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信重新捞起一张桑皮纸,看向温羡,见他合上了眼,便将纸敷在了那人脸上,那人的挣扎渐渐弱了,在常信贴上第五张桑皮纸后终于没有了挣扎。
    刑讯室陷入一片死寂。
    温羡面不改色地坐在那儿,静静地喝着茶,动作慢条斯理,却给人以无形的压迫。
    「大人,没气了。」
    温羡颔首,「揭下来吧。」
    「是。」
    原本一张一张贴上去的桑皮纸此时已经变得干燥,五张紧紧地粘在一起,一下子就撕了下来。
    此时的桑皮纸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平整模样,而是显出了人的五官轮廓。
    那两个黑衣人死死的盯着常信手里的纸,脸色早已是刷白一片,他们抖着身子扭头去看那早已没有了气息的人,脸上一片惊恐。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生不如死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种窒息的感觉仿佛是扼在他们脖子上的利爪。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生得清风朗月般的尚书大人,其实比谁都要心狠手辣。
    温羡慢悠悠的喝着茶,他此时也不急着询问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两个人的反应。等到时间够久了,他才慢慢的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那二人的身上。
    「生死不过一念之间。」温羡笑了一声,「命从来都在自己的手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两个人中稍瘦的一个突然站起身来冲向他,一旁的常信见了连忙去阻拦,却不料那人却突然转了方向去抽一旁侍卫的佩刀。
    雪亮的兵刃,刺啦一下,鲜血溅了一地。
    温羡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赞许和惋惜,然后便看向最后一个已然吓呆的黑衣人。
    李甲此刻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眼前只看到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窒息而亡,一个利刃抹脖,一慢一快两种死法,他都不想尝试。
    他抬起头看向温羡,「大人真的能饶我不死?」
    温羡勾唇,「你有选择吗?」
    李甲面如死灰,闭上了眼,「我说…」
    翌日早朝,云惠帝才要示意身边的太监总管宣布退朝,就看到朝臣中有一人站了出来。
    「臣有本奏。」
    云惠帝定楮一看,认出了那道鸦青色的身影,笑眯眯地问他,「温爱卿只管说来。」
    温羡抬头看了一眼云惠帝,而后目光从文臣班领头立着的那人身上划过,薄唇轻启,「臣要参一人。」
    云惠帝问,「何人?」
    温羡从袖笼里掏出一本奏折呈上,在云惠帝打开时,开口道,「臣参的是当朝丞相宋仁!」
    一言出,满朝皆惊,便是云惠帝都有些意外。
    「爱卿可想好了说。」
    朝堂上的大臣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温羡这一句话实在是无异于平地一声雷啊。
    先不说丞相宋仁如何,但凭这二人的关系,温羡这一本奏折参的可就有些意思了。
    外孙参外祖,此番大义灭亲之举真当是绝无仅有。
    一时众人不由伸长了脖子准备看戏。
    那厢宋仁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瞪着温羡,冷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站在宋仁身后的生得容貌俊朗的中年也倒竖浓眉,指着温羡喝道,「孽障!」
    而温羡却是神色半分不动,只自若地看向云惠帝。
    云惠帝伸手揉了揉眉心,对上温羡清冽的目光,终于缓缓开口道,「既然要参,就当着群臣面前参,也让宋丞相自己听听。」
    他语气喜怒莫辨,只余一派天子威严。
    温羡领了旨意,徐徐开口,道,「臣参丞相三大罪…」
    第11章 徐徐图之
    金碧辉煌的朝堂上,一身鸦青色官袍的温羡长身玉立,站在文武两班朝臣之间,恰似凌霜傲雪的苍柏翠松。
    此刻他敛袖从容,直视云惠帝威严的目光,语气沉稳道,「臣参宋丞相三大罪,卖官蠰爵,私结党羽,此是一大罪;私扣军饷赈灾银,此是第二罪;这三…」
    说到此处,温羡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骤然变色的宋仁,轻巧巧勾了唇,「这三大罪就是信通敌国,对陛下不忠。」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宋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拱手朝云惠帝一拜,道:「陛下,老臣冤枉吶。」
    云惠帝缓缓地合上手里的奏折,微微抬头看向宋仁,「哦?」
    天威不可测,宋仁辨不清云惠帝的态度,此刻只好硬着头皮辩驳温羡的话,「吏部尚书温羡方才字字句句都是在诬陷老臣吶,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老臣一向以勤俭治家,又怎会贪污纳垢?私结党羽更是不可能,老臣从未在朝中站队,又怎会与他人牵连?至于通敌卖国的罪名,更是无稽之谈!」
    宋仁腰板挺直,转身看向温羡,指着他,问道,「温大人红嘴白牙诬陷于我,不知居心何在?」
    面对宋仁的质问,温羡敛目垂眸,神色寡淡,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可得为老臣做主啊!」见温羡不说话,宋仁只当他是心虚了,立即转过身对云惠帝高呼,「老臣一片赤胆忠心,日月可昭,今日蒙此大辱,老臣…」
    「行了。」云惠帝沉声打断宋仁的话,甩手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宋仁的脚下,「丞相看了之后再说话吧。」
    宋仁面带疑惑,颤颤巍巍地弯腰拾起地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
    立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见他神色不对,一时也顾不得是当着云惠帝和满朝同僚的面,直接走到宋仁的身旁取过他手里的折子。
