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沉默了一下,打开后车门,冷冷说:“上车。”
    林乔好奇地看着坐在后座老神在在的青年,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斯文俊秀,文质彬彬的,一看就知道是知识分子。
    “你能看到我?”她忍不住问道。
    乐景笑吟吟点了点头:“我修过几年道,虽然道术没学会几个。”他指了指双眼,“这双眼倒是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直在沉默开车的许暮突然冷冷问道:“所以你来是为民除害?”
    青年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失笑道:“难道在你眼中我是这么有正义感的人么?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许暮在一个幽静的小巷里停下了车,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笔直地对准了乐景的额头,“我耐心不太好,所以你只有一分钟。”
    青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地直视黑黝黝的枪口,嘴角连笑容的弧度都没有变过一分:“有一首歌,叫做《法海你不懂爱》。我不是法海,也不想拆散你们,我只是好奇。”
    林乔疑惑问:“好奇什么?”
    “好奇‘爱’啊。”青年笑眯眯地给他们简略讲了一下徐峰和徐奶奶之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爱情。
    故事还没讲完,林乔自己就眼泪汪汪,明明是个以人肉为食的恶鬼,却那么多愁善感。
    许暮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时间到了。”他冷酷的扣下扳机,林乔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那颗子弹硬生生停在了距离青年眉心的一厘米的位置处,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结界阻挡住了一样。
    青年伸出雪白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掉下来的子弹头,和之前别无二致的和煦笑容在此情此景之下多了几分恐怖惊悚的意味。
    许暮眼中划过不明显的讶异,握着手枪的手腕没有丝毫动摇,手指不停扣动扳机,一口气把弹匣的子弹射了个精光。
    伴随着带有消音器的手枪微弱的低鸣声,青年不徐不疾地说道:“等待爱人半个世纪不离不弃是爱情,为爱人双手践踏道德和法律也是爱情。”
    车里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子弹掉落地面的金属声,毫发无伤的青年声音还在继续:“爱情真是一种奇怪又复杂的东西啊。”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明白吧。”青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织撑起下巴,好奇地凝视着抿紧嘴唇,如临大敌的许暮,兴致勃勃问道:“我想知道另一条道路上的风景。可以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许暮和林乔的故事你们可以看我专栏的那个短篇故事《饲鬼》,胆小者误入(虽然我觉得我写的挺甜的www)
    ps我超级喜欢弗罗斯特《未选择的路》这首诗!特别有哲理!
    给你们贴一下: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步污染
    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返回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第55章 鬼话连篇(5)
    林乔和许暮的过去并不复杂,乐景在社会新闻上看过很多相似的版本。
    痴情女人被外遇丈夫杀死后抛尸扔到了下水道。这样的新闻几乎每天都在华夏发生,人性的恶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不过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脱离了社会新闻转到了灵异频道。
    林乔死后化作了恶鬼去向丈夫复仇,却发现丈夫早已被复仇的许暮折磨得奄奄一息,林乔吃掉了丈夫,平息了怨气恢复了理智,这才明白了许暮对她的心意。
    从那以后,林乔就彻底成了被许暮饲养的恶鬼。许暮通过当法医来给林乔提供足以饱腹的死人肉。
    现在说起这些事,林乔已经很平静了,许暮覆上她的手,对她露出一个深情缠绵的笑容,眼神是让她喘不过气的偏执:“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永远爱你,所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林乔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复杂地说道:“关于这点我从来没怀疑过。”
    乐景看着这副“两情相悦”的场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暮。”乐景突然问道:“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可是林乔不一样,她是恶鬼,她可以活很多年,那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许暮握着林乔的手一瞬间无比用力,如果她还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类,现在说不定早就痛呼出声了。那个青年看不到正看着她的许暮的表情,但是林乔可以清晰的看到,许暮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多么狰狞,愤怒。有时候她都有点怀疑,她和许暮到底哪个才是恶鬼。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尝试安抚许暮。乐景的疑问可以说是完全道出了她的心声。
    为了复仇,她放弃了投胎转世的机会,化作恶鬼亲自来报仇。她现在还没有魂飞烟灭,完全靠的是人类血肉的供养。但是许暮不一样,虽然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他并没有犯下杀人的罪行,他还是可以投胎转世的。她为两人设想的结局就是白发苍苍的许暮躺在病床上,他的身边也许陪伴着他的妻儿孙辈,也许空无一人,而无论如何林乔都会陪在他身边,亲眼目送他的离开。然后林乔会找一高僧,求他超度了自己。这不是所谓的殉情,她对许暮到底是什么感情她自己都搞不明白。她只是觉得以人肉为食的鬼生真是恶心透了,要不是许暮,杀了她丈夫后她本来就想自杀的。
    所以他们终究会离别,但是这对他们来讲已经是很远很远以后了。林乔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许暮还活着时陪他走过这一生,约束他,监督他,引导他,不求他成为一个好人,只求他能成为一个法律意义上的清白人。
    她是唯一能约束许暮的存在。所以他是她的责任。
    可是看许暮表情,他显然是并不满意林乔给两人定下的结局。
    许暮再看向乐景时,表情已经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冷静,他以一种冷静到让林乔头皮发麻的语气平淡说道:“就算我死了,我们也会在一起的。”他挑起眉毛,轻笑一声,双眸酝酿着晦涩不明的情愫,“乔乔这么好的人都能成为恶鬼,恶鬼的门槛太低了不是吗?”
