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皇后对他的关心,很是受用。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只觉得一颗心从温水中跌入寒潭,浑身冷到哆嗦。
    正康帝站起身,道:「你身子不好,夜里需要好好休息,朕不想吵到你,等会就去珊贵人那里。」
    说完,还拍着她的手,一脸的关切。
    程皇后挤出一个笑,「臣妾多谢陛下体恤,陛下龙体要紧,莫要由着珊贵人胡闹,早些就寝吧。」
    她恭敬地送他出门,看着他拐进旁边的偏殿,那里是珊贵人和薛贵人的住处。
    灯笼映下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不见悲喜,眼神中的晦涩,与阴影重合。幽幽深深像死水潭,蔓蔓枝枝的长出似树非树,似藤非藤的东西,像要追着缠上那远去的明黄身影。
    良久,她垂着头,幽叹一声,回了屋子。
    夜空冷寂,半点声响都清晰可闻。
    她坐在临窗的靠榻边,听着偏殿传来来的惊喜请安声,还有珊贵人因为喜悦而激动不已的娇
    语。
    声音能辩,然而说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饶是如此,那娇媚的声音和帝王沉稳的话语交融着,像一支支利箭,直直地射在她的心窝上。生疼生疼的,鲜血淋淋。
    她的手搁在膝上,双手成拳,紧紧地摩在衣裙上。
    锦料的衣裙细滑柔软,可是手背上的皮肤却摩得发红刺痛,可见她多么的用力。而她,竟是半点都感觉不到。
    偏内的娇声媚气已渐不可闻,想来是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自是鸳鸯交颈,红浪翻涌。
    「娘娘,夜深了,奴婢侍候您安歇吧。」
    老嬷嬷实在是不忍,明知听了难受,何必还要折磨自己。
    程皇后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点头,「是该安歇了。」
    一夜无眠,听着那边传来动静,听着珊贵人娇声娇气的声音,像是要送陛下出门,被陛下制止。她眼神冰冷,约一刻钟后才唤宫人进来,梳洗完毕后,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
    祥云宫内,成太后刚刚起来。
    「还是你最知礼。」
    「儿臣一向少觉。」程皇后说着,代替了嬷嬷位置,轻搀着成太后。
    成太后摇摇头,「你呀,就是太过知礼。」
    皇宫里基本没有秘密,昨夜陛下去了皇后的院子,却宿在珊贵人的屋子里。一没赶上皇后的小日子,二没碰巧皇后身子有恙。
    其中缘由,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程世万的事,陛下心里恼着程家,连带着对皇后也没有好脸。
    「儿臣年纪渐大,哪里有妹妹们颜色鲜亮。陛下成日里政务繁忙,若是还要对着儿臣这张老脸,岂不是糟心。陛下的龙体是大事,儿臣省得。」
    她这一说,成太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过一会儿,德妃、安妃、良妃等其他妃嫔相继来请安。
    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也是陛下在太子时的侧妃。论位份,宫里除了皇后是德妃。但是德妃为人低调,又仅育有一位公主,在宫里人缘极好。
    「臣妾刚才还在同安妃妹妹说皇后娘娘您有福气,和嘉知道多了个皇姐,高兴不已。还想着哪天见见云孝公主,叙叙姐妹情。」
    这话说得皇后半个字都不信。
    德妃所出的公主原是大公主,但是郁云慈的年纪比大公主年长。陛下认了义女,大公主就不好再称呼大公主,索性只叫公主的封号和嘉。
    「这话说得在理,本宫平白得了一个好女儿,心里欢喜。若不是云孝还要管着侯府,本宫少不得要时常召她进宫说话。」
    皇后自不会唤郁云慈大公主给德妃添堵,称呼封号,总是不会有错。
    果然,德妃脸上的笑意真了一分。
    安妃立在一旁,收到皇后探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
    程皇后目光微闪,「一看到安妃,本宫就想起云孝。」
    「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母亲,是云孝公主的福气。」
    说话间,几人落了座。
    之前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时,良妃正在看戏。最近几天,她的心情很好。程家败了,皇后这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另两说。
    「刚才臣妾过来的时候,路经皇后娘娘的宫殿,听到宫女们在议论,说是珊贵人昨日承了龙宠,到现在都未起身。臣妾想着,皇后娘娘真是个大方人,对底下的人就是惯得很。」
    程皇后听她提起昨天的事情,脸色淡然。良妃进宫时还是太子良娣,仗着方太后是陛下的生母,恃宠而骄,连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放在眼中。
    加上在她怀上太子几个月后,良妃也怀了孕,这下更是了不得。
    要不是当时的皇后是成母妃,只怕她的太子难以平安出生。
    「本宫是什么样的人,良妃妹妹应该最清楚。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妹妹你初入东宫,成日哭着喊着睡不着。本宫劝陛下去你的屋子,念你承宠劳累,由着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良妃面上有些不好,那些陈年往事,亏皇后还记得。
