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须弥鼋痛叫一声,不得不张开巨口,而里面刚刚脱困的南颜抓紧时间冲了出来。
    “没事?”
    刚刚消耗了几乎全部灵力镇封住那颗六合道心,南颜脸色发白,压下喉头那一点腥甜,道:“无妨,父亲这边如何了?”
    倒也不用她问,就在海域外封禁被斩破的瞬间,局面早已是十面埋伏。
    敖广寒也不管那头召唤出的巨龙与须弥鼋的战况,径直飞向应则唯与寂明的战圈,冷觑了一眼寂明,方对应则唯道——
    “当年射杀九幽邪沌,用了三支燬铁箭,射杀妖族之皇,耗五支燬铁箭。”敖广寒抬手,面前列出整整十二支燬铁箭。
    这些燬铁箭出现的刹那,四周空气皆为之扭曲,连敖广寒所在之地百里内,一时间都不敢有任何人与他并肩而立。
    “十二支燬铁箭,送你上路,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空中涌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落在应则唯身上,再再昭示一代枭雄大势已去。
    而下一刻,应则唯却忽然笑了起来,常年如陷混沌的灰色眼瞳一时间竟好似有了常人般的神采。
    “多谢诸位盛情难却,我也合该……有所回礼。”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现而出,就在应则唯话音落下的瞬间,敖广寒扬手便是张弓搭三箭,燬铁箭离弦飞出的瞬间,整个天地蓦然震动。
    “吾道生天地,天地为熔炉。”
    燬铁箭至,无可比拟的破灭之息撞在应则唯身外,两支不断旋转后,化作黑洞,而后发一支,成功穿过了他的护体灵气,入肩半寸便猝然消失。
    饶是如此,燬铁箭也开始侵蚀他后肩处的肉身,若是常人早已痛不欲生,但应则唯却仍是毫无所动,指天而立,低声道——
    “道化天地,炼诸众生,莫敢不从。”
    远处的人惊叫出声——
    “那是!”
    包括凡洲在内,整整十二个部洲的缩影蓦然浮现在天空中,敖广寒见状,震怒道:“你疯了!”
    六支燬铁箭毁天灭地般朝他飞去,而应则唯却笃定了心意要继续施法下去,足下影子三分,神髓三身像朝着燬铁箭直接迎上。
    这三身像是仓促施为,道儒双身拦下两箭便灰飞烟灭,余下一箭,气势万钧地灭杀魔身像后,直接穿透应则唯后心。
    应则唯身形微晃,但其术已成,笑着念出最后一句:“献祭苍生,召引酆都,降!”
    一座古老的城池带着蛮荒般的气息从天空幽暗处徐徐出现,它宛如一头饥肠辘辘的饿兽,死死地盯着那献祭而来的十二洲众生。
    人间多见生民苦,冥府犹闻苍生哭。
    寂明闭目轻祷,喃喃佛言,如金雨银风,飞散的菩提叶,随风逆飞而上,那酆都降临之势竟为之一缓。
    他自问了断佛门尊者的责任,但却也无法坐视酆都吞噬十二洲众生,而就在他凭一己之力拦阻酆都时,便已知晓这样的局面下,应则唯又夺回了主动权。
    “……渡生莲华印,倒也是拼命了。”
    应则唯半身如陷火焚,然而毫无所觉,甚至眼底还带着一丝疯狂之意。
    “寂明,当年你护不了人,现在,你亦抗不了天。”他又转过身望向敖广寒,道,“九日之后,我自会靠赤帝妖心重生,你又有多少燬铁足够杀我?”
    不行,燬铁箭如果不直接杀入要害,凭他的本事,足可坚持十天半个月。
    敖广寒暴怒,恨声道:“杀你,足矣!”
    六发燬铁箭齐齐搭上,而应则唯笑了一声,身形一幻直接朝正在抵御酆都炼化众生的寂明飞去。
    杀机降临,千钧一发之际,南颜已堪堪赶至,拦在寂明身前。
    “自投罗网,孩子,愚昧会送命。”
    一口残剑握在掌中,应则唯毫不犹豫,一剑落在南颜掌外,天人第五衰的恐怖修为,一下子全数压在南颜头上。
    “送命的是你。”
    鲜血从嘴角涌出,南颜毫无惧色,因为她已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恰好出现在应则唯身后。
    少苍从不让她失望,他什么时候都会把一切做得周全。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下一刻的血泓飞溅,让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心安戛然而止。
    “你——”
    四野俱静,嵇炀并没有如之前无数个默契的约定一般,手刃敌人,而是站在应则唯身后,为他挡下了余下的燬铁箭,甚至都没有任何拦阻,以至于这一剑,终究落在了南颜身上。
    “古人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六合道心仿佛有灵一般,带着挣扎不休的佛骨禅心回到应则唯手上,他低头看着这颗几乎耗尽他所有心力去谋算的心,笑得略带一丝苍凉。
    “想来你大约也不在乎我的嘉勉了,是吗?少苍。”
    应则唯说话的瞬间,便见嵇炀猛然回身,竟直接撞开他,一言不发地抱住已经没有生息的南颜。
    ……真刺眼。
    应则唯眸底倒映出南颜那张与南娆极为相似的面容,脑海里再度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年他杀南娆取赤帝妖心的画面。
    南家,终于还是被他杀光了。
    “嵇!炀!!!”