    林乔惊愕抓住许暮的肩膀,大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暮偏了偏头,掰开林乔抓在他肩膀的手珍惜的握在手里,清俊脸上挂着足以让不明真相的小女生脸红心跳的笑容,声音低沉暗哑:“我都说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林乔盯着深情款款凝视着她的许暮,缓缓,缓缓打了寒颤,说不出她的手和许暮的那个更凉。
    疯子。
    ……能被这样的疯子爱上,她上辈子果然是恶贯满盈。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让林乔吓得肩膀猛一哆嗦,她惊慌的看去,就见那个诡异的青年嘴角噙着平和的笑容,慢慢鼓掌,“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啊。”他放下手,眼神闪过一抹的流光,有种诡异的明悟,“谢谢你们的回答,我终于明白了。”
    许暮冷冷地看向他,嘴角扬起一抹假笑:“你明白了什么?”
    林乔慌乱的别开视线,有种自己心里的所有情绪被青年看透的惶恐不安。
    青年微微仰头,眉头恬淡,眼神澄澈宛如稚子,“爱情这种东西。”他有些释然的笑了起来,“果然不适合我这种人。”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青年微阖双目,表情端庄肃穆宛如高坐莲台的佛子,远远旁观着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嗔笑痴呓。
    林乔一时间都有些怔住了。
    许暮冷笑一声,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样紧紧搂上林乔的肩膀:“这是我的选择,轮不上你指手画脚。而且没有体会过爱情的人,没有资格对爱情做出评价。”
    青年睁开眼,目若寒星,看向许暮的眼神有种奇怪的笃定:“多亏了你,我终于明白了。我们看似选择了不同道路,但是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无论选择哪条路,对他们这种人都没有什么区别,结局早已在他们出生时就已经写好,等待他们的永远只有漫长而永恒的孤独。
    叔本华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乐景放弃爱情,选择了孤独,而他知道许暮终究也会选择孤独的。
    许暮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自我高潮。怪物只能和怪物相处,而他爱的人却是个[三观正常的]恶鬼,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乐景没有等许暮的回答,直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转身看向许暮林乔的眼神有种让人心悸的洞彻和了然。
    “我住在城郊西村村口第一家。”青年笑容微妙,仿佛在说一个终将会实现的籤言,“我只会在这里待一个月,想找我的话要趁早。”
    ……
    回到书店时,餐桌上摆放着凯恩斯已经做好了的早饭,而维克多早就蹲坐在高脚凳上翘首以待了。看到乐景回来了,凯恩斯从厨房端出刚热了一遍的海鲜粥,招呼道:“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你尝尝怎么样?”
    维克多大爷似的甩了甩尾巴,不满的抱怨道:“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饿死了!”
    乐景怔了怔,呆呆看了几秒围着蓝色围裙怎么看怎么违和的凯恩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凯恩斯迷茫地看向乐景,尖耳朵不安的抖动了几下,“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乐景勉强忍住笑,伸手把凯恩斯梳的一丝不苟的金发揉乱,笑意盈盈夸道:“我们家凯恩斯真乖啊。”
    他错了。
    其实他和许暮还是不同的。
    他更幸运。
    能遇到凯恩斯这样温柔的怪物同伴,上天待他不薄。
    “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维克多垂涎欲滴的紧紧盯着放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海鲜粥,用力地咽了口口水,终究还是没敢偷吃,眼巴巴地看向乐景,“可以分给我一碗吗?”
    乐景心情很好的把维克多搂紧怀里,狠狠撸了把猫毛,维克多难得乖巧得没有反抗,看向乐景的金眸水汪汪的,“这你就要问凯恩斯了,毕竟他才是做饭的那一个人。”
    凯恩斯瞥了一眼谄媚看着他的黑猫,不紧不慢说道:“只能喝一碗。”
    黑猫顿时点头如捣蒜。
    趁着凯恩斯去厨房盛饭的功夫,乐景突然凑近到维克多的耳边,轻声问:“维克多,你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维克多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现在吧。”
    乐景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调笑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这么默契。”
    维克多哂笑一下,凉凉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陪你们玩过家家游戏?”黑猫抬起头,眼神一瞬间沧桑的宛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我已经太老了,该好好歇歇啦。”
    一人一猫默契地在凯恩斯从厨房里走出的那一刻停止了交流,看到凯恩斯端在手里的热粥,维克多欢呼一声,活泼地从乐景怀里挣脱,乖巧的蹲坐在专属他的高脚凳上,又变成了那只好吃懒做的黑猫。
    乐景轻笑一声,也坐在椅子上,舀起一勺海鲜粥放进嘴里,细细品味,然后对期待看向他的凯恩斯比出了大拇指:“味道很棒!”
    而一旁的维克多早已传出了吃的香甜的呼噜声。
    凯恩斯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坐下开始专心享用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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