    她有些讪讪,「娘娘记得真清楚。」
    「你们哪个人的事,本宫不记得。」
    程皇后眼带笑意,像是随意瞥过去,看了一眼安妃。
    安妃坐得端庄,面上挂着浅笑。她是陛下登基后进的宫,资历比德妃良妃都要晚。
    上座的成太后一直静静听着她们说话,期间并未插话。等到良妃败下阵来,程皇后占了上风,才出声。
    「都是侍候陛下的人,珊贵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些也正常。便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侍候陛下有功,多些恩宠又何妨?而且珊贵人是皇后宫中的,哀家相信她必是一个知礼懂规矩的人。」
    「太后娘娘说得是。」
    珊贵人的事就算揭过去了,众妃嫔又坐了一会儿,齐齐告退去方太后那里请安。而程皇后,则扶着太后回内殿。
    程皇后为了平衡两宫太后,向来都是错开请安。
    比如说今日在成太后这里,明日就在方太后那边。
    「后宫事多,你不用在这里陪哀家。」
    程皇后就势坐在成太后的身边,替她斟着茶水,「儿臣喜欢和母后呆在一起,宫里的妹妹们都是贴心人儿,个个都懂规矩,儿臣很是放心。」
    「你呀…」
    成太后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还是多长个心,太子那里多留意些。」
    「儿臣谢母后提点。」程皇后眼里泛起泪光,「还是母后事事想着儿臣…」
    「哀家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你是嫡妻,太子是哀家的嫡长孙。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嫡庶不分,企图以庶代嫡。」
    成太后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程皇后没忍住,泪珠滚落。
    「母后的话,儿臣记住了。」
    「你的日子还在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只要太子好,你就好,哀家的话你应该明白。哀家这里不用你侍候,有这个心,多去太子那里看看,多与陛下亲近亲近。」
    成太后说完,悠长地叹口气。
    程皇后起身,深深行了一个礼,「母后,儿臣知道了,这就告退。」
    出了祥云宫,她的脸色已经恢复。
    「走吧,去东宫。」
    宫女们会意,一行人朝东宫而去。从祥云宫到东宫,几乎要穿过半个皇宫。一路行走,假山奇松,落叶花香。
    越是临近东宫,树木越少。东宫与陛下的前殿有些像,几乎没有种什么树。有的只是奇石假山和开阔的院子。
    太子正好在东宫,太子妃陪在身边。
    太子妃是程皇后的娘家侄女,程家一倒,她这个太子妃的日子也很难过。看到程皇后,喜出望外。
    「母后,您怎么来了?」
    「母后来看看你们。」
    太子妃扶她坐下,自己则立在一旁。
    「你们也坐吧,你父亲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回母后的话,陛下开恩,容程家先安葬祖父后再搬离司马府。父亲说,宅子已经寻好,就在城南那片,还算清静。」
    程家树大根深,宫里还有皇后和太子,陛下不可能像对郁亮那么绝情。被收回的东西除了宅子和历年的赏赐,其它的都可以保全。
    也没有说剥夺程家几子的官职,连太子妃都相信,总有一天,程家还会起复。
    但是程皇后没有她这么乐观,陛下是什么人?就算是有心处置程家,也不会急在一时。为帝者,不光要严明,还有权衡。
    「如此也好。」
    「母后,儿臣只替祖父难过…他一世英名…」
    「这话莫要提,更不能让别人听去。」程皇后嘱咐着,什么英名?只怕在世人的眼中,父亲是欺世盗名,忘恩负义之人。
    太子妃抹着眼泪,「儿臣也只敢在母后面前说,在外面是半个字不敢提的。」
    「你知道就好,先下去歇着吧。」
    太子妃依言起身,看母后的样子,一定是有话和太子说。她恭顺地退出去,还替他们把门掩上。
    太子之前一言未出,此时脸上带出焦急。他不是太子妃,看问题当然不会看表面。程家倒台,意味着他们失去靠山。
    陛下之所以还没有动他们,是因为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的惯例。一旦他们再有什么事,只怕……
    「母后,我们要怎么办?」
    不怪他心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太子之位变得岌岌可危。底下还有一直虎视耽耽的二皇弟,宫里还有想扶二皇弟上位的皇祖母。
    怎能不叫他心急如焚?
    「皇儿,你要稳住。当前形势不妙,你一举一动都要倍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别人抓到把柄。只要你好,他们就算再蹦得高都没有用。」
    程皇后白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她不能慌,她要是慌了,太子怎么办?
    「母后,这个儿臣知道。可是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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