅咒我,咒我不得好死,恨不得我永入地狱吗?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连我自己都不会记得我杀过多少人,因着我死过多少人。那些人大多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士,很多甚至也是忠良之士,家中有妻有子,战火也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也不过是在捍卫他们的国土。”
    “可那也怎么样?他们是我们大魏的仇人,我不杀他们,被杀的就是我们大魏的将士,就是我们大魏无辜的百姓,被烧的就是我们大魏的国土家园。所以我从不会愧疚,更不会心软,只会去权衡,用更蛮横或者他们口中残暴的手段去征服,震慑到他们再不敢异动,边境才能得到更多的安宁。”
    “所以,何必不必在意你的仇敌安在你身上的罪名。至于你是我的未婚妻,才有资格报仇。呵,阿珞,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本来就是事实,为何要去想如果你不是这种没意义的假设。就像我是肃王,我是我父皇母后的嫡子,难道就要因为别人厌恶我这个身份,我就也要假设我不是吗?你记住,你是我的王妃,这就是事实,别人不愿意也好,害怕也好,痛恨也好,你都是我的王妃,我在乎你,愿意给你所有王妃应该得到的一切,跟他人又有何干?”
    他的确安慰到她了。
    应该说是他坚定和话中的不可置疑影响到她了。
    她在他怀中转过身,抬头看他,虽然她的眼睛仍被泪水蒙着,但还是看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的专注和似乎整个世界只有她的关切。
    她大概是被蛊惑了,低声道:“谢谢,王爷。我现在,有一点感觉到,我是你的王妃了。”
    那种好像突然贴近了的感觉,就是前世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她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想,她也有一些愿意去做他的王妃了,不是以前她答应他的那种愿意,而是真的有一些就是站在他身边的感觉,那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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