    滔天的恨怒自四面八方传来,而同时,应则唯合三心为一,整个苍穹斗转星移,俱入沉暗。
    “我要杀了你!!”
    “别冲动,他合三心,已位比界主!”
    “那又怎么样?!”
    “嵇炀、嵇炀!你在做什么?!那可是阿颜啊……”
    “等一下,他好像不太对——”
    ……
    什么声音?
    南颜混混沌沌地听到了什么,只觉得外面很嘈杂,渐渐地,随着身体回温,她又感到自己被什么人紧紧抱着。
    “少苍?”
    “嗯。”
    南颜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按着不让她动,很快她便嗅到一丝血腥味,还发现少苍好像在发抖。
    “你受伤了?”
    “……别动。”嵇炀声音轻柔地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
    南颜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混乱的片段,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地,做了什么,只讷讷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说了你会马上被吓跑。”
    一切都如他所想地进行,他原本以为能接受的……可那一剑落下,他便只觉得半条性命没了。
    “……同、命、锁。”应则唯一字一顿地说道,溃散的灵气化作泼天冷雨,落在他眉间心上,却浇不灭从他心口蔓延而出的炎流。
    “你这样的恶鬼,竟也有同命锁。”
    同命锁,可代心系之人受致命一击,应则唯看似挖的是南颜的心,实则挖走的却是嵇炀的心脏。
    燬铁箭再来十二支,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但致命一击,却是他急于融合三心,反倒落入了这关键的一局里。
    “是啊,我这样的恶鬼,也有想周全的人。”
    嵇炀仍然是抱着南颜,把她按在他肩窝处,不让她去看自己现在的伤势,而他渐渐失焦的双眼终倒映出应则唯被燬铁火焰吞噬的画面,终于浮现一丝来自于漫长等待的笑意。
    “我的心挂在别人处,你取走的,是燬铁。”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命
    “这东西叫同命锁, 若是你觉得心上系着一个人,就把同命锁给她。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东西不祥,索性叫它一尸两命锁。”
    “我父亲造出它时晚了一步没能用上,到了我这一代,却不晓得该给谁了,怎么?你想要?”
    “好了好了, 我知道你嫌我,多大的人了,我自然是识相的。不过话说回来,我酿的酒这么多, 你怎么就只喜欢蝉露悲?”
    “一种酒喝多了, 总会苦的。”
    灼骨的火焰仿佛织成一张张曾败在他手上的人脸, 他们或悲或怒, 或破口大骂,或苦苦哀求, 最后凝聚成一个擦肩而过的幻影。
    “……你挖了这么多心, 可你自己的心呢?”
    应则唯徐徐环视四方,他马上会被燬铁之火焚烧殆尽, 而这些死敌却没有一个人为此而欢呼。
    如果有什么人是最想杀他的, 敖广寒必然是其中之一, 然而此时他亦没有怀恨出手,只寒声道——
    “你对南娆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毁我道心, 补我大业……杀她, 我并不后悔。”
    常人受燬铁焚身, 须臾间便灰飞烟灭,但应则唯毕竟修为强横,燬铁之伤已无可挽回,但仍未当场死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鬼气已然开始溃散的嵇炀,道:“心藏燬铁,我死后,你亦会神形俱灭。心藏燬铁……心藏燬铁……
    南颜脸上一片空白,她近距离接受过一小支燬铁箭之威,晓得那是何等的痛苦,却没想到嵇炀为了等这一刻,竟将燬铁藏在心里。
    而同命锁发动,燬铁被取走的刹那,他也会同时被燬铁烧得神形灭绝。
    这样的情,这样的命……你要我怎么还?
    满溢的血腥已染透南颜半身,手指颤抖地抓紧了嵇炀的后背,道:“少苍、少苍……哥!龙主!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早在南颜说话之前,穆战霆和殷琊就已经脸色难看地冲了过来,穆战霆试图以大日火精吸收残余的燬铁,但他埋心太久,五内早已受燬铁摧伤,即便强行吸纳,也是杯水车薪。
    “你到底——”
    “无妨。”嵇炀仍是不愿让南颜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回头对着应则唯笑了笑,“师尊,失去人心的你或许很强,可留恋红尘的我,终究还是赢了。”
    他这个徒弟,固执,偏激,不择手段,他一直不愿这个徒弟像他,但仍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世上同他最相像的存在。
    可即便他们是如此相似,他们将死时,一个举世皆敌,一个却有相知相守之人团团相护。
    “放弃位列仙神,溺心于红尘,可值得?”应则唯凝眸问道。
    “众生寒来暑往,本无恒强,便是神,也终将会陨落。”嵇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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