    但只见那折子上,一条条地罗列了宋仁的罪状,除了温羡方才陈词的三大罪以外,还细数了宋仁纵子行凶的罪名,洋洋洒洒列了十数条,在折子的最后竟赫然写着宋仁雇凶刺杀温羡。
    男子的手轻轻地颤抖着,目光中流露出了不可置信。
    温羡静静地看着男子的神态变化,低头间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时候,朝臣中有几人陆续站了出来替宋仁说话,其中一人看向神色淡淡的温羡,开口道:「我们都知道温大人向来刚正不阿,但是这一回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宋丞相为我朝鞠躬尽瘁,乃是先帝爷的老臣,陛下的肱骨吶。温大人可千万不要胡涂啊。」
    温羡轻笑了一声,凉凉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温度,他道:「半月前,臣奉陛下谕旨前往沧州监督赈灾事宜,看到的不是宋丞相禀报的灾情平复,百姓安居,而是满地饿殍。」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在沧州知州梁守恒的府中却是夜夜笙歌。百姓家无斗米,知州府里却是金银满仓,米粮生虫。」
    「这与丞相大人又有何干?」
    「干系?自然是有的。」温羡不疾不徐开口,「梁守恒胸无点墨,却身居知州要职,他是何人的门生,齐大人莫非忘了?」
    齐大人哑口无言,默默站了回去。
    温羡步步紧逼,宋仁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灰败之色。他素来谨慎,却不料到头来会被自己的外孙逼到如此进退维谷的田地。
    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宋仁暗暗咬牙,恼怒派出去的人都是草包,不仅让温羡能活着出现在这里,还让他查出了那么多的猫腻。
    然而宋仁到底是见惯了风风雨雨,知道今日自己是栽了,他抬头看向云惠帝,老泪横流,「老臣胡涂吶,不该贪图财势,但老臣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这通敌叛国的罪名,老臣担不起啊…」
    卖官蠰爵,贪图银钱,再怎么罚都不会危及身家性命,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了实,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宋仁权衡利弊,只得咬牙认下前两罪。
    温羡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轻轻地哼了一声。
    老狐狸果然是打的好算盘。
    不过,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其他的,慢慢来,他不着急。
    云惠帝紧紧皱着眉,心中的怒气积聚,可面对涕泗横流的宋仁却发不得。
    两朝老臣,势力必然盘根错节,更何况宋仁还是平衡这朝中力量的关键人物,轻易动不得。
    如今且徐徐图之。
    这样想着,云惠帝看向温羡,问他,「温卿如何看?」
    此时的温羡已经敛去了之前的锋芒,拱手道︰「宋丞相只认下前两桩罪,但不知这第三罪丞相要如何解释?」
    他平平淡淡地陈述,即使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却也教宋仁听了心口堵了血。
    宋仁摸得清云惠帝的脾性,知他问温羡是想要顺水推舟放自己一回,可这会儿温羡看似退了一步实则紧咬不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着便甩了一下袖子冲着金殿的盘龙柱撞去。只是还没等他撞到柱子,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了。
    大殿内陷入一片混乱,有几人趁此机会跪到大殿中央替宋仁求情,同时还不忘指责温羡手无证据就要逼死肱骨大臣、其心可诛。
    最终云惠帝怒喝了一声才稳住了局面。
    云惠帝问温羡,「温卿折上各罪状都历历数出证据所在,可唯有这最大的一桩罪名没了证据,你可知此时朕治你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你也是要吃苦头的?」
    「臣知道。」
    「那罪证?」
    「没有。」
    「你…」
    到了最后,云惠帝也只依着温羡所列的前两罪责罚了宋仁,夺了他的丞相之位,贬为太史编修,而温羡也被禁足府中。
    早朝散,群臣散。
    领了禁足责罚的温羡跟个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踱步出了大殿,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之前立在宋仁身后的中年男人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
    温羡看了一眼那男人,讥讽地笑了一声,举步往前走。
    「孽障!」
    就在温羡要与男人擦肩而过时,那男人突然怒喝了一声,引得不少还没走远的朝臣回头张望。
    温羡脚步不停,男人气冲冲地拦住他,浓眉倒竖,「你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伦常在?亲父不尊,构陷外祖,你出息啊。」
    「亲父?外祖?呵…」温羡笑得讥讽,负手而立,淡淡地提醒眼前的男人,「定国公莫不是胡涂了?温某孑然一身,何来不尊孝道伦常一说?」
    「你!」
    见温恢动了怒,温羡讥诮道:「温某俯仰无愧于天地,在大殿上字字句句是真是假,国公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此言一出,温恢陡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羡却不开口了,正当两个人陷入僵持之际,一个身着宝蓝色衣裳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见过国公爷,温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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